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重逢
从帐中出来后，任博只觉得自己仍是浑浑噩噩，茫然不知所措。 一直守在帐外的杨硕面带担忧的走到他身边，问道：“任博，你刚才是否说了什么让太师大人气恼的话，或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我从未见大人如此生气过，即便是奉旨清剿叛逆时也没见他爆发出这般强烈的杀气，光凭这股杀气就足以让我等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经杨硕一提，任博这才缓过气来，轻叹一声，苦笑道：“别担心了，太师大人并没有生我的气，只是我自己钻牛角尖罢了。” “那就好……”听任博这么说，杨硕也就放下了悬着的心，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以前我也有钻牛角尖的时候，那时我也是才投入军中，在太师麾下担任部将，随大人东征西讨，每每传来消息说某地某人起兵造反，都会第一时间赶去镇压，所以，见到的杀戮之事也不算少了，各种血腥甚至残忍着实把我刺激得不轻，所以，我也时常想不通，想不通我等为什么要不断的杀人，杀人，再杀人，就像你一样。”在军旅中呆久了，杨硕自然看出任博是在为何而顾虑，为何而茫然。 见任博的注意力已经被吸引过来，他继续说道：“那个时候，太师他并没有对我多加理睬，来开导我的反而是上官将军，但是，上官将军他竟只是不停的对着我笑，说起来，我当时居然以为他脑子出了什么问题，才会这般神志不清。”说着，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似乎当初上官震远的举动确实很是好笑，然后，又接着说道：“随后，上官将军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说，‘我们的手上从来不沾染无意义的血腥，同样的，也不要让无意义的血腥沾到心里，那就足够了’。” 无意义的血腥吗？同样都是杀人，要什么样的血腥才是有意义的呢？ 比如说……最初的万灵血阵？ 如果自己没有来到这个世界，没有插手此事，那么，宇文拓无疑会按着独孤郡主设下的陷阱一步步地走下去，布大地六芒，取万灵血珠，最后在第二次天狗蚀日到来之际利用巴别之路破开天际，重新修补好神州结界。如若不是独孤宁珂从中作梗，这也是在缺少至关重要的十大神器情况下唯一的方法……同样的残忍，同样的让人不可接受，以牺牲小我来完成大我，用三十六万无辜百姓的生命来拯救整个神州大地，孰是孰非？如果宇文拓心中无愧，又怎会在游戏的最后因为对无辜百姓犯下无可救赎之大错一事，甘愿自我流放，远赴西方？ 换句话来说，假使他真的成功了，那么，三十六万人的血腥，三十六万人的杀戮，究竟是有意义，还是无意义？ 不要让无意义的血腥，沾染到心里？ 至今为止，死在任博手下的人不下数百，兽人、罗门士兵……代表着中土邪恶势力的兽人，沦为亚加雷司提督手下战争工具的罗门士兵…… 蓦然间，任博似乎有些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了，虽然还不是特别明白，但似是已经摸到门槛了。 看到任博已然陷入沉思，脸上时喜时忧，变化不定，但是却没有了先前的疑惑与迷茫，杨硕知道今天对他的开导已经够了，于是再次伸手轻轻一拍肩头，颇显豪气的说道：“好了，别想这么多了，这东西我都是花了许久才略有领悟的。说起来，那天听说你失踪了，可把我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你遭到了不测，后来听大人说你没事我才稍微放心了些。现在你安然回来了，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怎能不去好好庆祝一番？” “军中不许饮酒，再说我也不会喝酒啊。”任博一听闻“庆祝”二字，立马想到了喝酒，以前见到的那些红白喜事，哪个不是以喝酒结束的？只是自己的酒量……他顿时脸现苦色。 “谁说要喝酒了？”杨硕对着任博的肩膀就是重重一拳，直打得他一阵龇牙咧嘴，“大人正在军中，你要敢当众饮酒莫非是嫌小命太长？走，跟我去湖边，身在太湖畔，若不钓鱼品鱼以作休闲，岂非白来一趟？”说完不由分说，拉着任博的胳膊就往营外拽。 “对了，这几****奉太师之命搜索了方圆百里，可曾发现满月踪迹？” “这倒暂时没有发现……不过你不用着急，此次出海我不会随同前去，留在这儿正好继续搜寻满月。放心吧，小满月这么可爱，相信人人见到都会情不自禁的喜欢上它，它一定没事的。” ………… 走在热闹的街市上，静看那人流熙熙攘攘来往如梭，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独孤宁珂坐在路边凉亭中，一边悠然自得的品茶，一边享受着侍女为她打扇送来的微风，在这个炎热的时节里，如此闲适的生活当真令人陶醉，就连她自己也觉得似乎正在一点点的融入大隋郡主这个角色里，相比起西方魔界满是岩浆地火的血红世界，简直不啻天上地下。 舒服的轻轻呻吟一声，独孤宁珂接过尉迟嫣红双手递来的剥了皮的荔枝，喂给了赖在怀里精神萎靡的月白色小狼。满月微微睁眼看了晶莹剔透的荔枝果rou一眼，却又径自歪过头，不再理会。这番小动作全部落入郡主眼中，不禁嗔怪着点了点它的小脑袋：“这可不是好孩子应该做的事哦。”说实话，满月几天来的举止也确实令她很是忧心，虽然从它喜欢缠着自己也能看出它对自己也非常依赖，可毕竟那个叫任博的太师府部将才是它真正的主人，现下主人失踪，它也一直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寝食不安。 抬头望了望独孤宁珂，满月才勉强从她手心叼走了那枚香甜的果rou，一口咽下，然后又继续回复到先前的模样。 “这个小家伙也太得寸进尺了，”正在打扇的单小小很有些不满的嘀咕道，“娘娘，您完全用不着这么就着它的。” “你这丫头，忒也多嘴了。”独孤宁珂的话里倒没有责备的意思，轻柔的抚摸着满月，温柔的喃喃道：“它越是这样，我反而越喜欢了。你们看啊，满月这个样子，像不像和爹娘走失了的孩子呢？” “好吧好吧，就它‘像和爹娘走失了的孩子’，而奴婢们都是拐卖孩子的大坏蛋。”单小小说罢，冲小满月使劲努了努嘴，不料满月似乎有所察觉，立时睁眼朝她看来，于是，一妖一狼又开始了大眼瞪小眼的每日惯例，直引得旁边的尉迟嫣红掩嘴轻笑，连独孤宁珂也不禁莞尔。 忽然，满月不再与单小小瞪视，转而往街角的人群中望去，似乎是受了什么东西的吸引。 注意到它这一异常举动的独孤宁珂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时，未曾想它猛的挣脱了自己的怀抱，一落地便撒腿朝刚才注视的方向飞奔。 “我们跟上去！”见无论怎么呼喊都没有效果，独孤宁珂再也闲不住，起身朝满月追去，奈何身着长摆宫装，行动着实不便，一时间竟是失去了满月的踪影。 “娘娘，您看那儿——”这时，单小小指着街边说道。 此时的小狼满月，正偎依在一个披着齐肩长发的男人怀中，即使只是一匹狼，但任谁都能看出它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笑容。 “那不是太师府的杨硕和那个叫任博的人吗？他们怎么会在这儿？而且，那个任博，他是怎么从陈靖仇的壶里逃出来的……”当日对任博和陈靖仇的战斗进行了全程监视，亲眼看见任博为救满月被吸尽壶中的单小小已经有些转不过脑筋了，本以为陈靖仇一举除掉了宇文拓的一大臂助，但是眼前的一幕无疑彻底粉碎了她心中的期望。 独孤宁珂不愧为西方女魔将转世，虽然得知计划落空难免有点失望，可仍然是一副笑容满面的姿态，仿佛所有的东西都与她无关一般，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在两个侍女惊讶的眼神下大大方方的向任博二人走去。 见她突然出现，任博二人也顾不得享受与满月重逢的喜悦，一齐对她躬身行礼道：“末将见过郡主娘娘。”尽管态度很恭敬，但独孤宁珂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了他们对自己那种隐约的疏离，不过这些并不重要，她也对二人还以一礼，道：“不想竟能在此遇见二位将军，二位将军果真好雅兴。”说话间，一双美目瞟向了杨硕背后背着的两支鱼竿，这不明显是去钓鱼了吗？ 话一出口，就看到杨硕则仍是大大咧咧，完全无所谓的样子，而任博的脸则是微微一红，转瞬即逝，但却是逃不过独孤宁珂的眼力的。 果然是满月的主人啊，连个性都是那般相似。 独孤宁珂好不容易忍住发笑的冲动，微掩的嘴角依然露出一丝笑意，看的对面的任博略微失神，隔了一会儿方才开口说道：“末将二人闲来无事，在营外湖畔钓完鱼后，一时兴起便来会稽城中一游，却没想到能够再次遇见郡主娘娘，更没料到寻回了失散多日的满月。” “说来也巧，那日本宫亦是兴起，独自至湖边游玩，恰好见到这只小狼似乎正在寻找什么，本宫见它无所依靠，可怜之极，于是就抱回来先行照料，等到找到它的主人后再行归还，却不想原来任将军便是它的主人，那么本宫就将它归还于将军，也算是完璧归赵了。”独孤宁珂嫣然一笑，伸过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满月的小脑袋瓜，而满月则是露出了舒服的表情，令任博大为惊讶。 “这几日麻烦郡主帮我照料小满月了。”任博再次对独孤宁珂深鞠一躬，以表感谢之意，表情真诚根本不似作伪，一时连独孤宁珂都有些犯疑，也不知此人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是发自内心的敬而远之，还是打从心底的感激？ 这样矛盾的心理，全都是因为你吗？ 她又看向了所在任博怀中的月白色小狼，可爱得连自己都不忍心看到它随着神州的陨灭就此逝去。 “将军何出此言？这几日来，它都十分乖巧，一点也没给本宫添麻烦呢。”独孤宁珂爱怜的注视着满月娇小的身躯，可惜的是，它对主人太依赖了，回到主人怀抱后就再不愿有片刻的离开，连独孤宁珂都只能用手抚摸它，却再享受不到那身柔软光洁的毛皮，让她真是既羡慕又嫉妒。 又呆了会儿，见满月真的非常依恋任博的怀抱，独孤宁珂也只能在心里轻叹一声，一时间倍感无趣，便对任博二人说道：“既然你们已经重逢，本宫也就不好意思再留在此处打扰你们了，那么，本宫就先告辞了。” 侧眼看去，只见任博先是看了看小满月，又再看了下自己，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的神情，于是又带着好奇之心停下了脚步，半晌后，任博才仿佛下定了决心，蹲下身，将小满月放到地上。小满月着地后立刻冲自己快步跑来，这让独孤宁珂猛然间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喜悦之情，赶紧俯身把满月一把接住，不料满月的冲力超乎她的意料，这一下竟差点将她撞倒，往后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形。 感受着满月湿漉漉的小舌轻轻舔在自己脸上的湿润触感，独孤宁珂亦将它紧紧抱在怀中，尽情享受着它对自己的眷恋，尽管只有那么短短的一刻，可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此时此刻任博的心情，那种与心爱的孩子失散，而后再次重逢时的无尽欢喜之情。 现在，她真的越来越依恋这种感情了，这种只有人类才会拥有的情怀，自己不正在与小满月一同分享么？ 轻柔的一吻，印在满月的额头上，独孤宁珂依依不舍的收回了满溢着喜爱的眼神，亦步亦趋的走向任博，将满月递回了任博手中，同时，对他微微躬身，行以一礼，等到他反应过来时，独孤宁珂已经退回了原处，正对他巧笑嫣然，用略带俏皮的口吻说道：“本宫很喜欢满月呢，若是有空闲，希望任将军能多带小满月来看望本宫，要不然……本宫会生气的哦。”说罢，她掩口一阵娇笑，直笑得娇躯如花枝乱颤，才在任博的目瞪口呆中带着两位侍女径直转身而去。 “还有呢……本宫听闻将军不日便要与太师大人一同出海，本宫先在此祝将军一路顺风，还望早日归来哦……” 伊人已去，残留下的娇媚笑声却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