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你想死吗?” 这句话的确是吕无心所没有预料到的。 他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几秒之后才抽搐着恢复了原状。 吕无心强压内心的激动,用冷静不带感情的声音回答了无色的提问。 “想或是不想…”他狡黠地笑了笑。 “我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并不在意自己去死。” 对面的人的确是个厉害的对手。 从愤怒里回来的真无色很高兴终于有了一个突破口,但吕无心在惊慌之余依然能够回答的没有破绽甚至连些许愤怒都没有漏出来,无色不禁佩服起这个人。 也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你想让他死吗?”说着无色指了指吴不为。 吕无心转过头看了看满脸惊恐等待裁决的“吴大记者”,显然吴不为的死活还没有重要到需要他认真考虑的地步。 吕无心并没有回答无色的问题,而是饶有兴趣笑着反问无色。 “那么,你想死吗,无色先生?” “其实大部分时间我还是觉得活着挺好的。”无色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过,偶尔面对这个疯狂的世界还是有想死的时候嘛!” “所以呢?”吕无心补问。 “死生之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这世上多我不多,少我不少。所以,无所谓!” “那么,”吕无心还是那么游刃有余地继续提着问题,“上面那几个老家伙,你想不想让他们死呢?” “无所谓!跟我没关系。”吕无心话音刚落,无色便随口应了回去。 因为回应太快,就连吕无心也没有办法怀疑这不是真话。 通过摄像机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不禁同时倒抽了一口气。大家只能安慰自己说这可能只是这个叫真无色的男人独特的谈判技巧。 只有李渺和刚刚赶回来的李一观知道,这个男人说的话完全是发自内心的。 无色说完这句话也觉得有些不妥,自己似乎回答的太过坚决,把内心的想法完全地暴露出来了。 “哈哈哈,很好!很好!”被无色过于直率的回答弄得吃了一惊的吕无心突然笑出声来。 他边笑边从周围拽过来两把椅子,一把放在自己身后,一把推给了无色。 两个人就这么和和气气地面对面坐了下来。 真无色和吕无心之间大概隔了不到两米的距离。所以,当吕无心随即掏出了炸弹的遥控器的时候,真无色还真有那么点心动。 但是,真无色不想这么做。 “既然你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你大可以转身出门离开这里。” “或者,”没等无色回答,吕无心又抢先说了起来,“你也可以在这里听我好好跟你说说为什么这些人都应该被我在这里炸死。” 说完吕无心真诚地盯着无色,期待着他的回答。 无色心里一阵欣喜,并不是因为有机会离开这里,这种选择毫无疑问只是陷阱而已。而是,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对于吕无心的价值要远超过一个能够聊天的人质这么简单。 他几乎可以断定,自己是吕无心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个棋子。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吕无心要花这么大的功夫把自己引到这里来。他从踏入这栋小楼开始,第一次觉得有了可以和吕无心对抗的筹码。 所有这些,都只是因为吕无心需要他。他需要真无色这么一个能够跟得上他的思路的人做他的辩论对象。最终在辩倒无色之后,让所有人明白并且让一部分人认同吕无心自己的想法。 既然知道了你的目的,那就陪你玩玩吧!无色心里想着,脸上又挂上了歪笑。 “那麻烦你给我讲讲吧!说实话,我还真挺好奇的。”无色翘起二郎腿,尽可能地放松了身体对吕无心随意地说。 “其实,不麻烦。”吕无心回避了无色的笑脸,摘下眼镜仔细地擦拭起来。 他一边耐心地对着灯光反复检查镜片,一边对无色轻描淡写般地解释道。 “他们该死只因为一个人,那就是韩五福。” “是吗?”无色极力压抑内心的激动,尽可能冷静地接着问下去,“这些人跟韩五福有什么关系?你又是怎么认识韩五福的?” “不急,不急…”,吕无心调整了一下眼镜的位置,吊胃口一样的缓了一会儿。 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无色惊讶地发现吕无心脸上竟然没有了任何假意的表情。 这个男人第一次真实地面对了自己的对手,虽然只是一副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破绽的僵硬的脸,但是也足以让无色绷紧神经来面对接下来的谈话。 “就算你不问,我也会说。”吕无心回身看了一眼在他身后静坐的长明道长,然后便不容打断地讲了起来。 “韩五福的妻子和女儿两年前,就在这座山脚下,被一辆挂着宗教局牌照的车撞死了。” “车上当时坐了四个人,其中一个是隔壁寺庙的住持,他死在了前天凌晨失火的大佛里。还有一个是他的师兄,正在楼上骂我骂的最的凶那个。” “开车的也死在了大佛的火里,就是那个老板。还有一个人…”吕无心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皱起了眉头。 “还有一个人,就是我!”说完这句话,他的眉头旋即就舒展开了。 “我当时刚刚在宗教局工作了没几年,还是一个外事秘书。因为我和真武观的特殊关系,那天被安排陪同这几个人到真武观见我的师父长明道长。” “他们希望能说服我师父跟他们一起开发整个“云峰山”的旅游项目。虽然我知道师父是不会同意的,但是这是工作,我还是跟去了。” “一路上那个开发商老板都在和那两个和尚瞎侃,我也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那一天的事情我记得特别清楚,”吕无心慢慢地扭动起自己的脖子,左一圈右一圈,正过头之后,盯着无色身后空无一物的木门接着说,“那天的天气和今天一样,刚刚进山,就突然下起了大雨。” “还没看到真武观的山门,事情就发生了。” “车子直接压过了在路边避雨的韩五福的妻女,撞在了树上。” “我当时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当场被撞晕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我在道观里休养了半个月,才又回到宗教局工作。” “当时因为车辆隶属于宗教局,舆论上对局里的负面报道越来越多,各类传闻甚嚣尘上。我刚刚复工,就被理事会告知,事故是刹车失灵导致的,而我的工作便是努力使外界接受这个说法。” 吕无心说到这里,脸上又出现了他那职业化的微笑。 “我嘛!对于工作还是很认真的。没用多久,所有的人都相信了我这个说法。” “而韩五福因为精神失常,也没有在后续的赔偿和追责上对我们造成什么困扰。” “当然,”他收起笑容,复归平静,“我并不相信。” “直到半年后,我师父突然辞掉了宗教局理事会理事的职务,回到真武观闭门不出,我才意识到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师父什么也没对我说,也谢绝了其他理事的来访。” “师父断然拒绝了合作开发的意向惹得楼上那个肥秃驴很是生气,后来干脆拉上了自己的师弟,在对面山顶建起了大佛。” “我虽然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尤其是当我看到那个开车的老板很快又出现在我的面前。而且他在宗教局出入更加频繁,与理事会这几个人也来往愈发密切,我也只能无视自己的猜测。”
“直到半年前,我到灌县出差,调查当地的民间信仰情况。” “你应该很了解灌县的,不是吗?”吕无心突然问起无色来。 真无色很想说清楚自己其实了解的很少,但是为了不打断吕无心的陈述,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里的人都崇拜‘二郎神’,是叫‘二郎显圣真君’是吧?庙里香火鼎盛,就连同祀的鹰犬也是人气颇高。” “我在那里停留了一周,就在那一周里,我见到了韩五福。” “有一天晚上,我留宿在当地的一间道观里。那个道观也有‘二郎神’的塑像,而且还十分精致。” “夜里,我想再仔细看看这尊塑像,就溜到了殿里。” “我看着看着就绕到了塑像的背面。突然听到前面有人进来的声音,我偷偷从塑像间的缝隙里看过去,韩五福正拜倒在二郎神像前哆哆嗦嗦地祈祷。” “因为之前处理官司的时候我见过他一次,所以马上就认出他来了。那个时候韩五福已经精神失常一年多了,就像个乞丐一样浑身破烂不堪。” “我本来不想面对他,但是毕竟心里有愧,所以还是想帮帮他。” “我从神像后面走到他面前,谁知他竟疯到把我当成了‘二郎神’化身,对我又叩又拜,哭号着祈求我复活他的妻女。” “后来我听道观里的人说,他经常会在半夜来拜‘二郎神’。” “‘差不多灌县的二郎神像都被他拜了个遍’,他们是这么说的。” “韩五福的当时精神状态极不稳定,我离开灌县的时候就把他带回了真武观。” 吕无心摆着手指了指周围,接着说。 “就在这间楼里,韩五福住了半年。” “在这半年里,我终于查清楚了两年前车祸的真相。” “原来并没有什么刹车事故。为了保住与那个商人的利益关系,也为了撇清责任,理事会不惜撒下弥天大谎,cao纵了事故的调查。” “因为内心过意不去,我的师父离开了宗教局,也和理事会断绝了联系。” “可惜呀!”吕无心回头又看了看自己的师父,回过头接着说,“他们还是没有放过我师父。” “网上的谣言一波接着一波,挡都挡不住。更有甚者,”吕无心说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还有人在这风口浪尖把个婴儿放在了真武观的门口。” “多么无耻呀!”吕无心他开双手无奈地摇起了头。 “为了公理,为了正义,我终于忍耐不住了。为了让这些人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也为了帮助韩五福报仇,我计划了这所有的一切事件。” “对!”吕无心抬起头大喊了一声,随即把脸埋进了两手之间,嘟囔着说,“就是我,无论是大佛失火,‘悟禅湖’的车祸,还有清真寺的爆炸都是我做的。韩五福只不过是替我分散你们的注意力而已。从头到尾,我才是坏人。” 说完这段话,没有抬起头的吕无心无声地颤抖起来。 在摄像机的另一端看着这一切的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量信息堵塞了头脑。他们不敢相信转眼之间这个危险的犯罪者竟然突然就这么崩溃了。所有人都怀疑起这个叫真无色的男人也许真的有什么其他人所不知道的能力,以至于还没说什么就让对手投降了。 只有无色没有这样的想法。 他静静地看了看眼前的吕无心,猛地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了门前,推开了门。 然后,转过身,一脸厌弃地对吕无心说。 “你觉得我会相信这就是你的目的?这就是整个故事?” “别太小瞧人了,吕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