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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华夏苗裔(上)

    “什么人!”

    突然发出的爆喝惊起了群鸟,原本还算宁静的树林顿时充斥着鸟类的鸣叫声,那句质问也在树林中回荡。

    没有听清楚喝问什么的刘彦站起来后又迅速窜入草丛,那股人则是紧张地收拢,刚刚发出爆喝的人作势要追又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没有射出的箭矢并没有让刘彦感到意外,羯赵的军队显然十分缺乏箭矢,这从屡次的大战没有使用就能看得出来。

    突然的事件开始让树林变得热闹,树干和草丛中人影频繁穿插,刘彦也总算探知来人有多少,不过由于光线和环境的关系只是大略的知道人数,至于是什么人暂时不清楚。

    这些不速之客大约有百余人,从刚刚爆喝之后发出的惊叫声来判断,他们是军队的机率很小,得出这样的判断让刘彦紧绷的心态轻松了许多。

    爆喝声提醒了处于警戒状态的简和拓跋秀,他们这几日已经与刘彦建立起了默契,由拓跋秀指挥着转移,简则是领着三人朝出事的方向摸索着靠近。

    此时的拓跋秀表现得极为不简单,她大概是有丰富的经验,将惊慌的人群指挥得井然有序,丝毫不显得慌张。也对,她好歹是拓跋鲜卑的公主,耳濡目染之下就算不熟悉也知道应该怎么做。

    在草丛中穿梭的刘彦寻找一个好的角度重新停下,他俯卧在草丛中注视前方的人群,一个高大的男子正紧张地呼喝着组织防御,他们的防御看起来虽然不严密却是起到了一些作用。

    隐隐传来的说话声让刘彦得知了他们的身份,那些人交谈的语言是带有奇怪口音的中原话,种族屠杀开始之后大量的汉人被杀。逃难的人群刘彦不是没有见过,有些宗族为了避免被杀戮经常拖家带口地往深山老林转移,看来这股人不是整村的逃难就是宗族转移。

    刘彦曾经试过吞并大股的人群,可惜的是人数越多就越不好吞并,毕竟能够集结起来逃命的队伍基本有了自己的首领,至于吞并宗族更是笑话,在不使用武力的前提下,刘彦不被吞并就差不多了,还谈什么吞并别人。

    至于被吞并,其实刘彦也没多大的抵触,他想的是怎么解决眼前的困境。只是那些人显得极为业余,没有指挥权或者话语权,他可不想内讧或者稀里糊涂的送死。

    自己人大约已经转移,刘彦本想悄声无息的退走,不过意外既然已经发生就由不得他了。

    简领着三人已经到了附近,他们无法找到刘彦的存在竟是开始进行试探,箭术纯熟的简张弓就是一箭射出,他攻击的对象正是那股人的首领。射完箭后,简故意惹出很大的动静,随后领着人往陷阱的方向撤退。

    射出去的狼牙箭并没有引发惨叫,那个高大的男子舞动一个剑花挑开射来的箭矢,他爆喝一句:“他们有弓箭!”,没有脑袋发热径直追去,而是慎重地指挥人缓缓地移动。

    刘彦为了避免发生更严重的冲突只有出声:“简,带人退去!”

    可是接下来却更麻烦了,高大的男子惊恐地“鲜卑语!是鲜卑胡人!”,他稍前还有些领袖的风采,这一刻却是慌张,竟是连移动都不移动,摆出的是一幅完全防御的姿态。

    一脸无奈的刘彦觉得有必要教简学会汉语,他从隐蔽处现身:“这位宗人(宗族管事)。”这次说的可不是鲜卑语了,话声让那股人察觉了他的存在,“不必紧张,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我们没有恶意。”

    刀削的脸庞,一身的灰绿色华服(华夏衣冠),身材约九尺(汉尺,2米1左右)的男子,他手里拿着一把大约三尺长(70厘米)的剑,听到话声扭头看着刘彦。

    此刻,他的姿态显得很紧张,眼神也有些慌乱。在他的眼中,****满是疤痕上身、没有束发、手里拿刀的刘彦给人是一种极为凶悍和危险的印象,第一瞬间就认定“这个鲜卑胡绝对不是好人!”,怎么会相信刘彦没有恶意,没恶意刚才还射箭,分明是想杀人!只要是胡人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简的诱敌计划失败又返转回来,他们见刘彦现身也干脆站了出来,手里的弓箭毫不客气地对准人群。

    惊呼声再次响彻,姓崔名浩的高大男子眼见无法躲过去了干脆大吼一声:“族中精壮何在?与此些胡人拼了!”

    远处传来了战马的嘶啸声,随后树林开始马蹄声滚滚,崔浩已经做好带领族人冲上去的心理准备,一听到马匹的嘶啸声又惊慌地退回去准备固守。他们注视着马蹄声的方向,脸上有绝望、有悲愤,更多的是一种对生的渴望。

    马蹄声中拓跋秀一骑当先,她挥舞着锈迹斑斑的兵器,后面是用抢来的近百匹战马凑起的四十余骑。战马上的人没变,依然是那些被收拢的汉人。

    天晓得拓跋秀这婆娘是怎么想的,她等了许久不见刘彦等人回来竟是让所有人上马,有那么点威风凛凛却十分没常识地领着临时凑起来的“马上农民”在树林里发动了冲锋。

    “杀杀!”清脆的女人声音,拓跋秀恶作剧般地拍打着战马的屁股:“英勇无敌的首领与你们同在,上去杀掉所有能看见的敌人!”

    刘彦表情古怪地看着那些“马上的农民”,脸色一愕……

    拓跋秀还好,她的控马技术不错,其他人却是没有这么好的技术,原本应该是气势逼人的骑兵冲锋变成荒诞的闹剧,“马上的农民”骑着骑着不是掉下马背就是无法改变战马的方向一头撞向树干弄得人仰马翻,场面不但诡异且好笑。

    不过,有一点出乎刘彦的预料,在他的印象中,那些人是麻木和畏畏缩缩的,一时间看到他们骑跨在战马上表情显得兴奋,即使跌落下马也会重新爬上战马继续冲,撞上树干期期艾艾呻吟着听从指令,锲而不舍的精神要说多怪就有多怪……

    “他们……”刘彦一头雾水:“不会被逼疯了吧?”

    “魂兮归来,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九歌·离sao》在崔浩的吟唱中自有一股悲壮的味道,他已经有战死的准备,只是哀愁死后族人的遭遇,尸身有没有一抔黄土埋身。

    诗歌是华夏传承的一部份,古时候每当有人吟唱一定有他的理由,神圣的含义。

    现在还不是诗词风行的唐朝时期,没有那么多的怀才不遇之士饮酒作诗,或者说现在根本没纯粹“吟诗”的理念。春秋时期有《诗经》但那更像是传记,诗经里的每一首诗都代表着一个故事一个含义。汉朝时期只有《赋》,既是一种有韵的散文,赋里面也有故事,不过大多追求华美,作为代表便是司马相如的《长门赋》。

    原本陷入恐慌的人群竟是神奇地镇定下来,他们脸上的彷徨被一种莫名的坚毅取代,一歌《离sao》竟是让他们前后表现得判若两人!

    “嗯……唔……唔……”

    低沉的喉咙吟动,沉重的旋律开始回旋,从隐隐约约的陈诉到壮烈激昂,“騂騂角弓,翩其反矣,兄弟昏姻,无胥远矣。尔之远兮,民胥然兮,尔之教兮,民胥效兮……”,从远古扑面而来的气息,熏陶得刘彦露出庄重的神情,吟唱仍在继续,他听出了里面的含义,那是一种决然,“此令兄弟,绰绰有裕,不令兄弟,交相为愈。民之无良,相怨一方,受爵不让,至于已斯亡……”。

    那是《诗经·角弓》,寓意武士必须履行的职责,现在被他们用来诉说宗族青壮保护族人的义务。

    刘彦本以为胡人南下早已经摧毁了属于华夏民族的文化,可是听到还有人能够用《诗经》来激励自己不由痴了。

    那些气势汹汹冲锋而来的人,他们不由自主地勒马,听着结阵的人吟唱《诗经》,脸上的麻木似有改变,眼神里有怀念。《诗经》的内容让他们谨记自己也是华夏苗裔。

    胡人南下肆虐,中原政权的崩溃汉人陷入绝难的境地,不过根深蒂固的“宗族思想(氏族保守)”并没有让华夏文化遭到完全的破坏。每一个宗族都有自己教育族人的方法,他们有着大量的藏书,尽量使族人拥有知识,使得有文化的族人有与别人竞争的资格,这也是保证家族延续的一种方式。

    刘彦挥手示意简和拓跋秀带人退下,前面的这股人已经不是任人鱼rou的羔羊,他本来也不想爆发冲突,再进行对持难免发生意外。

    情绪的转变让崔浩的人抛弃软弱变得凶悍,从畏惧转为有进攻性只是刹那间的事情,那是《诗》的力量,一种精神上的升华。

    现代人不会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现代人所接受的教育不同,早已经没有了《诗》的“涵养”。

    其实,能够在惨烈的种族屠杀中得以幸存也说明了一点,这个宗族不完全是羔羊,面临危难时还是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崔浩举剑大喝:“来吧,鲜卑胡!让我们狭路相逢!”

    刘彦的回应是沉默……

    他心里叹息不已,长久以来最常看见的是汉人任人宰割,很少看见有汉人面对敌人时能够做出有效的抵抗,更别说发出挑战。宗族(氏族)果然是宗族,他们有保护自己的欲望,面临危险时不像一盘散沙,敢于拔剑对敌。

    赤身、平发使得刘彦看上去没有一丝汉人的特征,他明白这些人不会相信自己的解释。或许,他应该把头发留长了?像一个真正的华夏苗裔那般,束发!

    气势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却真正存在的东西,拓跋秀率先发现“磁场”的转变,本方的汉人因为情势的改变开始出现动摇,他们脸色变幻不定,随时都有“举义”的可能,这让她感到很紧张。

    “郎君!或退或进?及早抉择!”

    刘彦笑了,他对着崔浩笑了,笑容里满是欣慰。己方的汉人爱跟谁跟谁,他要不是看到同族的份上进行施救,那些人或许早就死掉,至于他们选择跟谁那是他们的权利,如果他们觉得跟着眼前的这股人更有安全感,那便去吧。不过,宗族有一个特性,那就是排外,就算他们想跟随也没有可能在这节骨眼被接受。这些人之所以还在犹豫显然也是知道这点。

    《诗经》刘彦不会,唐诗宋词这个时候又还没有出现,他思索半天想到一个或许能解决眼前麻烦的方法。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念的语调没有崔浩吟唱时的“气息”,不过曹植的这首《七步诗》却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表达出不愿意同族cao戈的意思。他相信眼前的男子能看到自己的诚恳,明白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其实,刘彦这时还有点迷糊,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某一天需要用《诗歌》来进行沟通。

    崔浩听到刘彦的回复后果然露出迷惑的表情,他稍微收敛敌意,不过没有放弃防备:“君,何人也?”

    已经提过,“君”在这个时代是“你”的意思,一般被用在两人间直接的对答,与之相应的是“卿”。

    宋朝时期“君”与“卿”还在使用,蒙古灭宋后华夏传承断绝,所谓的“崖山之后无中国”不是说没有中国了,而是传承已久的一些礼仪和文化被毁灭。

    当然,真正断绝华夏文明的是满人入关后的“剃发易服”,还有在文字上的阉割,那部删删减减、篡篡改改的《四库全书》就是其中之一。

    刘彦的“文化层次”不高,无法用诗歌来证明什么。他直接答:“汉人。”

    崔浩还是那么迷惑:“匈奴之皇汉乎?”

    汉人、皇汉在这个时候早就被匈奴人搞臭了名声,以至于华夏苗裔根本不自称汉人。

    虽然有点不名思意,刘彦按照自己的意思:“华夏苗裔!”

    这下崔浩懂了,他沉默良久:“如此,君可退否?”

    刘彦完全没有意见,他目视拓跋秀等人,“走吧!”,说完回头看一眼还是防御姿态的崔浩他们,这一刻他心情复杂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