第19节 天子微行(1)
虽然早知道皇帝驾临,一定有大好处,但不料竟身领武职,能够得以封爵,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沈葆桢一惊之下,赶忙跪倒,“臣,诚惶诚恐,叩谢皇上恩典” 从学堂出来,由沈葆桢、盛宣怀等人陪同着,又在海军学院中转了一圈,“威海是海军衙门所在地,海军炮艇战舰之数,也是全国之先,除济远、抚远、威远号三艘铁甲舰之外,另外有雷字三艘、镇字二艘,清字九艘,船上所有工役之士,总数超过三千人,已经形成初步战力。自咸丰十二年,皇上在上谕中所颁,命各船上武备,要在三月之内形成初步战力之后,海军衙门上下共同奋发,经由外国教习指导,如今新船从下水,到能够如臂使指一般的cao行大海,用时均在寻月之兵士渐次习惯这等整训之法,因而于熟能生巧之下,越发灵动自如。” “嗯,”皇帝一面听,一面向前踱着步子,“这是很主要的。另外,北洋海军章程,要切实命令士兵遵行,现在的时节,海军初建,上下一心,不论是兵制还是吏法,都有章可循,有专人稽查,这种风气要长久的保持下去。日后要是给朕知道了,士情开始有疲惫荒怠迹象,可不行。嗯?” “是。” “再有就是海军学院的孩子们,这些人都是朝廷的宝贝,我大清能不能建设出一支扬威七海的海军部队,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了。所以,于学员从教化、课业到生活起居的各个方面,都要由专人负起责任来——在生活上,不要冤枉了孩子们,但是在专业课程上,却也丝毫不要有手软之处。院中这一部分职衔,是谁在负责的?” “回皇上话,是学院总务处帮办大臣盛宣怀在负责。” 皇帝一愣,回身看看,“是哪一个?” 沈葆桢给盛宣怀招招手,把他叫过来,“皇上,这就是盛宣怀。” 盛宣怀低头上前几步,在学院中铺陈的整整齐齐的青石板上跪倒行礼,口中请安颂圣不绝。 他沉吟了一会儿,盛宣怀是在历史上留下大大的名号的晚清洋务巨擘之一,他开办银行、电报局、办矿办路,组建大型钢铁联合企业、创立轮船招商局、兴办高等学府,皆为九州第一人但和他的能力、魄力相映成趣的,是他上勾结李莲英,下联络李鸿章,留下大大的贪利之名 若是在见到方伯谦之前,给他知道盛宣怀在海军学院任职,恐怕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罢掉他的官职,让他滚回常州老家去但数日之前的一次见面让皇帝意识到,以一个后来人的身份,又有着一国天子的无上权威,若以某人在历史上留下的美名或者骂名而轻易行捡拔或罢斥之行,不但于该员不利,于自己帝统维系,也是没有什么好处的——终究,他们的立功或者犯罪之行尚未发生,朝廷的刀虽快,但也不能斩无罪之人吧? 第13节旧事 心中这样想着,皇帝半晌无语,他不说话,别人自然也不敢说话,沉默了一会儿,皇帝回过头去,“沈葆桢,这海军学院是朕心血所寄,比之翰林院、大学、国子监等地并无差相仿佛处。你总管学院上下之事,可万万不能有失啊?” “是。臣定当认真小心,办理学院差事,不敢有丝毫荒疏懈怠。” “学院办差,可有什么难处吗?就着朕在这里,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 “这,”沈葆桢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皇上,盛宣怀总领学院总务处差事,内外往来,俱由该员负责料理,不如由他来向皇上奏陈吧?” “也好。” 看皇帝点头,沈葆桢第二次回身把盛宣怀招到身前,给他使了个眼色,“臣,盛宣怀,参见皇上。” “朕听沈葆桢说,你是负责学院日常运转的总务帮办?学院中可有什么难处吗?” “有的。”盛宣怀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刚才行礼的时候,理也不理自己,兀自转过头去和沈葆桢说话,他自幼聪颖,又长在李鸿章身边当差,对于贵人的心里把握的相当准确,他看得出来,皇帝对自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厌恶,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自然不敢询问,但二次奏答的时候,可是要多加小心了。 “臣以为,若论及难处,首在生员入学之初,对各国教习有排斥心理。”盛宣怀说道,“上一年的时候,为后堂英国教习逊顺非礼**,生员为之哄堂,中方提调夏先伦罚刘步蟾、邱宝仁做小工挑土以示惩戒,最后不断到沈大人服阙复制,方始以撤换逊顺告一段落。” 这件事皇帝也是知道的,事在咸丰十八年,逊顺是英国人,当年也是参加过安山湖之战,战斗中负伤成擒,后来虽然治好了伤患,但铅弹留在体内,一直不去,也使得他的身体终究不好,尤其是在威海这样临近大海,多风多雨的地方,愈加辛苦,因而脾气很坏,经常打骂生员出气。 第一期生员招收上来之后,逊顺见其中多有成年壮汉,不敢造次;到了第二期,生员多是孩子,他动辄打骂,如严宗光、林森森等,都受过他的教训;但终究有沈葆桢掌管学院事,逊顺还不敢太过无礼。事情坏在第三期生员招收之后,沈葆桢母亲亡故,回籍守制,学院总提调夏先伦一味媚软,使得上至洋监督司恭赛格,下到逊顺、德勒塞、嘉乐尔等人对中国人大起戏侮之心,不过表现出来的,有大有小而已。 逊顺以中国人好欺负,经常无故打骂,偶尔还有体罚之事,盛宣怀几次商量,给对方以教学之事,全部由洋教习自专为理由拒绝了。盛宣怀无奈,只好一边安抚学员,一边向夏先伦提请,要求他以总提调的身份,和洋人磋商,尽可能的减少体罚之事;夏先伦表面答应,实际上根本不做事。愈加助长了逊顺等人的骄气。 但逊顺没有想到这一群福建籍的学生有如此的凝结力,给刘步蟾、林曾泰、何心川居中联络,所有福建籍的生员愤而罢课;一倡众诺,事情闹得相当严峻。直到沈葆桢服阙归来,见状大惊,一面上表奏陈此事,一面和学院中中外教习商议,最终决定,开除逊顺;洋监督司恭赛格引咎辞职,方才算是把生员们的怒气消减下去,学业也得以恢复——盛宣怀今天所说的,就是这件事。 皇帝点点头,口中问道,“那你以为,当采取何种手段,杜绝此类中外师弟相互仇视之情呢?” “臣想,能够在生员上船实习之际,命西洋教习同船而行。”盛宣怀侃侃而谈,“一则,生员从学院而出,虽久经列洋教习布化,但书本上的学问,运用于船上实践之中,仍自有天差地别之分,命教习随船晓谕,必可收臂指之效;且师弟同船共渡,朝夕相晤,不论于生员西语精进抑或相互情致意洽,都是大有佐益的。” “平日学员登船实习,不是也有教导之人吗?一定要洋教习随船而行?” 皇帝这样问话,难免给人以故意找茬之嫌,他是皇帝,旁人不敢多说,盛宣怀从容不迫的继续说道,“皇上所言极是。船上自有轮机、水手、管轮、管带行以教益之责。但臣想,彼等也不过再传子弟,总是不及洋教习手口并用,当场指导,来得愈加清楚和方便。且船行海上,船上诸员各司其职,于生员教学,也未必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很多时候,都要学员自己揣测,终究是有隔山之感。” 皇帝展颜一笑,“也好,就按照你说的办吧。还有什么难处,一并说来?” “还有一处,便是办学经费,略有不足。” “哦?怎么会不足呢?从咸丰十五年创办学院之日起,朕几次降旨,追加海军学院办学经费,如今仅此一地,所花费的款项,就已经不下四百万两,还要说不足使用吗?” “皇上圣心挂念学院建设、教学之事,臣民共见,天下敬服。但自咸丰十六年之后,学院应各国教习所请,新设如铸铁、造模、拉铁、储料、cao厂、帅台、石堤、洋木码头等处及大小旋铁床、钻铁机、削铁床、剪铁机等物合计三十二架;暨手工器具,铜、铁、钢料,以上种种,或者由英、法等国购进,或者是由皇上降旨,从云贵川等省拨入,耗费靡仍,不可胜数。”他说,“另外,生员分派进修驾驶、管轮诸学,每学到三年,上船实习,到外海演练,学院都要先期拿出银子来,缴纳海军衙门,使之能够成行的。” “哦?”皇帝一愣,问沈葆桢,“怎么?孩子们登船实习的费用,也是要学院拿钱的?” “这,诚然是的,但也不过三一之数,更多的,还是由海军衙门负责的。” “此事……”皇帝有心免了学院这一部分的支出,转念一想,这样也没有什么坏处,所谓崽买爷田不心疼,一分钱不花,想来于孩子们的上进心也没有什么好处,因而只是点点头,并不表态。 沈葆桢心中奇怪,以他于皇上所知,这种事片言可解,今天这是怎么了?一直不说话?心中一转,想到了一件事情,“皇上,臣有一件事,想请皇上的示下。” “是什么?” “近来,洋人教习监督嘉乐尔报请院方,请求允许四年毕业之后,从中选择学业佳良的生员,赴西洋做更进一步的进修。进修制造、管轮、驾驶之法,及推陈出新、练兵制胜之理。快则三年,迟则五年,便可收精益求精之效。” “这个办法嘛?”皇帝沉吟,忽然用手一指奕几个,“你们以为呢?” “臣弟以为,沈大人所奏极是。西洋制造之精,源于测算、格致之学,奇才迭出,日新月异。即如造船一事,近时之轮机、铁胁一变前模,船身愈加坚固,用煤愈加节省,而船速愈加增进。我大清如今只有安庆、天津两处造船厂,皆是仿效其初时旧式,皆是由师资不广、见闻不多所致。因而官厂艺徒虽能放手自制,却只能循规蹈矩,不能继长增高。即便仿询新式,孜孜效法,” 奕说得滔滔不绝,越发流利,文祥几个人听他所言,眼睛却一直不离皇帝,看他一开始的时候还能频频点头,越到后面,脸色越发沉闷,知道他的话令皇帝大感不满这倒不是奕说的是虚妄之词,相反的,全是大清制船之中各地频见的弊端,但正因为如此,才不宜直言——造船厂、海军学院都是皇帝一力促成的,给奕品评得一钱不值,皇上的面子往哪里放? 文祥干干的咳一声,硬生生打断了奕的话,皇帝眉梢一扬,“文祥?你不必效此保全之声,老六的话虽然全面,但朕又岂会为此而稍加呵斥?” 文祥脸一红,赶忙说道,“皇上圣明。臣听王爷之言,虽然有理,但臣想,造船之术,虽然传自西洋各国,但以我大清人才之众,又何愁未有别出新奇之辈?如今天津造船厂有华蘅芳等,新制可航行水下之船,便是各国技工,也无不啧啧称奇。凡此种种,都可见造船之术,在我大清也未必算得上是如何晦涩难学之法。只需用时十数年之后,定能探清制造之源,得其深际了。” 皇帝浅笑摇头,“你啊,朕看你是越来越聪明了。明明心中附议老六的条陈,故意反着和朕说?十数年之后?亏你能这么快想到以退为进之法的?” 文祥吓了一跳,皇帝虽然从来不曾为臣下奏答之际所耍的这点小心眼儿为挞伐的借口,但那是如今,日后若是追究起来,谁知道自己的这番话会不会成为获罪的口实?“臣……糊涂,皇上……” “你不必如此惊惶,旁的事情也就罢了,这样的朝议正题,便是你们说错了话,朕也概不加罪的。”他摆手让文祥站起来,面对众人说道,“朕虽然不愿承认,但我大清造船cao舟之法不及西洋各国,也是实情——在这样的事情上,朕是从来不会做讳疾忌医之举的。不及人家就是不及人家,承认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所以要请各国教习东来,将胸中所知所会,教授我大清子民嘛?” “皇上圣明,以实事求是之法,晓谕天下,臣等钦服无地。” “朕想和你们说的是,造船、行舟之法,虽然能够通过请人来教。以至派员到海外留学,以增长见闻,为日后报国出力而打下基础,但有一件事是你们不明白的,就是:这种海战之法,包罗万象,在西洋各国的强盛一时,你们想想,可是有其缘由的?” 这个问题是很多人也经常会想到的,但总的以为,西方不尚教化,只以技巧之术赢人,只需我大清也学会了,就再也不必害怕列强的船坚炮利,傲然矗立世界之林。故而进修归进修,对西方各国能够如此快速的兴起于大海上的根本缘由,确实是所知不多。 “朕能够告诉你们,这是因为有非常强大的国家基础。简单的说吧,处置这一个行业的人非常非常多,到了一定程度,便会成为从量变到质变的根本。”他的目光渐次发亮,在沈葆桢、盛宣怀等人身上扫过,声音也逐步提高起来,“法国造船之术,天下为先,而英国海战之法,却是威加宇内,何也?以英国为例。英国是一个岛国面环水,要想进取,唯有通过海船,走向陆地。因而之故,国内cao业于海上的百姓便如恒河沙数一般,有了这样的基础,则英国处置海战之人,便自然能够领袖群伦了。” “而我大清呢?两处造船厂所有的工役、匠人集中到一起,也不满万人。其中虽然有徐寿、华蘅芳之流的聪颖之士,但你们说说,只有这样的两个人,能够济得什么事?更多的人,只是随行就市,也就提不到任何有出人意表的独到见解了。”他说,“朕和你们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们,不要存着什么为尊者讳的心思,朕当年训教载滢的时候说过,若是我大清从上到下,都能秉持一颗实事求是的务实之心,便大事可成” 文祥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如此不惜大费唇舌的训诫自己,心里想想,也真觉得惭愧起来。 皇帝转身一笑,“沈葆桢,你这个条陈奏得好为大臣者,就是要有这样一份心中长存君父,眼中丝毫不容沙子的谏臣之德还有老六,你这一次的奏陈也很好,朕很喜欢。可见你在军机处这几年的时光,没有虚度。” 沈葆桢不提,奕兴奋的脸色微红,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臣弟不敢。臣弟心中只有皇上,只有我大清江山基业,旁的种种,皆非臣心所能顾念。” 皇帝满意的一笑,“这件事就这样确定下来吧。生员四年进修期满,即可有学院召集中外教习进行考试,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笔试,一部分是海上实际演练,取成绩优良者,安排到外国留学。还是那句话,课业上的管理要紧而再紧;孩子们在国外的生活,也要多多上心——不论去到哪一国,都要选择德性佳良之人,为带队之官,这件事,沈葆桢日后拟一份细致的奏折上来,朕再特地派员同行。” 第14节荒唐贝勒 九月初二日,皇帝离开山东威海,从陆路北上返京,“臣这一次随皇上巡视各省,并海军学院,所行获益良多,我大清生员求学积极,报国之情高涨,皆是皇上圣意英明所在,臣等不胜感服之外,皆以为,海军学院应如各省所建大学一般,于其他沿海诸省,另行肇建,以收皇上在威海所言:在我大清行省之内,多多招收生员,使之有从量变到质变的基础之能是。为日后有更多海军将领、cao船驾驶之辈出,打下基础。” “这样的事情,朕想,还没有如斯之亟。不过,许乃钊的话并非无理,所以,我们不如变通一下。在各省的大学中,成立海事专业课程,生员求学数载之后,仿效海军学院成例,派员出国留学,更精进一步,使日后能够有论鉴相辅之得,你们以为这样怎么样?” “皇上圣明,臣等附议。” “阿玛,儿子倒以为,派生员出国,虽然是精进学业无尚良法,但恐孩子们目迷五色,日后忘记家国根本,阿玛不可不防啊?”载滪在一边忽然说道。 皇帝抬起头来,望着儿子,“那你说,该当如何未雨绸缪呢?” 载滪看父亲眼神发亮,唇边隐含笑意,但那笑容怎么看都是不祥之兆,哪敢多说?噗通一声跪倒,“这……只是儿子胡乱想的。所言昏悖,请皇阿玛恕罪。” “真是笑话”果然,皇帝的心情给儿子的话搅合了,“这么多王公大臣,不及你的见识深?小小年纪,不知道天高地厚容尔等随驾听政,只是为日后入部进修,打下一点基础,也轮得到你在朕前进言?” 载滪吓得脸蛋发白,用力碰头不止,“儿子糊涂,儿子糊涂,请皇阿玛恕罪,请皇阿玛恕罪。” 军机处几个人身在御前,听这父子两个相互对答,心中都升起很古怪的感觉。皇帝待下极厚,臣民感戴,在这之外的,却是对儿子稍显无情,也是很多人都看在眼里的。 载澧、载滪等人不提,就是最得帝心,一直荣宠的载滢,少年的时候还好,逐步长成之后,皇帝也是丝毫不给好脸色瞧,弄得孩子们到了阿玛跟前,都像避猫鼠一般,生恐一句话说错,惹怒了父亲。 “皇上,三阿哥奏陈虽然有错,但臣想,也不失为谋国之言,生员出国,第一次见到外国繁华胜景,难免有迷乱之情。若是训养不得法的话……” 皇帝根本不听许乃钊的奏陈,转身从御座后面拿出一封信来,当众展开来,“这里有一封信,是海军学院第一期毕业生员郑溥泉、叶伯鋆、黄建勋、陈毓淞等人联名写给洋监督司恭赛格和洋教习嘉乐尔的信,朕给你们念一念吧:‘……沈大人建立一所海军学堂,招收一批学生,聘请英国绅士Jrrol先生为教习,授航海原理,迄今四载,生等已修完了功课,即将航海,一试本领,为着这个航行,我们已做了广泛的准备,在离去之先,我们——你的忠诚的学生,对于你的照顾和不倦的训诲,表示感激之忱。’” “‘……从今以后,我们要去对付飓风,控制狂狼,窥测日星的行动,了解暴风的规律,勘察海岛,调查岩石的性质。我们从老师所进修到的一切,在日后生活的经验中,奖杯证明为真确,这样的,最可怕的困难将成为平易,最险恶的情况成为静谧。我帝国政府将以制度为例范,推广至为无穷。我们和您分别,虽觉得难过,但我们为政府服务之心深切,是以不能不把个人的意愿放于次要位置,我们的爱国心将不减少,我们的离去,老师,将为您所喜悦和赞许。’” 念诵到这里,他把信纸重新叠好,放在一边,“你以为,有这样尊敬师长,心怀国家的生员,又岂会为外国的花花世界所吸引?况且说,外国即便称得上繁华,又岂能比拟我大清无物不有,威加海内?”他说,“朕年过四十,未来大清的基业,是一定要交到你们弟兄手中的。在这里,朕告诫尔等一句话:想要留住人才,不在于高官厚爵——这虽然也是朝廷之法,但却是在精英之士,报国有功之后,朝廷应有的赏赍,绝对不能作为招揽的手段。而应该有一颗包容之心,壮大自己的能力,使我大清傲然屹立于世界之林,到那时候,我大清百姓不提,便是其他各国,也自然有人才争相来投。所以说,搞好自己分内之事,才是强国的唯一根本。而不是整天怀疑这,怀疑那的蝇营狗苟之心,嗯?” 载滪面色通红,规规矩矩的跪了下去,“皇阿玛圣训在耳,儿子都记下了。” “你们都下去吧,朕还要议政呢” 命几个孩子出去,皇帝苦笑摇头,“人家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而皆不成龙。如今看来,真是颠扑不破你们看看朕这几个成长起来的冤孽,不要说朕,可有一个能比得上老六的吗?” 奕也觉得尴尬,嘿声笑道,“要是照臣弟所见,大阿哥以下,学识深浅虽然有别,但这份敬重尊崇皇上的孝心,比之臣弟之子,却是胜强万倍也不止。皇上要是真的摊上臣子那样的冤家,才真叫人头疼呢” 皇帝给他逗得扑哧一笑,“怎么?澄儿还是那般顽皮吗?” “是呢。” 说起自己的儿子,奕心里很觉得难过,载澄的年纪在这一辈的小弟兄中是最大的,比载澧还要年长,而且非常聪明,不过从来不用之正途,反而走马章台,寻花问柳,成了京中第一号纨绔。 奕总领军机处,又要管着总署衙门的公务,整天政事极忙,根本没有什么时间过问家事,不想载澄惹下祸事来,不断闹得满城风雨,尽人皆知——。 在北京的茶坊酒肆、戏园ji馆,提起澄贝勒,无人不知。他有好些外室,也生下好些子女,便有人几次劝恭王,说都是天潢贵胄,也是他的亲骨血,劝他收归府邸。恭王执意不允,只说:“让他们姓觉罗禅好了。”宗室与人私生的子女,不归入内务府的册籍,也不能姓觉罗,别起一姓,叫做觉罗禅,又叫做觉罗察。 在载澄的外室中,最得宠的是一个叫奎大*奶的,她原有丈夫,是个不入八分的镇国公,名叫兆奎。兆奎暗懦无能,凡事都由奎大*奶出头料理,因而养成喜欢赶热闹的性情,尤其喜欢赶庙会,逢三土地庙、逢四花儿市、逢五逢六白塔寺、逢七逢八护国寺、逢九逢十隆福寺,一定能够看见花枝招展的奎大*奶,左手捏一块鲜艳非凡的手绢,右手扶在丫头的肩上,踩着花盆底,风摆杨柳似的周跟人打招待。 咸丰这年六月初一,右安门外十里草桥地方的碧霞元君庙,一年一度的庙市。京城里碧霞元君庙最多,俗称娘娘庙。娘娘庙进香,称为‘朝顶‘,按方位不同,分为南顶、北顶、东顶、西顶,而草桥这一处,则称为中顶,花木最盛。其中有一家茶社,招牌‘小有余芳‘,本是人家的园林,逢春开市,十分幽雅,是达官贵人初夏逛中顶必到之地。 这天的奎大*奶,娘娘庙烧过香,便来‘小有余芳‘闲坐,临轩当风,解开旗袍领子上的衣纽,正拿着手绢,在悄然擦汗,只见走进来一班一式蓝布大褂、白细布褂裤、薄底快靴的俊仆,有的抱着细席、有的拿着茶具、有的捧着衣包、有的提着食盒,昂然直入。最后进来的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少年,梳一根油松大辩,面白如玉,星目炯炯,生就两道斜飞入鬓的长眉,越显得神采飞扬。只是看到身上,奎大*奶不由得皱眉惊讶,那少年穿的是一件黑绸长衫,从上到下,绣满了彩蝶,何止上百? “谁呀”她在心里思量,“看样子必是公子哥儿,怎么打扮得这么‘匪气’?” 那‘匪气’的贵公子,惹得满座侧目,他却毫不在乎,在居中一张大桌子旁边坐定,那双色眼肆无忌惮地扫视着年轻妇女,却是一瞥即过,直到发觉奎大*奶才盯住了不放。 奎大*奶被他看得心头乱跳,见他的视线仿佛是在自己脖子上,这才意会到还敞着领口,显露雪白一段颈项,倒象是有意卖弄**似的。这样自念着,不由得脸一红,赶紧回过脸去,将领子的衣纽系上。“大*奶” 奎大*奶回头一看,正是那少年带来的一名跟班,笑嘻嘻地在哈腰为礼。 “大*奶我家大爷有请” 奎大*奶既惊且怒,“谁认识你家大爷?”接着加上一声冷笑,依旧把脸扭了过去。 “大*奶,你是最体恤下人的,务必赏我一个脸儿”那俊仆依旧含着笑,哈着腰,“我要请不动大*奶,我家大爷一定说我不会办事,轻则骂、重则打,碰得不巧,还会撵我出府。一家八张嘴,怎么得了?大*奶,你就行行好,点个头吧” 奎大*奶又好气、又好笑,可也有些得意有些窘。只是说到头来,众目睽睽之下,不能不顾面子,便虎着脸呵斥:“你倒是仗谁家的势?大青白日的,就敢这么跟人啰嗦?” “是,是大*奶别动气。”那人倒退两步,连连躬身,“大*奶真不肯赏面子,不敢勉强。府上在那儿?赏个地址,改日到府上跟大*奶磕头赔罪。” 奎大*奶扬着脸不理,一双凤眼却斜斜地瞟了过去,见那衣服匪气的大爷,似笑非笑地,也是一双眼尽自盯着这面,看样子是女人面上知情识趣,肯做低服小的人。这样想着,无故地脸上一阵发热,本来太紧了一点的领口,越觉卡得难受。一伸手要去解衣纽,意会到大庭广众之间,不宜如此,便把刚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一不小心,却又打翻了茶碗,更觉不好意思,自己跟自己发恨:是怎么了?丧魂落魄的 第15节荒唐贝勒 这样在心里自语着,赌气要回家,回头想招待跑堂的算账,只见那一主数仆正离座而去,倒有些没来由的怅然若失之感。 “小云啊”她懒洋洋地说,“看车夫在那儿,咱们回家。” “大*奶,”小云有些不愿,“不说要看‘跑飞车’吗?” “今儿不看了。也不准定有。” “有”小云斩钉截铁地说:“一定有” “咦我不知道,你倒知道?” “刚才有人进来跟那面那位大爷说,说是车子预备好了,请那位大爷下场玩儿。不就是跑飞车吗?” 这一说说得奎大*奶改了主意,安坐着不动。只是那位大爷倒是什么人?若是大买卖人家的子弟,不敢这么跋扈,王公大臣家的少爷,又何致于有那么一身打扮?莫非是那个戏班子里的名脚?如果是,必是唱武生,或是唱刀马旦的,不然不敢下场跑飞车。 越想越多,越想越疑惑,也越想越有趣,奎大*奶便招招手将跑堂的喊了过来。“刚才,那面穿一身好匪气的衣服的,倒是谁啊?” “他大*奶,你是说穿一件百蝶绣花大褂儿的那位大爷吗?” “是啊” “大*奶,你恐怕不大出门,连这位大爷都不知道?”跑堂的说,“他就是澄贝勒,澄大爷。” “澄贝勒”奎大*奶没有见过听说过,“你是说六王爷府里的澄贝勒?怪道,谁有那么飞扬浮躁的样儿” 一句话未完,只听有人说:“来了,来了”接着便听车走雷声,尘头大起。 奎大*奶带着小云,也在隔着竹篱笆向东凝望,滚滚黄尘中,骏马拉着轻车,飞驰而来,长鞭‘刷啦、刷啦’,没命地打在马股上,马也是没命地往前奔,行人纷纷走避,那一片急迫惊险的景象,实在惊心动魄。 七八辆飞车,转眼将到面前,小云眼尖,指着第一辆车说道:“不就是那位大爷吗?” 果然是澄贝勒,御一匹神骏非凡的黑马,配着他那身黑衣服,格外显眼,那辆轻车也漆成黑色,但车檐悬的是深红丝线的流苏。前后左右镶十三方玻璃,奎大*奶知道,这就是这种车子名叫‘十三太保’的由来。 当然,车也好,马也好,总不及对人来得注目。跑飞车不只讲究快,更得讲究稳,坐在车辕上的澄贝勒,手执缰辔,控制自如,腰板挺得笔直,上身不动,辫梢不摇,那容貌真是‘帅’极了。 虽是那样风驰电掣,澄贝勒依然保持从容闲逸的神态,左顾右盼之间发觉了奎大*奶,立刻抛过来一个甜甜的笑容,悄然颔首,作为招待。于是,好些看热闹的人,转脸来看奎大*奶,使得她又窘又得意,心里是说不出的那种无可捉摸的好过的滋味。 车过了,人也散了,她却恋恋不舍地,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留在‘小有余芳’? “大*奶该回家了吧” 大*奶懒洋洋地站起身来,付了茶钱,扶着小云的肩走了出去。 一出门,迎面就看见澄贝勒那名俊仆,抢上来请个安说:“大*奶,我家大爷关照,送大*奶回府,车在这儿侍候着。” 手指处,只见一辆极华丽的后档车,停在柳荫下,车夫掀起了车围,在等着她上车。奎大*奶遇见这样高耸的事,一时竟不知如何应付了。“大*奶府上,不是在东直门大街金太监胡同吗?” “咦”奎大*奶不由得问:“你怎么知道?” “府上也是大宅门,怎么会不知道。请上车吧” 有此一番对答,奎大*奶撤去了心中的藩篱,带着小云上车。车走如飞,一进了城,七弯八绕,让她迷失了方向,等下车一看,却不是自己家里。 “这是什么地方?” “大*奶,你进去一看,就知道了。” 这些地方错不得一步奎大*奶如果执意不肯往里走,自然无事;这一进去,就再也出不来。澄贝勒人物俊俏,起居豪奢,奎大*奶竟然就安之若素了。 那镇国公兆奎,丢了老婆,自然着急,向步军统领衙门和大兴、宛平两县报案寻查,久无消息,直到三个月后,查封一家戏园,方始发觉。 这是康熙十年定下的禁例,‘内城永行禁止开设戏馆’,但日久顽生,开了抓、抓了开,隔多少年便要这样来一回。那一次也是巡城御史指挥兵马司官员和差役,封禁东城一家戏园,有个兵马司副指挥认识奎大*奶,发觉她也在座听戏。 再一细看,憬然而悟,悚然而惊,知道兆奎的老婆是丢定了,因为当奎大*奶起身走避时,有四个壮汉前后夹护,那兵马司副指挥也认得他们,是恭王府的护卫。常随澄贝勒一起出入的。 不论如何,形迹总是败露了。不过兵马司虽归巡城御史管辖,却不敢将此事贸然呈报,怕巡城御史参上一本,事情闹大,跟澄贝勒结了怨,不是件当耍的事。 公事只能私办,兵马司正副指挥登门拜访,还见不着澄贝勒,由管事的接谈,含蓄诉明来意,希望私下说和,让镇国公兆奎自己来销了案,免得悬案不决,相互不便。 和是能够,为了让兆奎另娶一房妻子,拿几百两银子出来,不算回事,就怕这一来授人以柄,一状告到宗人府,是惇王在当宗令,必定会有严峻的处置。载澄什么人都不怕,就是畏惧他这位五伯父,所以听得管事的演讲,面有忧色。“唉”他叹口气,埋怨奎大*奶,“我早就说过,你少出去,果然就惹了祸了” “哼”奎大*奶气鼓鼓地说,“三个月的工夫,就去了一趟前门,赶了两趟庙会,连今天算上,包里归堆才四回,还算多吗?什么‘惹了祸了’,这象你澄大爷说的话吗?” “你不懂,只需跟宗人府沾不上边,我就不怕,你不知道我们那位五大爷的撅脾气嗐,够瞧的。” “那么,你说怎么办呢?” “依我说,”澄贝勒想了想答道:“先回去住两天,把你那口子敷衍好了,随后再想办法。” “哼你倒说得好,”奎大*奶脸色突然变得严峻了,“你想就此把我扔掉,可没有那么容易别人怕你澄贝勒,我可不在乎,要不信你就走着瞧” “你想到那儿去了?犯得上说这话吗?” 她也知道澄贝勒少不得她,想想事已如此,真也得有个了局。不然,老躲着不能出门,成了个黑人,决非善策。这样想着,便毅然决然地说道:“你能不能想办法,给兆奎弄个差使?” “这倒能够。弄个什么差使?” “总得副都统什么的。” “好办”澄贝勒会意了,“就这么着,我给他弄个驻防的副都统,调虎离山。” “你又瞎说八道了,”奎大*奶恃宠,说话口毫无忌惮,“那有宗室公爵放出去的?这也不去管它了。你再给我一千两银子,我自己去料理。” 带着一千两银票以及澄贝勒的诺言,奎大*奶带着小云,当天就回了东直门大街金太监胡同,兆奎家的人,无不惊奇,争相问询,何以忽然失踪?奎大*奶只答一句:“意想不到的事。”再也不肯多说。大家再问小云,小云受了告诫,尽自摇头不答。 那奎大*奶却是声色不动,仿佛回娘家住了一阵子回来似的,找了管家来问家务,那处的房租缴了没有,那处庄子上的收获如何,又责怪到了九月还不拆天篷,家里杂乱无章。一顿排揎完了,再问家下使用人等,谁的媳妇坐月子了没有,谁的老人身子可好?依旧是平日恩威并用,精明强干,让全家上下心悦诚服的当家人派头。 描述枯槁的兆奎,不知她是怎么回事,也插不进嘴去问话,好不容易等她发落完毕,屋里只剩下一个小云,他才问道:“你到底在什么地方?说到中顶娘娘庙烧香,一去就没了影儿。家里闹得天覆地翻周八方找,竟连半点消息都没有,从没有听说过的怪事,偏教我遇上了。” “我也是身不由己,都是为了你,连通个消息都不能够。你急,我比你更急。”说着,使个眼色,让小云避了出去。 “怎么呢?”兆奎愈加疑惑,“我真闹糊涂了,你是陷在什么地方,这么严紧,连通消息都不能。今天可怎么又回来了呢?你说,那是什么地方,京城里有这么无法无天的地方,那还得了” 兆奎的忧急气愤,憋了三个月之久,这时开始激动,奎大*奶不等他大发作,赶紧拦着他说:“你先别急事情也不是坏事。” “不是坏事,那能是好事吗?” “那就看你自己了。”奎大*奶说,“你得沉住气。反正我人已经回来了,什么话都好说。” 这句话很容易动听,兆奎不由得就伸手要拉住她。什么都是假的,一朵花似的老婆,重入怀抱,可是最实惠的事。然而奎大*奶已经变心了,连碰都不让他碰,手一缩,身子一闪,悄然呵斥:“别闹” 兆奎怕老婆,不明她的用心,只当厌烦他动手动脚,便乖乖地也缩住了手。 奎大*奶却又不即言语,向窗外望了望,看清了没有听差老妈子在偷听,然后才说:“是祸是福都在你自己。你是想弄个好差使当,还是愿意住宗人府的空房子?” 兆奎一听吓一大跳。宗室觉罗犯罪,由宗人府审问,判处徒刑则圈禁在宗人府空屋,判处充军则是锁禁在宗人府空屋,而且都要打一顿屁股。兆奎吞吞吐吐地问道:“什么案子犯了?” “多了只说两件,一件私和人命,一件霸占民田。都让人抓住了把柄,苦主都预备在那里了” 兆奎心乱如麻,好半晌才能心神稍定,从头细思,觉得不可解之处甚多。这两件案子,如果要发作,自是有人告了状,或是都察院、或是步军统领衙门,或是大兴、宛平两县,不管告到那个衙门,必定行文宗人府追究,那就一定要通知本人到案,何以自己竟一无所知?她的所谓“让人抓住了把柄”,这个‘人’又是谁呢? “你要问这个人?你惹不起他,我也惹不起他。为了你,苦了我”说着,奎大*奶很快地用手绢去擦眼,好象是在拭泪,其实是用力揉红了眼圈,装作哭了的样子。 兆奎反倒有些疼她了,同时也急于想知其人,便带着着急的神态说:“你说呀是谁?” “澄贝勒。” “是他呀”兆奎倒抽一口冷气。 “不是他还有谁?谁还有那么大胆,把我扣在那儿,日夜派人看守,三个月不放回家?” 三个月兆奎在心里叨念着,心里说不出的那种吞下了一粒老鼠屎似地不好受的滋味。这三个月,难道还能清白无事?一面想,一面去看她的妻子的肚腹。奎大*奶爱俏,旗袍一向裁剪得很称身,此时看上去仿佛中间悄然鼓着,大概已有小贝勒在肚子里了。 一时意乱如麻,焦躁不安。奎大*奶看他不接话,当然也无法再往下说,坐下来,背着身子又去揉眼睛。 “那么,”兆奎终究问出一句话来,“可又怎么放你出来的呢?” “我天天跟他闹,要回家。昨天闹得凶了,他才说:大家都是爱面子的人,别惹得我撕破脸,可就不好收场了。兆奎干的事,我跟你说过,三河县姓马的老头儿,长辛店姓黄的寡妇,我都派人找了来了。你回去教兆奎心里放明白些,这还不是革爵的事。”这是奎大*奶编出来的一套话,澄贝勒那知道兆奎强买了马家的一块田,又在长辛店私和过黄家的命案?只觉得这两件案子,若有澄贝勒出头,自己必走下风,所以听她这一说,脸色大变。 奎大*奶本就摸准了她丈夫的性情,这番话是对症下药,偷觑一眼,见已生效,便接着将编好的下半段话说了出来。 未说之前,先叹口气,将眼皮垂着,是无可奈何的神情:“唉叫人拿住了短处,有什么办法?早知有今日,当初我也不帮着你做那些事了。祸是我惹的,只好我认。我说:霸占民地、私和命案都是我干的,跟兆奎无干,你要治,治我好了。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我也不治你,我买一幢房子,让你住着,仍旧做你的奎大*奶。反正兆奎也不会要你了我送他一千银子,买个妾,再替他弄个驻防的副都统,或是荆州、或是杭州、或是福州,带着新姨奶奶,高高兴兴去上他的任。这样子,两全其美,不伤面子,不挺好的吗?” 好倒是好,就是‘不伤面子’这四个字,只怕做不到。但如果一口拒绝,还是伤了面子,人家都已看准了自己不会再要失节的妻子,而自己竟然肯重收覆水,这张脸怎么见人?说来说去,势力不敌,又有短处在人家手里,只好随人摆布。想一想只好认了。 “好吧”他一跺脚说,“眼不见为净。我就躲开你们,你跟他去说,我要广州。” 奎大*奶一看事情已妥,再无留恋,将银票塞到兆奎手里,低声说道:“我趁早跟他去说。” 接着便回自己卧房,除了一个首饰箱,什么都不带,旋即扶着小云,袅袅出门。兆奎在窗子里望着,自己都分辨不出是何感觉? 第17节荒唐贝勒 慢慢地,奎大*奶不能忍耐了,终究有一天发作,“你倒是有完没有完我是欠你的,还是该你的?”她厉声质问。 “就是大嫂说的,自己人嘛”兆润涎着脸说,“大嫂,你那儿不花个几两银子?就算行好吧” “好了这是最后一回”奎大*奶将一张二两的银票摔在地上。 兆润还是捡了走,而且过不了三天还是上门。这一次护卫不放他进去了。“找谁?” “咦”兆润装出诧异的神色,“怎么,不认识我了?老马” “谁认识你?得,得,你趁早请。” 兆润一时面子上下不来,既不能低声下气跟他们说好话,便只有硬往里闯。这一下自然大起冲突,好几个人围了上来拦截,其中一个出手快,叉住兆润的脖子往外一送,只见他踉踉跄跄往后倒退,却仍立脚不住,仰面躺了下来。 如果他肯忍气吞声,起身一走,自然无事,但以兆润的性情,不肯吃这个亏,存着撒赖的打算,希望惊动奎大*奶,好乞怜讹诈,便站起来跳脚嚷道:“你们仗势欺人。我跟你们拚了” 这一声喊,惹恼了载澄的那些护卫。在王府当差的,最忌‘仗势欺人’这句话,所以这一下是犯了众怒。领头的是个六品蓝翎侍卫,名叫札哈什,曾在善扑营当差多年,擅长教门的弹腿和查拳,这时出腿一弹,将个正在揎拳掳臂的兆润,扫出一丈开外,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这一次兆润赖在地上不肯起来了,“打死人罗救命啊”的极声高喊。 “这小子作死”札哈什咬着牙说:“把他弄进去。” 于是上来三四个人,掩住他的嘴,将他拖了进去,在马号里拿他狠揍了一顿。揍完了问他:“服不服?” 怎么能服?自然不服,但不服只在心里,口头上可再不敢逞强了,“服了服了”他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