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夜禁
裴度刚刚回到县衙，门口值守的衙役就迎上来说道：“少府终于回来了，明府大人吩咐，让小人见到大人回来就通知您，明府大人有急事找您。” 裴度边往里走边想：这么晚找我有什么急事？莫非是这件案子有了转机？走到李齐运书房外，裴度说道：“下官裴度，求见明府大人。” 县令李齐运在房内说道：“快快请进。” 裴度走进李齐运书房，李齐运示意裴度坐下，说道：“本官刚刚接到京兆府王翃大人的命令，六指猴杀人的案子，可以结案上报了。” “可是大人，这案子还有诸多疑点啊？下官今日又去了罗汉寺和药材商李海的家，这两人居然都消失了，他们显然是畏罪潜逃，下官还想请明府大人向刑部申请海捕公文缉拿二人，怎能就此结案呢？” 听了裴度的话，李齐运面有不悦地说道：“裴少府怎么不请示本官就去调查？不是已经告诉你不要轻举妄动吗？你又不是不知道礼部和神策军的门槛有多高，随便一个小官都高出你我的品级，这不是让本官为难吗再说这件杀人案的影响有多大裴少府又不是不知道，此案一日不侦结，长安百姓的心就一日不安定，迟迟不结案会让百姓误以为真凶还没有落网，搞得人心惶恐不安。这件案子本身已经惊动了陛下，所以刑部那边对这件杀人案催的很急，现在裴少府总是揪着六指猴口供里那模棱两可的疑点不结案，本官如何跟上面交代？如果真是人证物证齐全，本官必然替裴少府向上请命，可是现在除了那几张真假难辨的度牒，裴少府手里什么都没有，我如何能同意你这么拖延时间呢？这样吧，裴少府先把六指猴杀人案的口供整理好交给本官，待本官正式审问六指猴之后，咱们先把六指猴杀人案结了，以后你如果还愿意查度牒的疑点，本官再配合裴少府。” 裴度一听李齐运只提以后可以继续追查度牒，就知道必然是京兆府王翃已经明确下令不许再继续调查弓弩的事情了，可是这王翃是接受谁的命令呢？看如今的形势，度牒案允许调查，但是事关东宫，不能查，弓弩案背后的疑团又不允许查。每个疑点的后面都是一个小小县尉不能查的大人物，自己并不是怕丢官，而是如果继续坚持公开调查，阻力大都是其次的，案件后面的人很可能会警觉而毁掉所有证据。况且，王伾的假度牒还没有拿过来，与其这样公开的对抗，不如先答应李齐运，暂时麻痹住躲在案子背后的人，自己私下里暗中继续调查。想到这些，裴度故意装作无奈的样子说道：“其实下官主要是刚刚上任，立功心切，心中总想着如果能侦破一件大案，对下官的仕途有帮助，而忽视了大人的处境，既然明府大人把道理这么明白的讲给下官，那下官就听大人的安排吧。” 李齐运听到裴度这么说，脸色由阴转晴，笑着说道：“裴少府的心情本官理解，但是很多事光凭热情是办不到的，处在官场，除了热情还需要具有审时度势的能力。” “多谢明府大人教诲，下官明日就开始整理卷宗和口供，最迟后日就可转交给大人复审。” …… 第二天中午，王伾一身便装的找到了裴度，把十几道已经准备好的假度牒交给了裴度，裴度从怀中取出六指猴偷到的那些度牒交给王伾，说道：“以后最好不要用这种方式筹款了，一旦败露实在得不偿失。” 王伾接过来匆匆翻看了一下，马上藏入怀中，面有惭色地说道：“裴兄也知道，我等都是读书人，实在不善于理财敛钱之道。还有，以前对裴兄多有得罪，还请裴兄海涵。” …… 下午，裴度把六指猴一案所有的口供、凶器、赃物等整理好，一并转给了李齐运。李齐运第二天上午按程序亲自审问了六指猴，因为裴度前期的工作十分准确和详细，所以案子审的十分顺利，走完了这个过场就立即结案上报。 …… 裴度根据六指猴的供述来到了曲江池东侧的树林，这里就是六指猴那夜逃离现场后的藏身之地，从小树林往西走百步，就是曲江池畔的望湖亭，这也是六指猴扔掉弓弩之地。裴度望着缓缓流动的池水不禁怅然，难道线索就这样断了吗？圆净、李海、弓弩都消失了，这背后究竟应藏着什么秘密呢？如果自己猜测的不错，丢失的肯定是伏远弩，否则不会包裹的这么严实，而圆净和李海也不会潜逃。由此推断，想得到它的无非是河北藩镇或吐蕃，因为只有他们才有可能和**发生战争，而目前任何一方，甚至包括**自己都没有防御这种远射程强弩的能力，这也是**抛开价格因素以外，为什么伏远弩只少量装备给神策军的重要原因之一。目前看，圆净等人丢失了伏远弩然后又畏罪潜逃，伏远弩的制造秘密肯定还没有泄露，可是如果不引起朝廷的警觉，谁能保证不会有下次呢？想到这里，他想到了世子李纯，可东宫在皇城之内，自己目前没有令牌，根本踏不进去半步。眼下只有去找颜真卿还方便一些，而他也有直接面见陛下提出建议的权力。 ...... 裴度来到颜真卿府邸，门房通传以后不久，就得到同意进入颜府，下人把裴度直接带到了书房。 行完礼以后，裴度把自己侦办六指猴杀人案的过程和背后的疑点跟颜真卿说了一遍，颜真卿听后思考了一会，说道：“裴度啊，本官也觉得应该查下去，但是你必须有证据，不能凭案犯的口供就怀疑朝廷官员。不要说你只是长安县的县尉，就是专门勘察朝廷官员的御史中丞也不能仅凭案犯的口供就随意调查，如果是案犯恶意诽谤，就怀疑并调查官员，官场中人岂不是人人自危？” “可是大人，涉案的嫌犯已经畏罪潜逃了，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本官也怀疑，但是一切都要有证据，即便是本官和你的想法一样，也不代表本官就支持你盲动。” 裴度听了颜真卿的话，知道自己毕竟没有铁证在手，此刻说的再多也是徒劳，只好继续说道：“下官会再去搜集证据。但是，有一件事还请大人在陛下面前提醒。” “什么事，说来听听。” “夜禁现在已经形同虚设，这就给鸡鸣狗盗之辈提供了机会。巡夜武侯敷衍了事，甚至受贿不查。还有的临街之房，故意毁坏坊墙改做了临街的商铺，这些都是安全隐患。” 裴度之所以提夜禁这件事，是因为长安城以前一直有夜禁制度。每天日暮时分，顺天门开始击鼓催促，击鼓四百次后，长安城各城门关闭；然后连绵不绝的鼓声又起，街上行人需尽速回家，再击鼓六百次后，各坊、市的大门也在坊正和市令负责下关闭了，长安城的一百零八坊就开始互相隔绝。“六街鼓歇行人绝，九衢茫茫空有月”，此时就算夜禁开始了，街上就有了巡夜的武侯，如果此时还有人在街上，除非持有官府为特殊人物签发的路引，否则夜巡的武侯就要对其进行鞭笞的处罚。当然，夜禁并不是什么事情也不许做了，为方便百姓生活，在每一个里坊之内，客栈、酒肆等饮酒作乐的场所也是一应俱全。夜禁直到第二天清晨五更三刻，顺天门敲响解禁的鼓声，城门、坊门和市门才可以打开，百姓才可以走出里坊自由活动。每年只有上元节（正月十五）前后三日为便于百姓赏灯可以不执行夜禁，其他时间一律严格执行。但是，这种夜禁制度严重限制了经济发展，所以自玄宗朝开始逐渐遭到破坏。尤其是安史之乱以后，长安城遭到严重毁坏，在重建长安经济的过程中，夜禁制度开始形同虚设，夜禁已经名存实亡。 “本官也知道夜禁形同虚设，但是，想重新严格实行夜禁恐怕困难重重，且不说民间的反对，首先这朝中官员就会不满，再说，京城现在哪有这么多士兵夜间巡查呢？” “大人还记得下官所说的强干弱枝吗？朝廷正可以借这次长安县的杀人案提出严格实行夜禁的必要，招募士卒，扩充朝廷的兵力，然后把招募的士卒编入神策军和羽林军之内。” 颜真卿听了抚掌叫好，说道：“这个主意很好，这么做既扩充兵力，同时又增加了夜巡的人手，好，本官明日就在朝会上向陛下上奏。” ...... 紫宸殿 颜真卿首先上奏。 “启禀陛下，近日长安县发生了一起恶性杀人案。窃贼为了灭口，居然将同伙杀死后割掉头颅，并连夜逃脱。臣以为，如果京城能严格执行夜禁制度，这类案件绝不会发生。近些年，陛下宽仁，为方便京城百姓放松了夜禁，但是不法之徒却借此机会多生盗窃、殴斗及聚赌，甚至还发生了杀人、纵火的大案，造成百姓人心不安。因此，臣建议招募士卒，扩充神策军等员额，让神策军执行夜巡，打击宵小之徒的嚣张气焰，借以安定民心。” 德宗听了，心中暗喜，颜真卿这么说无非是以长安县的命案为借口扩充朝廷的兵力。自间架税和除陌钱征收以来，德宗已经积累了很多钱帛，以前是因为没钱，可如今是有钱却没有合适的理由扩军。如今以严格执行夜禁之名扩军，各藩镇也不会因此感到朝廷是有意针对他们，真是一箭双雕的妙计。想到这里，德宗说道：“长安县命案朕也听说了，着实令人发指，据京兆府上报，真凶已经落网，待核实无误后必须尽快斩首示众，以安民心。朕也以为鲁郡公所言很有道理，夜禁不严，不法之徒借机横行，已经造成京城百姓人心惶惶。拟旨，着神策军使白志贞即日招募兵士五千执行夜禁，务必认真训练，早日开始实行。” “臣白志贞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