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遭遇战(三)
茫茫阔野,马蹄声碎,遥遥斜汉昏惨一片,数以万计的羌族狼骑风卷残云般冲荡在荒原上,钢刀已杀得豁口,刀刃上的血一滴滴飞出去,甩成无数瓣。 追击的马蹄声如索命亡魂,追着大汉百姓一路砍杀,朔风割面,地面上飞沙走石,那凛冽的北风如同游荡在荒原上的恶狼,正撕咬着苟延残喘的难民。 天空更加阴霾,狂风开始卷着砂砾怒号,位于雍州和汉阳交界处的逆旅里,平庸的死亡和疯狂的掠夺同时进行。 荒野上叠满了尸体,把广袤的平原塞得没有一丝空隙,浓稠的鲜血压住青草,冷冽的寒风一过,令人发狂的呜咽声宛如冤鬼烦哭,也不知荒野上到底死了多少人。 士兵和平民的尸体彼此积压,某些地方甚至累叠起五六层尸骸,四野之荒回旋着腥臭的气味,仿佛天地间被填进了一只嗜血的胃里,正在绝望地彼此消化。 “把所有人赶到汉阳以南,那里有人接应!”沙末汉看着跌宕起伏的人潮,忽而扬鞭下令。 人群中的老幼残弱已经清理干净,剩下的都是能工巧匠和妇女,这些人会成为他们的奴仆,永世要为羌族的崛起献出劳动力和生命。 伴随沙末汉一声令下,近万名羌族骑兵开始挥动手里的马鞭和弯刀,驱赶荒原上的人群,但凡稍微走的慢点,便会遭到劈头盖脸的鞭笞。 这还是妇孺的待遇,若是精壮男子与皓首老翁稍微走的慢点,那就不是吃鞭子的事情,劈头盖脸下来的就是弯刀,奔着脖颈下来,头颅立刻就飞出。 霎时间,整个荒原上哭声不断,惨叫声此起彼伏,伴随着纷飞的头颅,以及无头尸体腔子里喷洒出来的血水,而羌人则发出兴奋的嚎叫,犹如恶鬼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每砍下一颗人头,羌兵便娴熟的俯身探马摘取,然后悬挂在马颈上,这是他们的军功,也是他们的荣耀! 昏黄如老人浊泪的光芒从天空的缺口漏泄而下,扫开了一片潮湿的阴暗,高过膝的草丛仿佛被毒液浇灌,惊慌地战栗起来。 傅干艰难地让自己坐起来,左臂却疼得抬不起,从手腕到手肘有一条很深的刀口,血不断地浸出来,大半条袖子染红了。 他咬着牙挽起袖子,衣料粘着了伤口,轻轻一拉,便是钻心刺骨的剧痛,豆大的冷汗滚过他苍白的双颊。 他猛地呼了一口气,举起右手解下髻上的葛巾,长长的头巾被他绕在手上,他再缠上伤口,绕了一圈又是一圈,仿佛自虐似的,狠狠地用着劲,那深入骨髓的疼痛便一遍遍折磨着他,分裂着他,啃咬着他。 他终于放开了手,眼前已是一片晕黑,坐在地上喘了几口气,仿佛从地狱门口转了一圈回来,几个脸上挂着花的士兵冲了过来:“公子!” “找到夏育将军了么?”傅干每说一个字便觉得耗尽了力气。 士兵喘息道:“适才我们遇着几个百姓,他们说看见夏育将军奔往龙盘山去了。” 傅干一下子站了起来:“走,立即赶往龙盘山,或许夏育将军护着百姓进山了。” 士兵们因见他受伤,便要过来扶他,傅干推开了他们,他摇摇头:“不用,我走得动!” 他撑起一口倔强的力气,捏紧了已断剑锋的佩剑,冲在了最前面。 这一路上少见羌人,多的是逃难的百姓,有的尚能走动,有的却倒在路中央奄奄一息,还有的已死去多时,只睁着窟窿似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瞪着苍天。 傅干叹息连连,却也无可奈何,他此刻满怀的心思便是找到夏育,倘若寻不得夏育,别说保护百姓了,就算他自己也会惨死羌人刀下。 脚底忽地一绊,这拦阻的力量扯得他险些摔倒,他抬了抬腿,却仍是被那力量死死扣住,他又惊又急地低头一瞧,竟是呆住了。 扯住他的竟是一个孩子,正慢慢地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面在尸骸上匍匐,一面用一只手死死地抓住诸葛亮的衣服下摆。 “别拉着!”随从士兵喝道,几个人便要去掰开孩子的手。 傅干对他们摆摆手,他轻轻提了一下衣裳,那孩子却像是溺水时抓住活命的浮木,另一只手也牵住了傅干的衣角,一双血rou绽开的手用尽力气攥着傅干,仿佛在攀折灰烬中残存的希望火焰。 “救、救命……”孩子苦巴巴地说。 傅干怔怔地停住了,说不出到底是为什么,他像是被某种深埋的情绪触动了。 孩子睁着流泪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傅干,张着嘴翕动着。 “我、我娘死了,jiejie死了,弟弟死了,他们都死了……你能救救我么……”孩子呜咽着说,他其实并不清楚为什么冒出这些话,只是忽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傅干犹豫了,救下一个孤弱孩子不是不可以,可他此刻本也是亡命出奔,若是再带上一个累赘,倘若有紧急危难出现,又该如何安置他? 可不救,良心却迈不过那残忍的槛。 有马蹄声滚滚扑来,傅干惊骇,在此困境遭遇羌人,身边只有二十来个疲倦之兵,他一介书生,如何能抵挡杀气腾腾的虎狼之师,莫非今日当真要命丧于此?
那马蹄声越来越近,已经来不及躲避了,傅干只觉得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冲得他连退几步。 “公子!”一个半带嘶哑半带激动的声音从马背上飞下来,一个人影不等马收蹄,仿佛捕着了猎物的苍鹰,风一般扑向了傅干 傅干大惊,忽而又是大喜:“夏育将军!” 傅干本就是一个不大的孩子,傅燮之所以安排傅干和夏育护送百姓出关,的确存在私心,傅干是傅燮独子,他自己打算和汉阳共存亡,但儿子的安危他不能不管。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留得傅家一丝血脉,傅燮不得不这么做。 夏育几乎要哭了,他握住傅干的手,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以为是梦,还给了自己一巴掌。 “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向南容(傅燮字南荣)交代……”夏育喋喋着,眼泪再也忍不住。 傅干的一双手被他握得太紧,扯得伤口阵阵撕裂的疼痛,心里却是狂喜的。 “将军,公子,赶快上马离开,羌军还在四面搜捕。”副将策马上前,焦急地催促道。 夏育慌忙擦去眼泪:“我见到公子狂喜过望,不禁忘记险情当前。” 他搀住傅干的胳膊:“尔等好生护送公子进山,里面自有人接应!” 傅干大惊失色:“将军不与我一同走?” 夏育咧嘴一笑:“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此乃军事机密,恕末将不能相告。” 傅干回头看了一眼那还在泪眼盼望的少年,到底还是下了决心:“将军,我能带上他吧。” 夏育瞧了少年一眼,他并不犹豫:“带走!” 众人齐齐上马,响亮地呼喝一声,向龙盘山方向绝尘而去。 朔风凛冽,像是一匹脱缰的烈马,飞纵驰骋间卷起黄尘在半空中肆虐,近万羌兵挥舞着弯刀,尽情的蹂躏着这片残破不堪的土地。 “启禀沙末汉将军,前方发现汉军”就在沙末汉指挥羌兵押解平民准备凯旋而归时,一员哨骑驱马前来禀报。 沙末汉顿时来了兴趣,笑问道:“多少人?” “不足五千,来时我正看见他们正在护送百姓进山。” 比起这些平民来,五千汉军更具诱惑力,他们的人头可以积累战功,他们的战甲可以武装羌兵,沙末汉毫不迟疑地拔出弯刀,徒然向前一指:“留下三千人看守战俘,其余人随我去清剿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