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历史小说 - 千秋国士梦在线阅读 - ?第五十二章 六艺夕烟堂(下)

?第五十二章 六艺夕烟堂(下)

    穆维周一听,有些难受了。他之前计算过,如果柳青萍拿了满点,他们双方的点数之比就是十比十六。也就是说,除非自己得到满点,否则就输了。刚玩这游戏的时候,他想双方各有三人比试,自己到时候,讨下巧,充当那个“驽马”就好了,估计三个男的怎么也不会输给三个女的。却未曾想,现在是这个局面。“礼、乐、射、御、书、数”,这是离自己多远的概念啊,此刻竟然败在自己的眼前。别说比了,到现在他都没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完全弄清楚这六个字的内涵了。有心按照开始时的想法来吧,可那样肯定会输,可要是让他一下完成六艺,那简直是痴人说梦啊。

    穆维周正想着,就听柳青萍对王充道:“王夫子,若是有人故意消极游戏,咱们该怎么办?”

    此刻除了穆维周所有人都游戏完了,王充知道柳青萍在开穆维周玩笑,便道:“若是消极游戏,老王觉得,惩罚应该加倍,不三倍!”

    穆维周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个人,心说:“别看咱们很多事情不在意,但想看咱们举手投降,那可是休想。休想是休想,可又能把六艺怎么样呢?”

    刘炟见穆维周犹豫,鼓励道:“大哥,要想办法拿个满点啊!”在他看来,穆维周能不能拿到满点,关系到他们能不能赢了三个姑娘。这可是颜面问题。

    穆维周看看刘炟,又看看刘炟在墙上写的那些字,逐渐有了个主意。他换不走到墙边,摘下一把寻常的宝剑,拔在手里,然后用手指弹了弹剑尖儿,觉得不合心意,正要换一把,就听柳青萍道:“怎么啦,穆大哥?你要学冯谖弹剑而歌吗?磨磨蹭蹭可是也算消极哦。”其实柳青萍听起来是在笑穆维周消极游戏,她内心巴不得穆维周能得个满点,那样的话如果今天的游戏给外人听到,多半会将穆维周与“贯六艺”关联到一起。她之所以说“弹剑而歌”,其实是因为知道穆维周不会唱歌,暗自做的一个提醒。

    穆维周知道“弹剑而歌”说的是孟尝君门客冯谖的故事。他读过《史记》,因为喜欢信陵君,对战国四君子传更是读过许多遍。刚才他已经打定主意,实在不行,也就不管他难不难听,直接学唱几句其他人刚刚唱过的词,然后再耍赖。弹剑尖儿则是为了找两把剑尖儿锋利的,一会好用。听柳青萍这么一说,不由灵机一动。想通了这一节,穆维周就把自己要呈现的内容全部想通了。当下挑了一把剑合意的剑,又拾起案上的弓,神情明快的往地当中一站,剑首一低,像是对着所有人行了个礼,然后闭上眼睛,屏气凝神的站住不动了。

    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对穆维周抱有期望,都想看看他能不能拿上个满点。

    突然,穆维周双眼睁开,将手中宝剑当做箭簇,剑柄搭在弦上,朝堂外墙上的箭靶射去。剑刚飞出,穆维周扔了弓,抢步追着除了夕烟堂,在院当中,刚好探臂抓住飞行的宝剑,然后一招“落雨孤鸿”拔地而起,整个人悬在半空中,用剑尖儿刷刷的在地上写起字来。没写完一个或两个字,穆维周便双脚着地,同时食指弹在剑上,发出悦耳的“叮叮”声。这种“叮叮”声,形成了一种节奏。随着节奏,穆维周唱到:“食有鱼,居有屋,还有一群好朋友。他们各个怀绝技,大汉越来越光明。嘿!”随着一声“嘿”,刚才如浮天大鸟一般的穆维周双脚落地,宝剑一收,算是完成了。

    众人都知道穆维周最近一直在勤练武功,却没想到他的身形能够快到如此程度。但这还不算令大家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无论柳青萍、窦桃还是卫鸾,甚至是王充都听不明白他这嘴里唱的是什么调。你说他不是调,听着还像,你说他是调,大家不但听不出来出处,还都感觉“特别有冲击力”。

    “青萍meimei,你可听得出维周用的是什么曲子?”卫鸾忍不住问。

    柳青萍想了一下笑道说:“卫jiejie,我觉得你应该问,他有没有用曲子才是。”

    穆维周听了不服气的道:“怎么没有用曲子,你们没听过不代表那曲子没有。”穆维周当然知道他用了曲子,为了不至于让人听起来太难听,他还特意挑了一首简单的曲子——《东方红》。不过说实话,就算听过《东方红》的人,想想他刚唱的,也分不出是不是掺进了《保卫黄河》的调。遗憾的是,在场所有人都没听过这两首歌。

    “那你到说说,你用的是什么曲子?”柳青萍不依不饶的道。

    穆维周听了心想:“就算我用的是《东方红》,我也不能和你说啊,关键是没法说明白。”于是随口道:“我用的是我小时候在家乡听来的小调儿,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怎么啦?”

    柳青萍嘴一撇,转头向王充道:“王夫子,你见多识广,你可听出穆大哥用的是什么调?”

    王充当然不知道了,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一定能听出来。因为穆维周刚才唱出来的,绝对是“原创歌曲”,从词到曲。但王充知道穆维周做事往往出人意表,又听他说是家乡的小调儿,不禁犹疑道:“呃,老王虽对百家之言稍有涉猎,但于音乐一节确实知之不多。就老王曾听过的来说,维周所用曲调,好像没有类似。维周你可否给大家解释一下,这曲子的来历?”

    穆维周心想这哪能解释的通呢,于是掰道:“不瞒老哥说,这个调子是我小时候听过的,因为听着简单,所以就从来没忘。你们也知道我不会唱歌嘛,所以就拿一首简单的曲子用了。我觉得……说不准是我们那的牧羊人,放羊时唱的。”

    柳青萍听了不由笑了,说道:“呵呵,你就会瞎说。如果谁用这么铿锵的曲子放羊,那羊还不得四处乱跑啊?!”其他人听了,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穆维周听了脸色通红地说:“那你别管。既然你也承认这曲铿锵,那我的‘乐’点就算拿到了。再说,当年冯谖弹剑而歌,也未必用了什么众所周知的曲子,所以你可以说我唱的不好,你却不能说我不知道‘乐’。”

    听了穆维周的话,柳青萍倒也哑口无言,不好反驳。王充也在旁边道:“呃,诸位,依老王看,维周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须知维周来自北方,自古燕赵与北夷接壤,若如维周所言,当地人唱此调牧羊,那老王只能说,也许此调传自上古或者夷狄了。”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乱笑。穆维周开始还以为王充是替他解释,听到后来总感觉他话里有话。

    柳青萍止住笑说:“好,就算他表达了‘乐’,那王夫子,你判他总计能得几点?”

    王充听了这话,也回过神来道:“这个老王还得再与下邳王仔细商议一下,刚才只顾看维周飞剑的精巧,忘了计点了。”

    穆维周见王充和刘衍往院中查看,忍不住得意的道:“不用看了,肯定满点!”他知道只要“乐”的点能给他算,他就肯定能拿满点。

    王充也没管它,查看了一下穆维周刚才在地上写的字,思索了一下道:“不错,满点!”

    这时柳青萍几人也已经从堂中走出,听到王充说满点,卫鸾看着地上写成三角形的字,不由问:“为什么?”

    王充捋了捋胡子道:“卫姑娘,听老王给你解释。维周地上写了的字玄机颇多。你先看这竖行。”

    “逐水曲,这不是太子殿下之前写过的,好像是‘御’技之一?”卫鸾说道。

    “不错,卫姑娘再读这斜行和横行。”王充道。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也?”卫鸾又读了一遍。

    “应该是——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王充重复了一遍道,“前朝宣帝时,戴德、戴圣叔侄选编《礼记》。叔叔戴德选编八十五篇,是为《大戴记》,侄子戴圣选编四十九篇,是为《小戴记》。此语正是出于《小戴记》名篇《礼运篇》的起始两句。”

    “哈哈,如此说来维周的‘御、礼’两点也得了?”班超笑道。

    “不错。”王充确定道,“只不过这天下为公的大道,又能有几人能做到呢?”

    王充的话一下引起了在场人的思索,过了一会儿,柳青萍叹气开口道:“好吧,穆大哥得了满点。你们赢喽。”

    窦桃听了道:“青萍姐,怎么是满点,即便算上慕大哥用弓射剑,那也不过是五点吗。十六比十五,分明是我们赢了啊。”

    王充听了呵呵一笑,蹲下来,在地下的每一行字旁边横竖斜的各画了一条线道:“窦姑娘,你看这是什么?”

    “这是个三角形啊,怎么啦?”窦桃道。

    “哈哈,你再看看三角形每一边有几个字?”王充问道。

    窦桃数了数道:“竖着三个、斜着五个、横着四个。”

    “窦姑娘,你试试把各数自乘,然后再将两小数相加,看看有何结果?”王充道。

    说到这刘炟也笑容满面,露出一副胜利者的架势。

    窦桃按照王充所说,计算了之后突然道:“咦,怎么两个数相加和第三个数相等呢?”其他人听了,也自己算了一遍,果然相等。

    “呵呵。维周聪明,竟然用这样的方式将‘勾股’表达,妙啊!妙!”王充冲笑着道。

    穆维周本是看着刘炟写在墙上的三个字,灵机一动采取了这个方式涉及到“数”,他以为自己算套了个巧,却没想到自己小学时候就知道了的东西,此刻竟被赞为妙,望着另外几个还在计算的人,也是一呆。

    王充继续道:“勾股最早记于《周髀算经》,传说为一千年前周时商高发现。一次周公问商高:古时候做天文测量和勘定历法时,想量天,也没有那么高台阶,想量地,又不能一尺一尺的测,那么最后的数是怎么的来的呢?商高回答:数是根据圆和方的道理来的,圆从方来,方从矩来。他所说的‘矩’就是古时一种带直角的作图工具。商高还特意举出勾三股四弦五的直角三角形例子。故《周髀算经》曰:勾股各自乘,并而开方除之。没想到维周对《周髀算经》也有涉猎,老王佩服。”

    穆维周没想到自己小学时候学的口诀,此刻竟被王充演绎成这样,当下也不知道是该谦虚一下,还是该说明一下,只好在那士气弱弱的含糊道:“没有,没有。我前两天看书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无意间看到的。”

    班超提他俩说完,高兴地道:“如此说来,维周兄弟得了满点啦?那我们岂不是赢了?来来来,老班给三位姑娘都满上一大碗,你们慢慢喝,喝完还有哦。”

    三位姑娘也无话说,只好在刘衍监督下,各自喝了一大碗酒。穆维周见费了这么多功夫才她们喝了一碗酒,大呼不划算,吵着要她们再加一碗,却被刘衍严词拒绝了,而且还以耍赖为名,罚了穆维周一碗酒。等到第二轮开始的时候,竟被穆维周抽到监判。没想到一轮进行下来,他这个假装“贯六艺”的人倒是给灌得有些醉了。

    到了晚饭时分,大家又置上菜饭,在窦桃的提议下,行了两圈说“送别”,却不说“伤感”的词令,结果却把柳青萍又弄哭了。因为柳青萍第二天要走,众人吃过晚饭一会儿,也就散了。穆维周见到柳青萍哭,心中也不好受,送出门后,说了句“你路上小心,我明天不去送你”后,转身就回了堂内。连柳青萍说什么也没听清。

    当晚穆维周衣服都没脱就躺在的塌上,可是直到半夜,他也没睡着。他之所以和柳青萍说那句话,全是因为其实他本人不喜欢分开、离别这种场合,尤其是和自己亲近的人。他不知道在那种场合下该说什么,也怕自己不合时宜的表达,引起别人的伤感。穆维周总希望别人觉得自己是个洒脱的人,对所有事都满不在乎,都去留无意,尽量不表达出自己的情感。因为他觉得离开的人总有一天会回来,分别的人有一天也会见面,为了暂时的分离而伤感,那是很矫情的事。这一点他觉得受到自己父亲的影响比较大。记得之前的两次寒暑假离家时,穆维周都是托着行李在门口和母亲分别道别,父亲总是躲在屋里,好像根本不在意儿子的离开。可每次长途车路过自家楼房前面的必经之路时,好像都看到父亲站在阳台朝路上张望,想知道车究竟离开了没有。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你走了,我不送你。”

    想到父母,穆维周的心里五味杂陈。他从没有这么长的时间没有他们的消息,尽管在学校时,基本上自己从来没主动跟家里通过电话,但一两个礼拜,家里的电话总会追来。曾经他以为那些电话,根本都是毫无意义。

    “也不知道他们最近怎么样?”穆维周叹息的自语道。忽的他又提醒自己,自己不该这么软弱。两天,两天而已。很快他就能回去了。他努力的避开去想这件事,也避开去纠明天要不要去送柳青萍。于是照着空元功练起来。

    自从之前师父跟他讲过,鸿钧剑法和天籁功一起使用时威力更大,穆维周就动了心思。他虽然不会天籁功,但为什么不可以空元功替代呢?但想要达到这种效果,恐怕首先要把这空元功练会。领穆维周遗憾的是,在空元功上他却没有任何进展,前两天他想起来问过师父,不成想师父虽然对《空元功》赞赏有加,却给不出半点指导,而且还劝穆维周不要盲目练习,力求顺其自然。但穆维周总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对师父的告诫不以为然。

    穆维周一边想着,一边练着,过了一会儿,酒意上涌,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醒来,已见晨曦。他收拾洗漱,吃了些东西之后,就坐在那发楞。眼及挂在墙上的承影剑,想着柳兄弟这一路遥远,拿把剑却是应该,转念又觉得不妥,既然柳青萍是奉旨回去,想来也不缺这一把剑。又过了半天,他突然想起昨天请客时,有几个舍人正逢值班,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东宫,跟这几位兄弟说说话,以免失礼。其实他也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恐怕早已换班了,但他觉得没准昨天刘炟回去的晚,可能还没换。

    等到穆维周到了东宫,刘炟不在,值班的几个人也换成了耿夔他们。他和耿夔打听了一下,听说刘炟去偃师了而且带了邓陟等三四个人去的,不由埋怨耿夔大意。耿夔二话没说,忙找了两匹马,往偃师奔去。

    刚到偃师东城门,就见刘炟领着窦桃、卫鸾等人正往回走,笔直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已经走远,成了小小的一点。

    大家见穆维周来了,都没和他说话。穆维周牵着马,走在刘炟旁边,举着承影剑道:“路途遥远,我是来送剑的。”

    刘炟看看他,轻叹了一声道:“青萍姐和四个侍卫一起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