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给我三十年
韦执谊听了裴度的高谈阔论,感觉不到有什么高明之处,就问到:“裴兄侃侃而谈,多是大义,而当今天下藩镇割据已成我大唐顽疾,各个藩镇拥兵自重,致使朝廷政令不通,可有什么妙招良方能令我大唐祛除目前的弊端?” “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朝廷积弊日深,好似百病缠身的病人,怎能一蹴而就?医者有言,‘病去如抽丝’,如果心急而用猛药,恐怕会引起更大的问题,反而欲速则不达。故此,在下认为对待藩镇要区别对待,循序渐进。” “循序渐进?那依裴兄估计,需多久才能解决朝廷沉疴?又需多久才能够清除藩镇?何时才能重建开元盛世?”王叔文淡淡地追问道。 裴度听出了王叔文的不满,只是心平气和地说道:“按目前情势推测,如果顺利的话也需要二、三十年。” 王伾听了忍不住讥笑道:“按裴兄所说,进展顺利还需二、三十年,如果不顺利岂不是要五、六十年?” 裴度答道:“如果不顺利,前途就不可知了。” 王叔文冷冷地说道:“裴兄说的很轻松,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二、三十年就没有了,请问裴兄,人生苦短,我辈还能有几个二、三十年?” 众人听了王叔文的话也表示赞同。 一直没有发问的刘禹锡此时说道:“裴兄所言可能不无道理,但是人生如白驹过隙,怎能眼看着佞臣恶法横行,使万千百姓于水火中苦苦挣扎而漠然视之?在下认为,为了尽快重建太平盛世,就应该有飞蛾扑火的勇气,佛家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舍生取义本是天下士子的追求,能为大唐浴火重生而马革裹尸是我辈的荣耀。” 裴度听了刘禹锡的慷慨陈词,只有无奈的说道:“事缓则圆,刘兄高义令小弟佩服,如果只凭热情而一味地盲动,很可能会造成无谓的牺牲。” 王伾此时再也忍不住了,对着裴度羞辱道:“裴兄果然有才,未进官场就先学会了明哲保身。可惜呀,东宫的人都是有气节的,我们从走进官场那天开始就把个人的荣辱得失放到了身后,正如士人所言,为了做到‘上不负君恩、下不负黔首’,身死又有何惧!” ……. 东宫。 太子一边让罗令则给自己诊脉,一边和世子李淳一起听王叔文的汇报,父子二人心中都十分不解,明明太傅颜真卿说裴度是济世的大才,怎么听王叔文反馈回来的信息,这裴度只是一个做事畏首畏尾、讲话夸夸其谈的庸人呢? 太子沉吟半晌,说道:“前几个月曾经有过一次泄密,在查找线索时候就牵扯到了这个裴度,当时还没把他这个举子放在心上,可如今就是这么巧,他居然考中进士,还机缘巧合的被太傅推荐到了东宫。” 王叔文马上说道:“听殿下这么说,我也觉得有些蹊跷,莫非怀疑他是舒王的人?” 太子摇了摇头说:“本王还不认为舒王能把手伸到连一个举子都要收入囊中的程度。裴度能得到太傅的青睐,如果不是真有大才的话,那他就是大jian似忠。” 正在诊脉的罗令则听到太子说“大jian似忠”这四个字时,明知道是在说裴度,但是心里还是“咕咚”了一下,搭在太子手腕上的手指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这个轻微的动作引得太子的目光扫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罗令则连忙红着脸说道:“请太子恕罪,小人腋下突然有点痒所以失态。今日太子脉象如常。小人下去给太子煎药了。” 太子一挥手示意罗令则退下,继续说道:“这个裴度不能不防,我看暂时就把他安置在西跨院里养着吧。” 世子李淳一直没说话,但是他心里很好奇,以太傅颜真卿的阅历和经验,既然极力推荐裴度就证明裴度必有过人之处,可为何王叔文和他见面以后感觉是个碌碌之辈呢?是太傅走眼了?这不太可能。是王叔文看错了?以王叔文的眼力这种可能性也很小。李淳暗下决心,明日裴度到东宫来,自己要亲自会会他。 ……. 经过前日和王叔文等人的论战,裴度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观点不被东宫的人所认可,因为自进了东宫以后,他就被安置到了东宫西跨院,也没有给他安排任何工作,只给他一个小书房作为公务场所,而这个小书房兼具寝室还远离其他人,这种安排说明他至少目前被排除在了太子核心圈之外。他猜出了自己不受礼遇,肯定是王叔文不认可自己的观点,并跟太子面前说了什么,这些他能理解。他不理解的是,明摆着以东宫现在的实力,都不能用根基太浅来形容,而是没有任何根基,可为什么这些人如此急躁,太子难道不知道这些情况吗?眼下连太子都老老实实的隐忍在东宫,这些人如此急躁能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百无聊赖之中的裴度郁闷的拿起纸和笔,随意的就开始乱写起来,因为心中烦乱,连世子李淳走进来都没有注意到,直到李淳读出裴度纸上反复写的那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裴度才发现有人站到了自己身前,打量一下来人,赶忙放下笔施礼。口中说道:“不知世子殿下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哦?初次相见,先生怎知道本王的身份?”李淳好奇地问道。 裴度有些恭维地答道:“殿下英姿神武,一看就知道身份高贵。这东宫之内,除了太子,何人有此神采。裴度看年龄猜测您必是世子殿下无疑。” 李淳笑着说道:“原来先生还会看相啊!”说到这,李淳看了看裴度写的字,问道:“看先生所写字里透出的意思,似乎心有不悦,莫非先生初来乍到,这东宫有人欺生惹了先生?” “世子不要误会,下官一切都好,不要冤枉了别人。”裴度赶紧说到。 “那就奇怪了?很多新科进士托关系想留在京城,而先生蒙鲁郡公保荐,不仅留在了京城,官职还破格提了一级,又有幸进入了东宫,不知先生还有什么郁闷?” “承蒙鲁郡公抬爱,下官刚登榜时还踌躇满志,但真的进入东宫才知道自己才识浅薄,既怕有负鲁郡公错爱,又怕不能为太子做什么,所以心中惶恐。” “先生大可不必妄自菲薄,前日与王叔文的论战本王也有所耳闻,毕竟耳听为虚,关于循序渐进的观点,还请先生能当面赐教。” “殿下莫要再提了,下官为人处事一向谨小慎微,治国观点太过保守,恐怕污了殿下的耳朵。” “兵法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先生前日说的循序渐进、事缓则圆的观点,如果本王没理解错,似乎正是这个意思,而本王恰好有一个计划要用三十年来完成,不知道先生有没有兴趣听听?”
裴度听到这里,眼睛一亮,拱手说道:“裴度愿洗耳恭听。” “假设上天能给本王三十年,本王欲用十年消除藩镇,用十年修缮法度,再用十年休生养息,三十年之后,再现开元盛世。” 裴度一听李淳所言,果然如老师李泌推断的那样志向高远,既为自己遇到了明主而高兴,也为世子李淳的坦诚所感动,说道:“好气魄!殿下志向远大,规划有序,裴度以为殿下的计划必能实现。” “本王的计划还在酝酿之中,框架虽有,但是不知将来该从何入手,先生可有良策?” “既然殿下如此坦诚,下官就说说自己的观点,如有谬误,还望殿下海涵。如今朝廷心腹之疾在于藩镇,藩镇各据一方,勾结朝中大臣并拥兵自重。欲破藩镇不可强行,需要区别对待,天下藩镇分为四种,一是东南效忠朝廷的藩镇要不吝赏赐官爵;二是河朔地区忤逆不逊的藩镇要顺势而为、各个击破;三是中原藩镇本就是朝廷为防备河朔而设,必须要牢牢抓到手中;第四就是边疆藩镇,此为我大唐抵御外族的屏障,需要时刻优抚,以上四种藩镇务必区别对待,方不至天下大乱。藩镇之所以尾大不掉,在于兵力失衡,强干弱枝才能震慑藩镇。想要强干,朝廷手中就必须有足够强的兵力,那些阳奉阴违之辈才会慑服而效忠于朝廷,而善待效忠于朝廷的藩镇不仅可以弱枝,并可用他们来对付那些强藩,这就是恩威并施。此外,以藩治藩还能削弱各个藩镇实力,实力上彼消我增,只要稳扎稳打,不急于求成,十年之内藩镇必平。” 世子李淳早就听过王叔文等人给太子的计划,无非是“一旦太子登上皇位,首先要大刀阔斧的改革朝政,然后以雷霆万钧之势对藩镇进行征讨”等等。这些建议听起来使人心潮澎湃,但是几乎为空中楼阁,几乎不具备可行性。今天听了裴度的观点,相对于王叔文的激进策略确实显得缓慢,但是成功的可能性相当高。李淳不由得对裴度说道:“先生的观点果然精辟入理,让本王获益匪浅。” 裴度说道:“世子不要被下官的观点所蛊惑,自古道‘攘外必先安内’,要想一呼百应,如何保证上下同心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先生此话何意?” 裴度微笑着说道:“时机未到,多说无益,世子只需记得韬光养晦、广结人脉即可。” 世子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拉着裴度的手说道:“先生可愿意和本王共度这三十年?” “蒙殿下抬爱,裴度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