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当归
雨势渐渐变小了，而阴沉的云幕依旧厚重，丝毫没有消散的意味。 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往日里海滨码头在这个时候应该还是灯火通明，冬木市近些年来大力发展远海贸易，从印度支那地区而来的货船大多都会以此为中转暂时停靠、或者干脆在此卸货转由陆运递送特急货品。但是今天，拜人类有史以来威力最恐怖的天灾空间震所赐，码头区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路灯也好集装箱也好全部变成了一堆扭曲的废铁。 十六夜抵住十香喉咙的剑尖慢慢放下了。 “先说好。”十六夜看着十香，“我的速度最快可以达到八马赫，所以不要想着逃跑。” “八马赫……是什么？” “……这不重要。总之，你现在跟着我。”十六夜说，“如果你胆敢再对任何一个无辜者出手，我会杀了你。” “无辜者？” “就是那些对你没有敌意的、没有犯下任何错的人——就算是那些犯了错的人，给他们执行判决的人也不是你！”十六夜瞪着长发如瀑的美少女精灵，“等会儿我们再好好说说你的事情！” “可是……”十香有些困惑又执拗的追问道，“真的有人对我没有敌意吗？难道不是所有人类，都想杀死我吗？” “……不是的。”十六夜看着眼眸纯净又带着困惑与悲伤的精灵，想多说几句，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跟着我就好，不然，我可不保证我或者其他人类会不会对你出手。” 就连他自己没有察觉，他对“精灵”十香的态度，已经没有开始那么极端了。 对“红”的怒气发泄到十香身上这种做法未免也太低级了。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十香眨了眨眼，苍白的面庞慢慢恢复了些血色，“刚刚明明你是真的很想杀我吧？” “……精灵这种东西，还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比较好。” 十香的身体轻轻瑟缩了一下，但是她仍然倔强的继续问:“那你为什么又不想杀我了呢？” “你话还真多。” 十六夜没有回答，沉默的走着。 十香亦步亦趋。 走了一段之后，十六夜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不逃跑我背对着你不是吗？你要是逃跑的话说不定我会反应不过来呢。” “可是你不是说你的速度有八匹马那么快吗？” “……你还真听话。”十六夜无意纠正十香言语中的错误，他走到了那两个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不敢动弹的魔术师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 一个有着光滑的淡褐色肌肤的漂亮拉丁女人，以及一个西装革履、却戴着淡粉色眼镜的黑人壮汉。 “你们是……” “时计塔的调查员，对吧。”忽然，在十六夜身后响起了一个温婉的声音，“如果你们回去述职的话就会知道，站在你们面前的正是新千年之后出现的第一位王者，而此地，正是王者的领地。” “……抱歉，兀尔德。”十六夜转身双手合十道歉，在他身后站着一位金发碧眼儿的美人儿，正以无奈的眼神看着他，“我一着急就……” “……王啊。”兀尔德就像见到了做错了事儿的弟弟的大jiejie一样，想批评一番却又不忍心说重话，“我不是不理解您的心情，只是您至少跟我们说一声啊……直接打开舱门从高空跳下去这种事也太乱来了吧？” “……对不起。” “不需要道歉哦，王上。”兀尔德摇了摇头，“我只是提个建议而已。” “……你说，他……是魔王！”在一旁的拉丁女人瞪大了眼睛，“弑杀诸神的、全世界仅有七位的Campione！” 虽然她之前看到这个少年压着精灵打的时候就有所猜测，但是得知真相时还是不免吓了一跳。 “注意你的言辞，时计塔的调查员。”兀尔德秀气的眉头轻轻蹙起，眼中闪过冷意，“‘魔王’这个称谓，我不希望再听见第二次。” “对、对不起！”拉丁女人慌忙道歉，她倒不是狂妄，只不过有着魔道元帅泽尔里奇存在的时计塔内部氛围向来是看不起那些被弑神者所庇护的魔术结社的，而在这些认为“魔术师才是掌握真理”的人眼中，压在魔术师头上作威作福的弑神者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评——“魔王”这个称呼，实在是说习惯了、没绕过来。 “总之，这里是王上的天然领地，根据诸王与魔术协会还有圣堂的约定——”兀尔德指着远处闪烁着各色灯光的庞大城市建筑群，“你们无权踏入此地。” “念在吾王降世未久，消息尚未传开，你们不知也是情有可原。不过既然你们现在知道了……”兀尔德说，“还请迅速将时计塔的势力撤出这座城市。圣堂方面，也麻烦你们周知一下。” “……”拉丁女人和黑人壮汉面面相觑，他们只是最底层的调查员，如何能对这种事做决断 兀尔德看出了他们的心思，摇了摇头:“你们回去把这件事告诉此地的负责人，他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事实上，这就是弑神者为结社带来的诸多好处之一。弑神者出生的城市或者地区，是弑神者天然的领地，这一点是过去某位弑神者的家乡亲人被某个魔术结社恶意威胁之后，弑神者们联合倒逼魔术师们立下的约定。 在当时魔术结社势大的情况下这个约定便是弑神者们不可侵犯的底线，而在魔术结社相对于弑神者已经势力日渐衰微的现在，“领地”往往会被赋予更深层的意义——不仅仅是魔王的“领地”，也是结社向外扩张的踏板！ 而除此之外，王者本身就是一块巨大的招牌，向其他结社赤裸裸的告知——【别来惹我】！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有资格与弑神者平起平坐的存在实在是少之又少。 在两位调查员慌忙离开之后，兀尔德把视线转向了站在十六夜身后一脸无辜的十香，“王上，这位是” “精灵。”十六夜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十香，“刚刚发生在这儿的空间震就是她做的好事。” “……您这真是……”兀尔德苦笑，“又是龙又是精灵的……” 十香发觉自己被提起，眨巴了一下眼睛，歪了歪头。 “啊，说到这个，法芙妮尔呢？” “还在睡呢。”兀尔德知道十六夜是什么意思，说道:“放心，她很乖啦。” “嗯……”十六夜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禁沉吟了一下。兀尔德眨了眨眼，提醒道:“您不回家看看吗？” “啊。”十六夜一拍脑袋，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件事呢？不，这应该不是要特别记挂的事情吧，回家不是自然的事吗？为什么自己会忘记呢？ ——不，其实根本没有忘记。只是习惯性的逃避思考吧。 说到底，还是不知道回去怎么面对穹乃。 自己一走就是大半年，那丫头不知道要着急成什么样……大半年时间里，她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度过的呢？ 他还记得临走前的那个雨夜里，他对穹乃说了些什么让人脸上发热的话。 呐，穹乃……还好吗？ 家里，一切安好吗？ 他看着远处夜幕下灯火通明的城市，觉得既熟悉又陌生，既想赶紧第一时间赶回家，躺在熟悉的床上翻滚一番:又觉得不知如何面对家人，朋友，竟觉得万分紧张。 他在德国条顿森林中亲眼目睹了两尊神祇的战斗，并将他们尽数杀死；他在传说中的白妖精乡和自己内心的兽性作搏斗，其后又击溃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入侵者、降伏了一头神话中的巨龙；而他回到熟悉的家乡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引发最恶之天灾的精灵作战。 现在，他却不知道要怎么向家人述说自己这半年来的故事。见面时，meimei会骂他吗？还是冲上来抱住他呢？大河jiejie会不会打他呢？还是觉得只要他回来怎样都好 慎二还是天天傻开心的样子吗？和芽衣子的关系有变好么？凛的宝石还在自己这里一块没用，她现在怎么样了呢？圣诞节再有几天就到了，她是不是还是一个人过樱呢，那孩子会因为自己回来而开心么？…… “如果不迈出第一步，那永远也到不了目的地哦，王上。” 兀尔德温软的小手牵住了十六夜的手，微微用力，十六夜转头，看见了少女温良娴静的面孔，心里一静。 “呐，王上，我很想见见您的家人呢——您愿意把我介绍给他们吗？” “那……是当然的事情啊。”十六夜深深吸了口气，望向西边——在那里，比起霓虹四射的新都，深山町显得漆黑幽静很多。但是那里，是他期盼已久的、熟稔又亲切的家。 “家人，是什么？”忽然，十香没头没脑的插了句嘴。 “是你平日里习以为常、但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之后才会发现，ta对你而言更重于生命的人。”十六夜这次没有冷言对她，而是看着十香，“而你们精灵，夺走了我的家人。” 看着十香的小脸变得苍白，十六夜再次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很明白，十香并不是在害怕，而是因为他说的这句话感到难过——她并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恰恰相反，她只是个缺少了些常识、把自己武装成一只刺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