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冷冬消闲(上)
自从菊花和秦浩然定了亲,李孝义和江平二人,直接就将往日的称呼统统更改掉了,现在两个人已经开始直呼对方为“亲家”了。而且眉开眼笑地你叫我一声,我叫你一声的,乐此不疲,都觉得这种感觉十分的新鲜。 一转眼,就进入了寒冬。今年老白山的冬天特别的冷,地仿佛都冻裂了缝。小北风像刀子似的猛刮,大雪满天飞舞,风也“呜呜”地吼叫着,刮得越来越猛烈了起来。外面的大雪不一会儿就能下到两尺多厚,将门堵得推也推不开。 这个严冬的早晨,玻璃窗上结满了厚厚的冰花,刚泼出去的洗脸水,眨眼就冻住了。屋外,房上、树上、地上,都被白雪覆盖着,刺骨的北风不停地刮着,发出尖厉的呼叫声。不管外面怎样冷,屋里却是烧得暖烘烘的,尤其是坐在火炕上,烙得人那叫一个舒服。 家里为了省些柴禾,一般白天就只有东屋炉火不断,只有晚上临睡前,才少烧些柴禾烘下西屋的火炕入睡。所以大家白天都是待在东屋的。风雪那么大,菊花没什么事,就坐在大炕上,看上秋时去镇上买的《清平山堂话本》。李孝义和江平在屋里边喝茶,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白氏做针线活,杏花在旁边跟着练手。文才则抓着最好的听众——秦浩然,在那眉飞色舞的好一通白呼。 菊花看到书中一篇非常有意思的小说,实在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一时引得大伙儿都朝她看过来,闲极无聊的文才总算找到了事情做,一下子就凑了过去,非得缠着她说说是咋回事。这大冬天的,一家人也实在是待得没意思透了,菊花看看大伙儿灼灼的八卦眼神,认命地讲述起来。 原来,这篇小说里面的主人公李翠莲,是个心直口快,出口成“骂”的主儿,见谁不顺眼就骂谁。而且她骂人的语言艺术堪称一绝,极其的有意思。 小说说的是:昔日东京有一员外,姓张名俊,家中颇有金银。所生二子,长曰张虎,次曰张狼。大子已有妻室,次子尚未婚配。本镇有个李吉员外,所生一女,小字翠莲,年方二八。姿容出众,女红针黹,书史百家,无所不通。只是口嘴快些,凡向人前,说成篇,道成溜,问一答十,问十道百。 有诗为证:问一答十古来难,问十答百岂非凡。 能言快语真奇异,莫作寻常当等闲。 话说本地有一王mama,与二边说合,门当户对,结为姻眷,选择吉日良时娶亲。三日前,李员外与mama论议,道:“女儿诸般好了,只是口快,我和你放心不下。打紧她公公难理会,不比等闲的,婆婆又兜答,人家又大,伯伯、姆姆,手下许多人,如何是好?”mama道:“我和你也须分付她一场。” 只见翠莲走到爹妈面前,观见二亲满面忧愁,双眉不展,就道:“爷是天,娘是地,今朝与儿成婚配。男成双,女成对,大家欢喜要吉利。人人说道好女婿,有财有宝又豪贵;又聪明,又伶俐,双六、象棋六艺;吟得诗,做得对,经商买卖诸般会。这门女婿要如何?愁得苦水儿滴滴地。” 员外与mama听翠莲说罢,大怒曰:“因为你口快如刀,怕到人家多言多语,失了礼节,公婆人人不喜欢,被人笑耻,在此不乐。叫你出来,分付你少作声,颠倒说出一篇来,这个苦恁的好!” 翠莲道:“爷开怀,娘放意。哥宽心,嫂莫虑。女儿不是夸伶俐,从小生得有志气。纺得纱,续得苎,能裁能补能刺能绣;做得粗,整得细,三茶六饭一时备;推得磨,捣得碓,受得辛苦吃得累。烧卖、匾食有何难,三汤两割我也会。到晚来,能仔细,大门关了小门闭;刷净锅儿掩厨柜,前后收拾自用意。铺了床,伸开被,点上灯,请婆睡,叫声‘安置’进房内。如此伏侍二公婆,他家有甚不欢喜?爹娘且请放心宽,舍此之外值个屁!” 翠莲说罢,员外便起身去打。mama劝住,叫道:“孩儿,爹娘只因你口快了愁!今番只是少说些。古人云:‘多言众所忌。’到人家只是谨慎言语,千万记着!” 翠莲曰:“晓得。如今只闭着口儿罢。” mama道:“隔壁张太公是老邻舍,从小儿看你大,你可过去作别一声。” 员外道:“也是。” 翠莲便走将过去,进得门槛,高声便道:“张公道,张婆道,两个老的听禀告:明日寅时我上轿,今朝特来说知道。年老爹娘无倚靠,早起晚些望顾照!哥嫂倘有失礼处,父母分上休计较。待我满月回门来,亲自上门叫聒噪。” 张太公道:“小娘子放心,令尊与我是老兄弟,当得早晚照管;令堂亦当着老妻过去陪伴,不须挂意!” 作别回家,员外与mama道:“我儿,可收拾早睡休,明日须半夜起来打点。”翠莲便道:“爹先睡,娘先睡,爹娘不比我班辈。哥哥、嫂嫂相傍我,前后收拾自理会。后生家熬夜有精神,老人家熬了打盹睡。” 翠莲道罢,爹妈大恼曰:“罢,罢,说你不改了!我两口自去睡也。你与哥嫂自收拾,早睡早起。” 翠莲见爹妈睡了,连忙走到哥嫂房门口高叫:“哥哥、嫂嫂休推醉,思量你们忒没意。我是你的亲meimei,止有今晚在家中。亏你两口下着得,诸般事儿都不理。关上房门便要睡,嫂嫂,你好不贤惠。我在家,不多时,相帮做些道怎地?巴不得打发我出门,你们两口得伶俐?” 翠莲道罢,做哥哥的便道:“你怎生还是这等的?有父母在前,我不好说你。你自先去安歇,明日早起。凡百事,我自和嫂嫂收拾打点。”翠莲进房去睡。兄嫂二人,无多时,前后俱收拾停当,一家都安歇了。 员外、mama一觉睡醒,便唤翠莲问道:“我儿,不知甚么时节了?不知天晴天雨?” 翠莲便道:“爹慢起,娘慢起,不知天晴是下雨。更不闻,鸡不语,街坊寂静无人语。只听得:隔壁白嫂起来磨豆腐,对门黄公舂糕米。若非四更时,便是五更矣。且把锅儿刷洗起。烧些脸汤洗一洗,梳个头儿光光地。大家也是早起些,娶亲的若来慌了腿!” 员外、mama并哥嫂一齐起来,大怒曰:“这早晚,东方将亮了,还不梳妆完,尚兀自调嘴弄舌!” 翠莲又道:“爹休骂,娘休骂,看我房中巧妆画。铺两鬓,黑似鸦,调和脂粉把脸搽。点朱唇,将眉画,一对金环坠耳下。金银珠翠插满头,宝石禁步身边挂。今日你们将我嫁,想起爹娘撇不下;细思乳哺养育恩,泪珠儿滴湿了香罗帕。猛听得外面人说话,不由我不心中怕;今朝是个好日头,只管都噜都噜说甚么!” 翠莲道罢,妆办停当,直来到父母跟前,说道:“爹拜禀,娘拜禀,蒸了馒头索了粉,果盒肴馔件件整。收拾停当慢慢等,看看打得五更紧。我家鸡儿叫得准,送亲从头再去请。姨娘不来不打紧,舅母不来不打紧,可耐姑娘没道理,说的话儿全不准。昨日许我五更来,今朝鸡鸣不见影。歇歇进门没得说,赏她个漏风的巴掌当邀请。” 员外与mama敢怒而不敢言。mama道:“我儿,你去叫你哥嫂及早起来,前后打点。娶亲的将次来了。” 翠莲见说,慌忙走去哥嫂房门口前,叫曰:“哥哥、嫂嫂你不小,我今在家时候少。算来也用起个早,如何睡到天大晓?前后门窗须开了,点些蜡烛香花草。里外地下扫一扫,娶亲轿子将来了。误了时辰公婆恼,你两口儿讨分晓!”
哥嫂两个忍气吞声,前后俱收拾停当。员外道:“我儿,家堂并祖宗面前,可去拜一拜,作别一声。我已点下香烛了。趁娶亲的未来,保你过门平安!” 翠莲见说,拿了一炷香,走到家堂面前,一边拜,一边道:“家堂,一家之主;祖宗,满门先贤:今朝我嫁,未敢自专。四时八节,不断香烟。告知神圣,万望垂怜!男婚女嫁,理之自然。有吉有庆,夫妇双全。无灾无难,永保百年。如鱼似水,胜蜜糖甜。五男二女,七子团圆。二个女婿,达礼通贤;五房媳妇,孝顺无边。孙男孙女,代代相传。金珠无数,米麦成仓。蚕桑茂盛,牛马挨肩。鸡鹅鸭鸟,满荡鱼鲜。丈夫惧怕,公婆爱怜。妯娌和气,伯叔忻然。奴仆敬重,小姑有缘。” 翠莲祝罢,只听得门前鼓乐喧天,笙歌聒耳,娶亲车马,来到门首。张宅先生念诗曰: “高卷珠帘挂玉钩,香车宝马到门头。花红、利市多多赏,富贵荣华过百秋。” 李员外便叫mama将钞来,赏赐先生和媒mama,并车马一干人。只见mama拿出钞来,翠莲接过手,便道:“等我分!” “爹不惯,娘不惯,哥哥、嫂嫂也不惯。众人都来面前站,合多合少等我散。抬轿的合五贯,先生、媒人两贯半。收好些,休嚷乱,掉下了时休埋怨!这里多得一贯文,与你这媒人婆买个烧饼,到家哄你呆老汉。” 先生与轿夫一干人听了,无不吃惊,曰:“我们见千见万,不曾见这样口快的!”大家张口吐舌,忍气吞声,簇拥翠莲上轿。一路上,媒mama分付:“小娘子,你到公婆门首,千万不要开口。” 不多时,车马一到张家前门,歇下轿子,先生念诗曰:“鼓乐喧天响汴州,今朝织女配牵牛。本宅亲人来接宝,添妆含饭古来留。” 且说媒人婆拿着一碗饭,叫道:“小娘子,开口接饭。”只见翠莲在轿中大怒,便道:“老泼狗,老泼狗,叫我闭口又开口。正是媒人之口无量斗,怎当你没的翻做有。你又不曾吃早酒,嚼舌嚼黄胡张口。方才跟着轿子走,分付叫我休开口。甫能住轿到门首,如何又叫我开口?莫怪我今骂得丑,真是白面老母狗!” 先生道:“新娘子息怒。她是个媒人,出言不可太甚。自古新人无有此等道理!” 翠莲便道:“先生你是读书人,如何这等不聪明?当言不言谓之讷,信这虔婆弄死人!说我婆家多富贵,有财有宝有金银,杀牛宰马做茶饭,苏木、檀香做大门,绫罗缎匹无算数,猪羊牛马赶成群。当门与我冷饭吃,这等富贵不如贫。可耐伊家忒恁村,冷饭将来与我吞。若不看我公婆面,打得你眼里鬼火生!” 翠莲说罢,恼得那媒婆一点酒也没吃,一道烟先进去了;也不管她下轿,也不管她拜堂。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