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因祸得福
世人皆知,西秦剑术独步天下。 高明剑士十之八九出自大秦,西秦剑士,又以西秦剑圣谢宣、颜士钦师兄弟二人马首是瞻。 师兄弟二人,一人修习王道剑,讲究气势宏大,巍峨如高山。一人修习霸道剑,讲究一往无前,奔腾如怒江。 师兄弟二人,各有得意弟子数名,其中又尤以二人著名,其一是面若冠玉的嬴姓剑士,此人师从王道剑谢宣十三载,世人不知其名讳,便以其剑名称其为嬴北斗,又尊称北斗剑仙。 其二是更加飘逸出尘的无名剑士,此人师从霸道剑颜士钦二十余载,因其宣称世人有七杀,又被称为七杀剑魔。 此二人据传都已是地境巅峰。 北斗剑仙常年处于隐居状态,倒是七杀剑魔门下常出世活动,曾轰动天下的青衣案,便是剑魔门下刺客,于大燕王宫潜伏七日,终于一击得手,连同燕王在内,共计一剑杀死十一人,燕王宫内供奉,剑士被杀七人,术士被杀三人。 其中,剑出鞘者一人、半鞘者三人、未出鞘者三人。术士均死于懵懂。其余人皆只见一袭青衣未落又飘然而起,故称青衣案。 自此天下震动,秦赵两国边境陈军百万,就待大燕一乱,便挥军北上。 燕国皇后主持先王葬礼,挥剑斩下一臂放于棺中陪葬。立幼子以为燕王。整顿政务军阵,将北方驻扎的百万铁骑抽调三十万南下。 同时从各家贵族募集私兵二十万。与秦赵两国南北对峙。三月后,秦赵先后退军。 这些故事本让这一世的徐傲听得热血沸腾激动不已,满心思能见上一见这一剑引得天下乱的刺客。 却不曾想,这青衣刺客还没见着,却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毛脚刺客给打晕了。 特别是,这第一记手刀,本来瞄准的是他的后脑勺,却是因为他突然回头,磕掉了他满嘴大牙。 待到徐傲睁眼醒来,自己已经躺在床上,夕正满脸笑意的用手帕捧着七八颗牙齿。一见他醒了,便将这满手帕的参差递了过去。 徐傲看到这满手帕的牙齿,再尝试着舔了舔略显起伏的牙床。一句直娘贼盘旋在嗓子眼里,却是没敢冒出来。 毕竟打心理上他还是有些顾忌这俊美无双的夕大人。 夕将手帕放在床头,便转身离去,临走出门,却是撂下一句:“过几日再来看你” 夕刚出小院,便遇上了等候多时的秦老。夕小做一辑:“秦老” 秦老盯着小院内的厢房,不紧不慢的碾着手中的菩提子:“可有异常?” “下官已经带人确认过了,此子并无修炼痕迹,也不曾习武,掌中老茧应是务农所生。” “不要因情误事”秦老转身便走,三步之后,又从高高在上的都卫大人,变成了那个笑呵呵的老管家。 夕在背后躬身到底:“下官不敢” ------------------------------------------------------------------------------------------------------ 不知不觉,在落日关已然待了数天。这雨,也绵延不绝的下了数天。整个城池就如同刚从水中捞了出来。衣服、被褥,全都是湿湿黏黏。每晚用火烤干的衣物,撑不到中午,又变成了刚洗完的模样。 还好城中的道路都是巨大的石板,偶尔的小巷,也是满地的青砖,才不至于满城泥泞不堪。 这几日,也许是因为下雨,也许是因为口中无齿羞于见人。 徐傲就这么一个人窝在了秦老安排的房间里。除了一日三餐,其他时间就如同一个偶人一般。 按时起床、按时喝粥,其余的时间,全是坐在地上发呆。 期间,被秦老称之为夕大人的黑衣人,也来看过他几次,只是见到他这个样子,往往只在屋外隔着门框看上一眼,就转身离开。 也许,这个自觉着有过类似经历的夕大人觉得,让他静一静是这一刻最好的选择。 徐傲怀揣着掉落的七八颗牙齿,不由的有些想念那个视他为宝的老鳏夫了。 他当时说过等他换牙了,便要给他讨一房媳妇。这老鳏夫也不想想,就他那家徒四壁的样子,有哪家姑娘会愿意嫁过来。嘿,只可惜,好人不长命啊。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那克死了丈夫的俏寡妇。 在懵懂之时,总以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好人就是好人,恶人就是恶人。随着渐渐长大,逐渐见识了边疆的种种,才发现,原来世间的事物,大多是一片灰暗,没那么容易分得清好坏。 就如同李寡妇的出卖,按大秦的律法,她算是良民,举报了妄图出逃的百姓。 按照她自己的角度,出卖一个喜欢她的却没甚瓜葛的老汉,不但可以免去可能降临的灾难,更能获得赏赐,也许哪位大人突发善心,她便能脱离关外的苦寒。甚至,如果有一位大人若是瞧上了她,不嫌弃她的粗鄙,收为填房,那这一辈子可就真的是吃穿不愁了。 可是,这一切,却毁灭了他在世间唯一的亲人。 能说秦军很坏么?他们不过是按律办事。边境苦寒,他们远离关内的亲人妻儿,能做到不去烧杀抢掠、不强抢民女就已经是很了不得了。 怪只怪,他们投胎在了关外;怪只怪,他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世间之事,分不清是非好赖,分不清是黑是白。 当最基本的对错都无法分辨清楚的时候,徐傲就迷茫了。 一切道理他都明白,一切事情他都能够分得清看得开。 只是,那老鳏夫的死,那穿过头颅的一箭,让他放不下,看不开。 恨么,恨吧。当时恨李寡妇,恨秦军,恨不得他们去死。 曾经有那么一刻,甚至愿意为了老鳏夫让世界陪葬。 可是这几天,却又突然有点恨不下去了,也许自己终究是没把自己当做这个世界的人,一切用冷眼旁观的角度去看待,自然慢慢就恨不起来了。 徐傲自嘲一笑,露出无齿牙床。 吱,被称为夕大人的黑衣人走了进来。依然是一身黑色衣服。紧袖窄领,搭配着黑水玄蛇皮制成的腰带。脚下是一双不知是什么皮制成的战靴。 徐傲抬起头,略显得平淡的看着着夕大人的脸:“李寡妇怎么样了?” 似乎没想到这满嘴漏风的小娃娃居然会先问起李寡妇,夕愣了一下,拂开衣摆,就这么盘腿坐在了狗娃对面:“死了。” “怎么死的?” “活埋。” “为什么。” “因为,我很讨厌被人出卖。” 徐傲沉默了,过了半晌:“可是,她没错啊。”
夕似乎有些诧异这个看似只有六七岁的孩子,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夕笑了笑:“可我觉得她该死啊。” 徐傲直视着夕的眼睛,似是对这语气中的轻描淡写有些愤怒:“你这样不对,你怎么能因为自己的想法就决定一个人的死活?” 夕笑着摸了摸徐傲的头:“似乎,我为你报了仇,你却不怎么开心呀?” “杀了我爹的,是秦军的箭,与她何干?” “孩子,别忘了,这里是边关。这里没有律法,没有审判。这里是,也只是边关。边关的守将如果残忍嗜杀,边民就会凄惨几分。边关的守将如果知礼良善,只不过边城的百姓会得到善待,与关外的边民,也没甚相干。边民,只是摇摆在两个国度之间的群体,两国都不会重视,也不会把有限的善,赐予那些随时可能变成敌对者的边民。所以,边民在大秦守将的眼里,根本算不得大秦的子民。不是大秦的子民,杀或不杀又有什么关系。” 夕仿佛回忆起了第一次,前一任的夕开导他的时候,他没有这个孩子的悟性与灵性。 他想不通,走不出全家死于战火的苦楚。 前一任的夕,就如同现在一般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就这么看了三天。 最终,他只说了一句话,如今,他觉得有必要将这句话转达给这孤苦无依的孩子:“想不再有战火,想不再有边民,想没有国别与歧视,那么,就变为王手中最锋利的剑,帮助王一统天下。有时候,灭一国,也是救一国。” 唉,虽然是不同世界,但是这大秦,终究是那个武力至上的大秦:“秦王要叛周了么。” “如今这天下,谁人不叛周?”夕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那对什么都似乎满不在乎的笑容,逐渐变的有些苦涩:“周王韬光养晦,天下诸侯互相攻伐,大国越加强盛,小国逐渐消亡,过往的时候,诸侯相互攻伐,还会挂上一个清君侧的名号,如今,谁又把周王放在眼中。我家先辈本是周民,生活在岐山之下,诸侯之间的倾轧,毁掉了岐山村满村上下。我被前一任的夕所收养。送至关外苦练剑术与术法。待前一任的夕死了,我便回来继承他的位置。“ 夕叹了口气:”你可知道我为何不杀你么?只是因为你昏倒时的痛苦神情,跟我当初一模一样。” 夕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徐傲:“如果不想这些惨绝人寰的事情再度发生,我给你指出三条路。一、去关外找西秦剑圣,学成之后杀尽边关妄动的贪将,可保一地数年平安。二、去大周朝的镐京,找一位寻梅学士,学那治世救国的方略,可保一国数十年繁荣。三、进大秦的演武堂,学那战阵之术,助秦王一统天下,可保天下百年昌盛。” 夕转头欲走,却又停下脚步:“关于修习术法,却是不要去想了。那是血脉高贵的诸侯贵族才可以修炼的东西。以后哪怕说梦话,也要分得清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说。门阀与平民禁止通婚,你这是犯了忌讳的想法。会给自己惹上祸端。”说完便推门离去。 唉,只是不知道,夕如果知道我半夜痛苦的表情是因为牙疼,会不会……不过总算因祸得福,暂且不用去担心小命不保的事了。 夕这人人美心倒也还算善,人也勉强算是正直。只可惜,是个男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