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柴房里,一女子气若游丝般的躺在长凳上,身畔只有个未留头的小丫鬟茫然的看着她。 其实,所谓的柴房名不副实,只因各处主子院里都有暖龙,银霜碳之类的又都统一安置在阁楼上避免潮湿。加上这院子里并无厨房,只一个茶水间,自是用不着柴火,故而这所谓的柴房里,平日里只堆放着些闲置的杂物,看着倒也不算凌乱。 “怎么说?”王熙fèng走到柴房门口,往里瞧了一眼,并不打算走进去。 里头的小丫鬟听了这话才像是忽的回过神来一般,向王熙fèng行礼,道:“回奶奶的话,大夫说这位姑娘身上折了两根骨头,倒开了方子,又说好生养着生死由命。” 王熙fèng面露嘲讽,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又回头向平儿道:“你就让我看这个?” 平儿往旁走了小半步,示意王熙fèng细看里头女子的容貌,面上满是迟疑和不确定。王熙fèng起初有些不明所以,因着往日里对平儿的了解,倒也知晓平儿不会无故如此,当下便走进柴房里细细打量起来。这一看,却是愣住了。 躺在长凳上满脸痛苦神情的女子,看着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副没长开的样子,五官倒是精致小巧得很,许是因伤了身子,面色很是不好,额间还有冷汗渗出,倒是有一种我见犹怜的味道。 “怎么是她?”王熙fèng讶道。 同王熙fèng一道儿来的邢夫人,这会儿也走到了柴房里头,学着王熙fèng方才的模样也看了一遭,却没看出问题来,只道:“怎的了?这不就是昨个儿来你院子里的那姑娘吗?” 王熙fèng抿了抿嘴,一时间不知晓该怎么解释才好。 诚然,人是没错的,确是昨个儿来的那三人中的其中一人。可昨个儿,王熙fèng大半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另一个二十左右留着妇人头的女子身上,又是吓唬又是砸茶盏的,只一心以为那位美娇娘才是同贾琏有了尾首的人。 ……弄错了吗? “这倒是有意思了。”王熙fèng冷笑着,自己的男人是什么德行她能不知晓?无论前世今生,贾琏喜欢的都是长相妖艳身段婀娜的女子,像平儿这样的,若推到他怀里,他自是不会拒绝,可要他自己选的话,他绝对喜欢已嫁了人的小妇人。 像前世鲍二家的,多混虫的媳妇儿,还有她恨之入骨的尤二姐 “没甚,太太,咱们回去再说。”王熙fèng勾嘴笑着,双眸里透着点点算计,又向小丫鬟吩咐着,“好好看着,先别让人死了。” 待回了正堂里,王熙fèng才笑着向邢夫人解释道:“太太昨个儿也看到了我院里的人,不算那婆子,另两个女子中,柴房里的那个算其一。还有个,太太可有印象?” 邢夫人同王熙fèng去柴房前,就命身旁的大丫鬟带着迎春去园子里顽了,因而这会儿正堂里只有她和王熙fèng两个,以及在旁伺候的平儿。听王熙fèng这么一说,邢夫人凝神想了想,点头称是:“对,还有另一个女子,端的是好相貌好身段。” 王熙fèng端着茶盏,也不吃茶,只低头瞧着,道:“都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太太您虽不大了解咱们那位琏二爷,对于大老爷该是了解罢?您觉得,要是大老爷,更喜欢哪个?” “那还用说,十来岁的小丫头片子有啥好的?青涩得很,身量更是没长开。你看我那屋里头,哪个不是十七八岁才开脸的?”邢夫人忽的话音一顿,猛地抬头看向王熙fèng,“fèng哥儿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两个都沾了?总不能是被掉包了罢?”说着,邢夫人自己也笑了,这种事儿却是不可能的。 “太太您再猜。”王熙fèng笑颜盈盈,面上没有丝毫恼意,也掩去了满心的算计,见邢夫人摇头示意猜不到,才道,“我这儿倒有一件奇事同太太您说,咱们那位琏二爷打从老太太院子里回来后,就恼怒的踹了那姑娘。那可真狠呢,方才小丫鬟可说了,都踹断了两根骨头。啧啧,可不是奇了吗?” 邢夫人怔怔的望着王熙fèng,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看我,怎的总拿芝麻绿豆点儿的小事来饶了太太的清静。太太,您放心罢,我和琏二爷无事的,至于柴房里那丫头片子……呵呵,她想玩我就陪她玩,左右对她而言最好的结局不过是留在府上当个没名没分的通房丫鬟,待签了卖身契,生死可不是由她说了算的。”王熙fèng本就是张扬的性子,服软时倒是温柔小意了,可这会儿起了杀意,竟像是个杀戮果决的女将军。 待送走了邢夫人和迎春,王熙fèng立刻吩咐下去,彻查此事。到了晌午时分,消息一个个递到了王熙fèng跟前。 后巷姚家。 所谓的后巷,其实就是荣宁二府后头那条专供下人们住的巷子。当然,话是这么说的,也不定里头全是贾府的下人。或是各色远亲投奔,或是瞧着房舍有多余赁给了外人,只要后巷没人闹事,贾府并不予理会。 这姚家,便在后巷那儿赁了两间屋子住。 说来也是奇了,姚家就只一个老婆子带着儿媳女儿过日子,倒称不上艰难,却是因着她们有来钱的好法子。那姚老婆子是年轻守寡,原是一儿一女。她没夫家娘家可靠,仗着模样不错,索性认了一堆的干兄弟,这个帮着砍柴抬水,那个送点米面油,倒也顺顺利利的将一双儿女拉扯大了。及至儿子满了十五,还有余钱给儿子娶了一房好媳妇。不曾想,她那儿子也是个短命的,前两年同后巷里的几个混子喝了个烂醉,半夜回家一头栽在小沟里,竟被不到小腿深的水给溺死了。儿子没了,姚老婆子却并不放儿媳离开,只拘着让儿媳学着她勾了一帮混子,因着儿媳长相身段更好,又少了个混吃的儿子,她家的日子反倒是越来越好了。不过,所谓的日子好,也就同那些平头百姓相比,并不曾有余钱。谁料,就在前些日子,姚老婆子忽的拿出了一大注钱,买了好些个首饰,还托了中人留意房舍。 “就这些?”王熙fèng挑眉问道,言语间颇有些不满。 平儿忙道:“还有个消息,却是奶奶怎么也想不到的。” “你这小蹄子,什么时候还学了这一招?哼,有甚事儿是我想不到的?还不就是查来查去,查到了熟人头上平丫头,不是我说,打从留意到姚家那丫头时,我就猜了些。” “奶奶您说说。” 王熙fèng没好气的瞥了平儿一眼,啐道:“十来岁的小丫头片子,可不是二房爷们好的那口?二老爷,原没了的珠哥儿,还有宝玉……哪个不是偏好年岁小透着稚嫩的丫头片子?” “二老爷也罢了,珠大爷也确是,奶奶怎的连宝二爷也攀扯上了?他才多大,怎就也跟着好这口了?”平儿是真觉得好笑,以为王熙fèng是气得不分青红皂白,胡乱迁怒人了。怎么也不会想到,二房的宝玉才是最能耐的那个。当然,那又是后话了。 王熙fèng并不欲解释太多,只问:“我能猜到最后头那人,却猜不到真正做事的人。平丫头,到底是谁?” “能是谁?姚家赁的是周大娘哥哥家的房舍,听说姚老婆子还同周大娘哥哥认了干亲。”平儿口中的周大娘,指的自然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 “这是打定了主意咱们不会往后头查?”王熙fèng略一思量,冷笑道,“人家想必是认准了我这臭脾气,一碰到这事儿定是同琏二爷撕撸开了,哪里还有心思去查姚家的底细,怕是只一门心思的想着怎样弄死姚家那丫头了。哼” 平儿不说话了,别看她往日里常同王熙fèng说笑打闹,可她却是最会看眼色的。一见王熙fèng真的动怒了,只一心将自己当摆设,并不言语。 “走,去瞧瞧姚大姑娘死了没” 自然是没死,许是因着服了药,看着反倒是好了许多,只是那姚姑娘一见到王熙fèng,就立刻嘤嘤的泣着,好不可怜。 “呸什么东西”王熙fèng本人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也偏爱手脚利落能说会道的女子。当然,她并不会很厌恶旁的性子的人,可像姚姑娘这种,干的不是人事却偏装出一副纯良模样的,却是敬谢不敏了,“我问话,你答。要满意了,我便放你出去同家人团聚。若不满意……” 王熙fèng冷笑着,一脸的狠戾:“左右你喜欢同爷们厮混,索性将你卖到那最下等的窑子里,你道如何?” 姚姑娘吓得心神俱裂,眼泪簌簌的落下来,端的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却让王熙fèng愈发觉得恶心。偏这事儿同她和贾琏扯上了关系,纵是再恶心,她也得接着问下去:“我给你一次机会,但凡发现你诓了我,回头我就将你给卖了。至于琏二爷,啧,你只瞧他今个儿早上如何待你,就知晓他是什么成算了罢?我把话撂在这里,哪怕我立时把你弄死了,琏二爷也不会说我一句不是。” “我说,我都说。” “那就好好说谁让你老娘接上头的,谁的主意,掏了多少钱,哪个放你们进了府,早间又是哪个领你们去老太太院子里”
“我我……”姚姑娘说白了也就是个没经什么事儿的小丫头,在王熙fèng疾言厉色的质问下,早就白了一张脸,原先的叮嘱念想全抛了,只哭着道,“我原不知这事儿,我娘说,只要听她的安排,我就能过上真正的好日子,每日里都能吃上酒rou点心,穿上鲜亮的衣裳,戴上好看的首饰。我一听这话,哪里会不应?我娘又说,叫我攀扯上府里的琏二爷,只说早先就认识了,又恐奶奶不应,就叫我扯谎说有了身子。” “就这些?”王熙fèng挑眉冷笑,一脸的不满。 姚姑娘原是哭了一段,刚停下听到这话,又哭上了:“旁的事儿我真不知晓。我娘一贯都让我老实待家里,只带我嫂子出去见人。我只晓得这些……” “那你们家可有来什么陌生的客人?” “这这……”姚姑娘忽的涨红了脸,也顾不上哭了,只拿手捂住脸,吭吭哧哧的道,“陌生的客人自是有的,上我们家来的,多半都是不相识的。也有几个熟悉的叔伯哥哥,可我都叫不上名儿来。” “腌臜的东西” “我不是,我……我也是为了过日子。”姚姑娘看着王熙fèng丢下最后一句话拂袖离开,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抽了好几个巴掌,有心为自己辩解几句,却又显得那般无力。最终,姚姑娘只颓丧的垂下了头,默默的流泪。 却说王熙fèng,快步离开柴房后,径直走出了院子,吓得她身后跟着平儿忙上前拦阻,一叠声的道:“奶奶,我的好奶奶哟,您可不能冲动。虽说咱们查到这姚家赁了周大娘哥哥家的房子,可这又算什么?再一个,就算咱们能让姚老婆子说实话,可要是人家一口咬定是冤枉的,咱们也没辙呢。” 王熙fèng又好气又好笑,伸手点了点平儿,啐道:“你这丫头是越来越能耐了,连我都敢拦罢了,我跟你说实话,我就没想过能讨回说法。这事儿,甭管咱们受了多大的委屈,到了这会儿,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那奶奶您……” “她做的了初一,我自也能做的了十五。”王熙fèng笑得一脸风轻云淡,“走,先去瞧瞧老太太。宝兄弟做学问那般辛苦,今个儿又不是休沐日,休息一下怎的了?对了,你唤个小丫头去二门等着,见琏二爷回来了,记得同我说一声。” 平儿脆生生的答应了,待王熙fèng看不到时,偷偷的掩嘴笑了。 待到了荣庆堂,正巧遇到了湘云和宝钗都在,且围着老太太说笑着,并不见李纨,倒是探春和惜春坐在下首含笑看着。 “哟,老祖宗这儿好生热闹,怎就不打发人唤我一声?还是老祖宗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嫌了我。”王熙fèng一脸哀怨的望着贾母,幽幽的道。 贾母初时一愣,旋即嗔道:“那个fèng丫头,有了新人忘了旧人是这般用的?”忽的思及今早之事,贾母不由的想岔了,“fèng丫头,可是琏儿又欺你了?无妨,回头我说说他。” “别别,老祖宗您可千万别说琏二爷。”王熙fèng不由的苦笑道,“别提了,人家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白便宜了二爷不说,偏他还嫌弃上了。一说人家太青涩,又说连个囫囵话都不会讲,几句话下去也不知怎么就惹到他了,飞起一脚将人给踹出了好远” 虽说是自己院子里发生的事儿,可王熙fèng却没指望将这事儿彻底瞒下来。这可不是小两口在房里说笑打闹,她院子里又是惨叫又是哭喊,后来还唤了大夫进来,更别提姚姑娘伤得颇重,每日里都要吃两碗药。 左右也瞒不住,还不若由她开这个口,倒显得更利索些。 “哟,怎么就恼上了?这不是琏儿看上的人?”贾母奇道。 王熙fèng只一脸的无奈,道:“谁晓得琏二爷是怎么想的?不过听着好似他是三两月前认识那姑娘的,只那么一次,就再没见了。我想着,许是腻歪了?或是压根就没往心里去?唉,谁晓得呢这不,琏二爷早先冲那姑娘狠发了一通火,自个儿反倒是委屈上了,还怨我不该应下这事儿,我又向谁诉苦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