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风啊，雨啊，王啊！（五）
“我说的哪里有不对么？!你说啊！!” 空气像是泥沼一般粘稠，兽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恶狠狠的瞪着眼前的十六夜。 如果是一般人，说不定直接就被“兽”的这番气势汹汹的咆哮给震住了吧？ 但是十六夜不会。 因为这是他自己。他自己的心声。尽管兽是神性中所蕴含的兽性所催发出来的东西，但毋庸置疑，兽所说的话，的的确确是他曾经在心底阴暗的想过的东西——因为说到底“兽”这个人格不是无中生有出来的，而是从他的潜意识中剥离出来的存在。 所以，无论是兽所说的哪一点，都是确确实实的大实话。是啊，他凭什么要忍受这种不公的命运呢？他凭什么要在付出了这么多之后仍然要忍耐自己的欲望呢？凭什么啊？ 人人皆说少年意气少年意气，可是十六夜哪有余裕在自己的青春中去肆意去放荡去随心所欲呢？他真的是承受了太多太多，付出了太多太多。 所以，难道他不该在自己成为尊贵的弑神者之后任性的为所欲为么？这有错吗？“兽”说的不对吗？ 好像“兽”说的完全正确。 可是。 虽然如此。 尽管如此。 即使如此—— 他依旧记得那个月夜下，淡淡的、又很温暖的茶，舒爽的夜风，天上繁密的星星，以及，那场对话。 关于他人与自己的正义、幸福与责任。 当时的他是怎么说的呢？ “十六夜君，你愿意与我一同推行正义吗？” “明明我都说的这么清楚了你还会这么问，老爹你啊，可真是个笨蛋。但是，我也不是个聪明人啊——” 正义。 正义的，伙伴。 那是什么呢。为什么想到这个，心里就觉得很温暖呢？ 是不是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个，自己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才有勇气有信心反驳“兽”的言论呢？ 一定是的。 那个女孩子的记忆，触动了少年心中最柔软的一块区域。 那是他曾经许下的诺言。他曾经的理想。他过往的期盼。 风声雷声夹杂在一起，但是少年轻轻的话语仍然清晰可闻。 他说。 “对于我来说，你说的全·部·都·不·对。” “因为。” “我，要成为正义的伙伴（Hero）!!” 哗啦，大雨倾盆而下。 犹如天空在嚎啕大哭一样，大滴大滴的雨珠啪嗒啪嗒的从云层落到下方燃烧着的城市中，浇灭了火焰，也湿透了少年的全身。 “是啊，你说的没错，我这辈子目前为止过的一直都很不顺，但是，但是。” 风呼啸而过，将雨滴吹成细碎的薄雾，少年朗朗的声音顺着风传出去很远很远。 他踏前一步，声音渐渐提高了起来。 “但是啊！” “我能活下来，我能活到现在，我能站在这里！！” “难道不全都是依靠着他人的好意吗？！” 那些过往。 那些被人们伸出援手的记忆。 历历在目。 “没有嬷嬷们，我早就在雪地里冻死了！” “没有切嗣，我和穹乃又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要是没有忍姐的提醒和教授，我大概已经死在那些翼狮手里了吧！” “如果不是齐格鲁德的牺牲，我怎么可能成为弑神者啊！！” “甚至，甚至要不是诗寇蒂她们，还说不定我和忍姐会怎么样呢！！那时候我可是已经陷入昏迷、没有自保能力的啊！” “这些人，这些好意，一直一直的在帮着我、让我好好的活到现在不是吗？！” 少年再次踏前一步，而“兽”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我遇到的这些悲惨这些不幸，的的确确让我非常非常难受！我也一度觉得，这个世界对我不公！但是，但是啊！如果命运是黑暗的，那我们不是应该摸黑生存吗；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我们就该自觉保持沉默吧；如果自觉无力反抗，那就蜷伏于墙角积蓄潜力期待着复仇！不要自己习惯了不幸不公就觉得所有人都欠自己的；不要为自己的侥幸胜利而洋洋得意；不要看不起比你更有勇气更有正义感更加善良的人！” “你刚才说我们在这个宇宙中比最渺小的星辰更加渺小，说我们在未知的命运前就像是尘土一样无力掌控自己的未来；是啊，我们也许真的跟尘土一样卑微——” “可是，绝不扭曲如同蛆虫！！！！！！” 风吹乱了少年的头发，雨滴打湿了少年的眉眼，可是其势凛凛，其威煌煌，淡金色的光从少年的身上散发而出，直冲云霄，彻地连天！ “我怎么会向你认输，我怎么能向你认输？！！我输给谁——” “也不会输给自己！！！” …… …… 自身的血液被快速吸取着，兀尔德的头很快就因为失血过多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在迷迷瞪瞪之间，有什么东西在她眼前闪回着。那是她的记忆，她的过往。 那个充满着烟雾缭绕和熏香气味的地下拍卖场，那个剥去了自己一切尊严与羞耻感的、展示商品的舞台。 以及，满脸都是鲜血、却向着自己露出了抱歉似的笑容的祖父。 “抱歉啊，德蕾莎，爷爷好像，做不了你的英雄了……” 爷爷，在说些什么呢？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啊？***听不清你在说什么啊…… “他说，对不起，不能做你的英雄了。”混沌之中，兀尔德似乎听到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老人家，好好休息就好了，这种事，还是交给我来做吧。” 兀尔德只觉得有个柔软又滑溜溜的东西钻进了自己的嘴里，它小心翼翼的碰了一下兀尔德的舌头，然后紧紧的纠缠住了少女的香舌，再不放开。 神圣的言灵涌入了兀尔德的身体。 【吾将以长剑守护汝，汝以汝身侍奉吾——】 【试问，德蕾莎·斯卡不因，可愿接受这神圣的契约？】 黄铜色的大剑凭空出现，硫磺色的火焰熊熊而燃，十六夜一手抱着兀尔德，一手持着这柄绝世的神兵。 屠龙剑巴鲁姆克，再度显现于世！这柄剑不但对龙种本身有着极强的克制力，对与龙有关的事物也同样有着足够的威力，比如说，被龙性催化出的“兽”。 “再见了，残留在我身上的龙性，不，该说，是我自己的欲望吗？” “兽”预感到了什么，绝望的咆哮着—— “不，你不能！！！” 对此，少年只是洒然一笑，那笑容是如此的温暖灿烂，以至于一直以来的冷漠的面具冰雪消融。 “我当然能。” “因为，我是她们的王，我——” “要成为她们的英雄啊！” 少年将兀尔德远远抛出去，看着诗寇蒂匆匆忙忙的接住了她，然后他反手握住炽热的黄铜色的大剑剑柄，对准自己的胸膛—— “再见了，再也不见了，兽。” 噗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