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陈后儒呆呆的看着这一片天地伟力。突然,一阵杂乱的喧哗声和急沓的跑步声由远而至,瞬间来到门前,同时一阵急促而响亮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黄道士慢吞吞的打开观门,十数个衣服湿透的士子就一下子就蜂拥而入。 蜂拥而入的这十数个读书的士子,其中就包括陈后儒長治县的老乡汪芦云,汪芦云来到了顺德州城以后,因为有相熟的表亲在顺德州,就和孟成峰陈后儒告辞而去。此后几人虽然也见过两面,也就是街上书坊间碰头招呼,难得在一起相聚。 汪芦云的表亲,也是和汪芦云年龄相近的士子,这段时间秋闱将近,众人久读犯困,看看最近几日天气晴朗,正是寻花问景的好时光,于是在众人三言两语的倡议下,这群士子携rou带酒,呼友邀朋,相约如山归景、寻幽览胜,借此消解困意、放松心情。 第二天一大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清风骀荡,阳光和熙,实在是一个踏芳揽胜的大好日子。士子在诸事备齐之后,便欣欣然出发了,一路上踏步放歌,悠游而行,好不舒适快活。可惜天公不作美,就在刚到达沐兰观不远的地方,天气突变,暴雨倾盆而下,将一干出发时兴致勃勃的文化人,浇成了一大群狼狈不堪的落汤鸡。 众人顿时意兴怏怏,看到沐兰观离得最近,于是便一起向沐兰观冲锋而来。黄道人开门放众人进入,招呼到右侧厢房的一间空屋中,搬来几张条凳,招呼众人坐下。 孟成峰访友去了。来不及放下手中《三国志通俗演义》,陈后儒便过来同黄道士一起招呼众人。来到西厢房,陈后儒顺手将《三国志通俗演义》放在了桌子上,便同黄道士一起去搬些材草,生火给各个士子取暖,烘烤衣服。 不一会,众位士子围坐在柴火边,陈后儒在厢房的门边的位置下做好,在一边添柴加火。这些士子一边烘烤湿透了的衣服,一边埋怨这见鬼的天气。衣服渐干,但是,雨还一直在下,竟没有丝毫减弱的态势,从房顶和檐沟里面流淌下来的雨水,汇集在垄沟中、低洼处,成为了一股不小的洪流四处奔窜。 汪芦云等众人闲极无聊,诅咒了一会贼老天以后,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突然,一个士子提议道:“诸位仁兄,这雨看似短时不会停了,今日我们也是酒菜齐备,不妨就在这里听风观雨,饮酒作乐如何?” 另外一个士子接口道:“正好,但是空饮无趣,不妨行诗酒之令,以助乐趣。” 一个正在翻看陈后儒随手放在桌上的《三国志通俗演义》的人马上接口道:“正好,我观此地,恰有一颗青梅树,树上果实堪堪可食,鄙下手中,正好有一本《三国志通俗演义》,我等不妨效法先贤,以青梅煮酒,各作诗文以为佐酒之物。诗文即以‘三国’为题材,不刻意求韵求律,但凡三国,写人写事写物皆可。然后将诗文诵出,诸位共为评判,如若有妙文突出,众人皆饮,若此文泛泛,自罚一杯。” 众人又问:“何为妙文?” “众位举手决之,凡过半者诗文,即为妙文。” 众人都同意了下来。于是陈后儒将自己的和孟成峰的纸笔拿将过来,再向黄道人寻些香客敬献的草纸,分发下去。再去院中冒雨击落十数个青梅,用以佐酒。诸事准备完毕,众士子或蹙眉凝思,或铺豪立就,不一会儿,诗文皆收集到了汪芦云的手中。 汪芦云将这十数份铺陈在桌面上,先将最上面的一张拿将起来,先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然后抑扬顿挫的念将起来。 第一首诗是首七绝,诗文如下: 荆州闻拜白衣军, 怒起巴蜀百万兵; 使疑当年英雄意, 不虞岌岌汉祚倾。 众人一听,不由得拍掌大叫,好。这时一个士子站将出来说:“此诗的优点在于深入骨髓,当年刘豫州一直以兴复汉室为己任,从北而南,辗转多年,终于在巴蜀之地,站住了跟脚,但是相较而言,刘豫州的实力和曹cao真不能比,于是合纵连横,拉拢东吴,共抗强敌曹魏,不落下风,然临近晚年,豫州自带雄兵百万,东征于东吴,出此反常之举,实在让人费思。也和刘豫州当年兴复汉室的本意相违背,实在让人不由怀疑其动机所在!上面这首诗,‘不虞岌岌汉祚倾’一句,不仅仅是写尽了许多悲哀,许多遗憾;而且是敢疑敢写,发千古未有之论,实是别出心裁之论。”众人皆以为然,喝下第一杯酒。 第二首诗亦是七绝,诗文如下: 武侯薨在五丈原, 大厦倾兮须臾间; 苍天何必星垂泪, 霸王一丧是乌江。 汪芦云才诵读完毕,马上有一个士子站将出来说:“鄙人浅见,此诗平仄有缺不论,微寄意微浅,立论亦有偏失,苟武侯与西楚霸王相论,为一文一武,不能为比。窃以为,诗意本是要指责武侯的穷兵黩武,但武侯是螳臂当车,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西楚霸王是不思进取和鼠目寸光,二者是略有区别的。”众人称是,问及谁人所作,一士子赧颜举手,在众人中的哄闹声中喝下罚酒。 第三首诗是一首七律,内容如下: 其时方便起刀兵, 英雄各据一边城; 真命天子不敢望, 皇帝老儿需扶持; 老瞒向本善经营, 髯翁从来靠出身; 别为豫州能沦落, 寻常人事寻常知。 汪芦云慢腾腾的声音才把这首诗一念玩,坐在陈后儒旁边的一个士子,马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然后一个跨步跨了过去,抢过那张草纸,摇头晃脑的吟诵了一遍,大声叫到:“好诗、好诗,此诗心中有块垒也,如若我没有猜错,此诗定是永江兄所作。”然后把目光投向紧挨着汪芦云的一个士子。
陈后儒顺着看去,这个士子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身材瘦削,身穿蓝色长袍,蓝袍浆洗的很是干净,长袍上补满了大大小小的三个补丁,他脸色有些苍白、好像长期饮食不足的样子,但是一双眼睛很大很亮,黑白色的眼仁上放佛镀上了一层透明的水银似的,泛着星星点点的光。他的名字叫做莫永江,字韬远。看到众人的眼光看去,勉强的挤出一丝羞涩的微笑,点点头,道:“谢谢汉民兄抬举,让汉民兄见笑了。”然后微一抱拳,便不再言语。 被永江称之为汉民的士子,姓连,名弘文,字汉民。只见他微微一笑,然后团团的作了一个揖,对大家道:“各位仁兄,且容我在这里班门弄斧,简单解析一下我们大才子永江兄的这首大作,非是我越庖代徂,实在是见猎心喜,情不自禁啊。” 众人哄笑,嚷道:“准了准了,就你善贫。” 连汉民哈哈一笑,拿起诗稿到:“永江兄这诗,缺点嘛,平仄之处就不说了,另外在于语言过于平实,语义不够深涵婉转。古人云者‘乐而不yin,哀而不伤。’此诗之弊病,在于不乐不yin,哀而伤之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然后轰然骂道:“你这贼厮鸟,能不能正经点。” 连汉民一板脸,将眼一瞪,恶狠狠的环顾了一圈。骂道:“你们这群不学无术的贼厮鸟,简直是一点尿性都没有,古人云:‘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我这是‘将欲夸之,必先辱之。’汝等下等贱民,不学无术,莫说这些有辱斯文的话。” 众人齐呸。看的陈后儒不仅莞尔。 好在连汉民也适可而止,于是打住,正正紧紧的开始说了起来:“永江兄的这首七律,高明之处在于立意高新,布局宏阔,是从大处着眼,高处着手。诸位你看,首句‘其实方便起刀兵。’一句话,如晴空惊雷,从九天高处,突兀而来,使人眼前一亮。只是用了短短的、平实的、毫不相干的七个字,就将那种时政凋敝,民不聊生,黑云压城城欲摧,一片风雨欲来的时代背景交代清楚了。下一句‘英雄各据一边城’,此时时局已乱,到处英雄割据,雨后春笋般冒出的十八路诸侯,鱼龙混杂,不正是东汉末年的纷乱景象么!再接下来的两句话,那简直就是神来之笔,‘真命天子不敢望,皇帝老儿需扶持。’将那些割据一方的诸侯阴暗厚黑的心态描摹如画,真命天子,非是不想或不望也,望必有望,只是不敢为也;心中有欲而不敢,将如之何?下一句给你答案,‘皇帝老儿需扶持’,扶持皇帝啊,‘挟天子以令诸侯’,当时无论何进、董卓,还是曹cao,不正都是这样做的么。其中,不呼皇帝以万岁,而是称之以老儿,实在的大胆新颖之极,真真是妙句偶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