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百花错

    等到徐政通过红花会在北京的堂口找到陈家洛及各位当家时，大家也刚从福建莆田少林寺取了证明乾隆身世的证物赶到北京。

    徐政在回部所经的诸事众人都是不知，见了他都很热情，文泰来早听妻子说过有一位小兄弟为救自己出了很大的力，直到此时才得已会面，相待更是亲厚异常。

    大家置酒款待，唯有陈家洛一人形容憔悴，强作欢笑，原来众人北上一路上已听到回部木卓仑老英雄全军覆没的消息，又听得霍青桐与香香公主都失散在乱军之中，都隐隐觉得是凶多吉少了。

    徐政眼瞧着众人的沮丧模样，心想：“你们现在便觉灰心了吗，更灰心的还在后面呢！”但心中终有不忍之心，便对陈家洛道：“这事也巧，我正知道些霍青桐姐妹二人的消息呢！”

    陈家洛大惊，颤声问道：“她们怎样？”声音急迫却又惴惴不安，生怕听到他不愿听到的答案一般。

    徐政道：“我石仙派有一位前辈在回疆，这些日子我正是去探访了一遭，听了许多清兵与回部交战的消息，她姐妹二人名声很大，所以也听说了，二人都是无恙。”群雄面面相觑，都有些不信的神色。

    徐政又犹豫道：“只是……”陈家洛急道：“只是什么？”

    徐政道：“翠羽黄衫还好，听说她那时正病着，幸而她的一队卫士舍命恶斗，将她护送到了什么鹰那里。”群雄拍桌欢呼，这一番是信了，都代陈家洛欢喜不已。

    骆冰问道：“那香香公主呢？”

    徐政看了看陈家洛脸色，缓缓将皇上如何索要香香公主，香香公主如何再最后关头挺身而出救护族人的事说了，群雄这时才如梦初醒，心想香香公主虽然无恙，却也同身坠火窟无异，一时又都默默无言。

    陈家洛霍的站起，满面怒容，继而又似想到了什么，身子一晃，颓然坐倒在了椅上。

    便在此时，一个白发老者前来拜访，此人正是曾在西湖上与众人相斗的白振，传命陈公子进宫，陈家洛脸色阴沉，默然片刻，点了点头随白振去了。

    徐政也不由黯然一叹，原著中陈家洛为了国家大计，劝说香香公主从了乾隆，虽然天真，但他为了国家民族甘愿牺牲个人幸福，苦心支撑让人又敬又怜。

    他和香香公主在城头上度过了在一起的最后一日，真正的香香公主会脱去衣服在他面前洗澡，要他见了之后，永远不会忘记她。而徐政也叮嘱了连镶，要她与陈家洛做一出戏，二人又会度过怎样的一天，那便再也无人知道了。

    当晚徐政便在红花会落脚的大宅中住了下来，辗转不能成眠，脑中竟翻来覆去映出‘情深不寿’这几个字来，他却不知，同一片月光下，也有一人在临窗洒泪，手中也摩挲着刻有这四字的那块温玉。

    这日陈家洛强打精神，与无尘印证在回部学到的庖丁解牛掌法，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绵长凄凉的歌声，群雄也不在意，却听那歌声越来越近，似是成千人齐声唱和，悲切异常，令人闻之坠泪。

    心砚好奇心起，奔出去打听，过了一会儿从外面回来，脸色灰白，脚步踉跄，走近陈家洛身边，颤声叫道：“少爷！”

    无尘收势跃开，陈家洛回顾道：“什么？”心砚哭道：“香……香香公主死了！”群雄齐都变色，陈家洛眼前一黑，向下扑倒，一旁无尘忙掷剑将他扶住，骆冰忙问：“怎么死的？”心砚道：“我问一个回人大哥，他说是在清真礼拜堂祷告之时，用剑自杀的。”

    众人大骂乾隆残忍无道，逼死了这样一位善良纯洁的少女，骆冰一阵心酸，掉下泪来。陈家洛却一语不发，半晌说道：“道长，我学的掌法还没使完，咱们再来。”缓步下场，众人不禁愕然，无尘心中有所顾忌，两招稍缓，立处下风，被陈家洛胜了一招。

    无尘叫道：“好，好，妙极！”陈家洛笑道：“道长有意相让。”笑声未毕，忽然一张口，呕出两口鲜血。

    徐政无声一叹，趁着众人关怀陈家洛，悄悄退到门口，走了出去。

    他追上回人送葬的队伍，直跟到出了城，皇太后不许香香公主遗体入宫，也不许她葬在城内，众回人只得将她葬在乱坟岗。这片乱坟靠近一片芦苇丛，这时晓月初升，飞絮乱舞，一片凄凉景象。

    徐政躲在暗处盯着他们挖坟下棺，直等到夜深，仍有许多回人哭泣不去，徐政从怀中摸出一只醉生梦死，暗含解药，开火折点起，过不多时，众回人左翻右倒，垂下头去。徐政从暗处走出，一个人掘土开棺，镶儿正安睡其中。

    这一切，自然都是徐政为了使镶儿摆脱朝廷与红花会的纠葛所设下的计策，镶儿在清真教堂留言自刺，其实只刺破了心口一点肌肤，大片的血迹实则是她早从宫里骆驼身上采下的。

    她又吞下药王所配置的假死药，二十个时辰身体冰冷，便如死去一般。

    徐政喂给她解药，轻轻将她扶起，不多时，镶儿悠悠转醒，望着徐政当真又恍如隔世之感，情不自禁和他相偎在一起。

    徐政抱出镶儿，取出一只小瓷瓶在棺中倾洒了一滩血迹，镶儿取出那枚温玉，也一并放入了棺中，二人合力，又将空棺埋回了原样。

    镶儿又燃起解药，为众回人解了醉生梦死，却不愿就此离开，与徐政隐身芦苇丛，偎依在他身边。

    等到四更天的时候，红花会群雄骑马从此门逃出城来，陈家洛在得知香香公主死讯后，赶到清真教堂发现了镶儿刻的‘不可相信皇帝’的警告，这才醒悟过来，又遇到了霍青桐，众人不动声色，晚上依约去赴皇帝之宴，大闹皇宫，但最终为救徐天宏与周绮新生的孩子，放弃了杀乾隆，一行人逃出城来。

    陈家洛与霍青桐听得这边有回人在唱悼歌，都是一惊，拍马来问，才知香香公主正是葬在这里，霍青桐哭道：“咱们不能让妹子葬在这里。”陈家洛道：“不错，她最爱哪神峰里面的翡翠池，常说‘我能永远住在那里就高兴了！’咱们把她遗体运去葬在池边。”

    霍青桐说明身份，众人一齐动手，片刻间已把坟刨开，启开棺盖，竟见棺中空无所有，陈家洛接过火把，向棺中照去，只见一滩碧血，血旁却是自己送给她的那块温玉。

    众回人惊诧不已，说道：“我们明明亲送香香公主的遗体葬在这里，整天没离开过，怎么她的遗体忽然不见了？”骆冰道：“这位meimei如此美丽神异，自是仙子下凡，现今又回到了天上，总舵主和霍青桐meimei不必伤心。”

    陈家洛拾起温玉，泪如雨下。

    众人感叹了一会儿，又搬土把坟堆好，只见一只玉色大蝴蝶在坟上翩跹飞舞，久久不去。陈家洛对一个老回人道：“我写几个字，请你雇高手石匠刻一块碑，立在这里。”那回人答应了，心砚取出纸笔，陈家洛提笔蘸墨，先写了‘香冢’两个大字，略沉吟，又写了一首铭文：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群雄伫立良久，直至东方大白，才连骑向西而去。

    徐政望着众人的背影在漫空的飞絮中渐渐远去，耳边回荡着那首铭文，不觉呆呆出了神。

    那位美丽的仙子爱食花朵，她与他的情郎便定情于一朵雪莲花，百花错，百花错，也许这一场相逢，从一开始就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