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回眸
纵使流尽了血液，又能怎样……我，又怎会，甘心失败…… 为了保护大人，宁愿，以身为盾……你，又怎敢踏过我的尸首？ 以，太师府五部将之名…… “痴木……狂澜。” ………… 红彤彤的天空，宛如罩上了一层薄薄的幕布，将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切化为赤色，那轮高悬头顶的太阳，也鲜红欲滴。 绘制完成的大地六芒星在这片无垠的红光下，同样闪烁着阴暗的光亮，在构成六芒星所有边线的用法术开凿出的沟堑里，流淌着浓稠而黏着的液体，从近处看去，就仿佛从死亡许久的人体中抽取的 血浆，散发出令人恶心的暗红色，似乎，连空气中都飘荡着nongnong的腥臭。 分外乖巧的，满月用手绢轻轻地为宇文拓擦拭着漫布额角的汗珠，感受到面前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对自己的关心，他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灰暗的眼神又重新放射出烁烁之光，轻柔的抚摸了一下她的 小脑袋，然后缓缓站立起来，以他那一如往常的平淡声音，对陈靖仇说道：“陈公子，盘古斧和炼妖壶。”闻言，似是仍然沉浸在刚才地面爆发的震动中的陈靖仇才醒悟过来，忙点点头，从腰间解下炼 妖壶，念动口诀，释放出了放置于其中的盘古斧，一并交与了宇文拓。 接过两样神器，宇文拓的表情好像出现了一些变化，不是高兴，也不是即将大功告成的兴奋。 站在一丈开外，任博也似乎感觉到了，在他转过身的一瞬间，每放下一样神奇的一刹那，被他以强大的精神修为强行压抑下去的负面情绪都会不由自主的泄露出一丝一毫。 是的，惆怅…… 在场的人们都知道，从四部将自愿请求前往阻截独孤郡主那一刻起，就没有任何一人想到过要返回这里，身为被宇文拓赋予了绝对信任的嫡系属下，这不失为最好的选择，尽管残酷，残酷得让人心 碎。也许，到现在，胜负已经分晓了吧，只是，没人愿意去猜测，即使是宇文拓，也在隐隐害怕着最终的结局吧？ 抬起右手，一抹金色乍现，金光闪耀的轩辕剑犹如天地间出现的第一丝光明，狠狠地划破了笼罩四野的红幕，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他再次将褐蓝交间的瞳孔隐藏在眼皮之下，双手紧握住剑柄，高高 举起，而后，彷如用了全身的力量，重重的，重重地刺下。 刺进那六芒星的中央，同时，也是大地的中央。 一声短促的撞击，金属的震颤声，击打在每个人的心头，连绵而流长。 伴随而来的，却是更加短促的柔和之声，轻柔的脚步声，一步，又一步，渐渐的，靠近，再靠近。 霍然，那对妖异的阴阳双瞳转向了塔巅平台的正前方，越过了法阵放射的红芒，穿透了护阵众人的身影，逼视台阶之下的门扉，最后停留在那高大的西式拱形门廊所笼罩的阴影中，没有任何一处黑 暗可以遮蔽他锐利的目光。 啪……啪…… 水滴落地的声响，轻轻的，在这片压力四溢的死寂中，有如雷震。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任博缓缓抬起头，直视那声源的所在。 慢慢的，最先展现在了他的眼前的，依然是那张无双夺目的娇颜，沾染着点点的血斑，伴随着插在发鬓上的，那朵鲜艳的牡丹花，一同开放，娇艳欲滴。然后，她上来了，手中虚空悬浮着一具被鲜 血染透的躯体，无力低垂下的半截右臂正是那水滴般声音的来源。 “将他，还与本座。”宇文拓轻轻的说道，他的话语中没有夹带一丝情感。 没有拒绝他，独孤宁珂松开了双手，将杨硕的身体微微向前推了一把，虚空悬浮着，飘向了宇文拓的方向。任博抢先上前一步，接过杨硕，才发现他虽然已是陷入了深度昏迷，如果不是胸膛处还偶 尔会出现一丝起伏，恐怕任谁都会认为他死了，再仔细看去时，任博亦是咬紧了牙关，杨硕的身上伤痕处处，连身披的鳞甲也如同破烂的纸片，零零散落，透过这副染血的铠甲，翻起的皮rou历历可见， 每一处甚至都是入骨三分，最严重的，还是右臂遭受的创伤，小臂被整条切下，平整的创口连森白的臂骨都隐约可见，大概是因为时间过去许久，血液已经不再大量流失，可仍有零星的血滴掉落，巨大 的创面更是令人无从下手包扎。 一根卷曲的琴弦，紧紧缠绕在手臂之上，另一头却被仅余的左手死死抓住，怎么也不肯放开。 “宁珂jiejie——”一不注意，满月便挣开了于小雪的手，朝独孤宁可跑去。 另一只手拦住了她，小心翼翼的将杨硕平躺在地上的任博隔断了满月的去路，他看向独孤宁珂的眼神里满是愤怒，赤红的双目几欲燃烧。 “爸爸？”满月不解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此时，眼中的父亲视乎变了一个人，变得非常奇怪，好像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她最爱的爸爸。 “杨硕，本宫已还给你们了。”独孤宁珂似乎一点也不介意任博的举动，遥遥对着小满月欣然一笑，染着斑斑血渍的面庞反而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美丽，“这一次的战斗，本宫没有出手。只是，本宫 现在后悔也已晚了，没想到，以区区人类之身，他们竟然能够做到这一步……尤其是韩腾老将军，不惜自爆来以命换命……不得不说，他们，不愧为宇文四部将……” “不，”冰冷的语音从任博口中缓缓吐出，“是宇文五部将……在这里，还有我，任博，奉命，于此截击你。” 独孤宁珂笑了起来，轻柔地擦拭了下脸上早已凝固的血滴，随着手指的拂过，一抹鲜艳的血痕一划而落，犹如孩童无意的涂鸦：“本宫早就料到你会说这番话……任将军，如果不是你，也许现在本 宫正在准备迎接大王的降临吧。可惜，只是因为你，你一个人，就扭转了所有，就连本宫都被你骗过去了呢……连带着，杨硕也变得如此勇猛，可惜了，小小她错料了，她从一开始就低估了他的决心。 我们……都料错了……” “没错，我们都料错了——”恨怒已极的陈靖仇赫然出列，一反他平日温文尔雅的性情，抬起右手，直指独孤宁珂：“独孤郡主，枉我们这般信任于你，可你却是一直在利用我们！最后，没想到你 居然就是隐藏得最深的那个人，你就是四方魔界派来的jian细，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魔界降临中原！”说罢，他反手握紧了拳头，口中传出丝丝刺耳的磨牙声，“你，置神州万千百姓于何地……好狠的 心肠……” 听到陈靖仇的质问，独孤宁珂不仅没有生气发火，反而露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摇摇头，说道：“是啊，本宫就是在利用你们啊。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一晃眼就十多年了，当初，本宫奉大王旨意， 潜入神州，伺机引导魔界降临，后来，本宫费尽心机，才找到了这个机会——千年一次的赤贯星划空而过，便是神州九天结界最脆弱之时，届时，只要解决了宇文太师这个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威胁，本 宫自可以顺顺利利的完成大王交代下来的任务。” “至于你们，”她一一扫过面前的所有人，“陈公子，拓跋姑娘，于小雪姑娘，本宫原本只是想借用你们之力，用来牵制宇文太师，也确实如你们自己所想，棋子而已。结果啊，你们真的令本宫非 常失望……不，也不能怪你们，要怪，只能怪任博将军料事如神，步步占得先机，将本宫布下的圈套一一破解，让本宫的计策毫无用武之地。从最先的东莱，若说那次能让本宫以为是意外的话，那后面 的会稽，还有海外仙山……本宫也许隐约猜到了一些，可是……任将军，本宫承认，你将本宫的谋划反制到了我自己身上，你比本宫强多了……” “再强，也救不回大家……”任博轻轻掰开杨硕紧握的手指，从他手中抽出了那根断裂的琴弦，握在掌心，缓缓说道：“我设下诸多陷阱，便是为了让你一步步的走进去，原以为一切都会一帆风顺 ，直到现在，直到看到大家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时，我才醒悟过来，原来，我太自大了……独孤郡主，现在，轮到我们了……纵死，亦不会让你破坏‘巴别之路’的发动，以太师府五部将之名。” 拔出了腰间的黑之键，斜指地面。 独孤宁珂臻首垂下，幽幽叹息道：“本宫知道，你的决心就和他们的一样坚定，而且，经过这许多的事，你的力量也足以阻拦本宫于此，让宇文太师得以安心发动法阵。神州结界的力量连大王都奈 何不得，更不用提我这个小人物了。在结界的压制下，我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如今的我，即使是一个壮汉都未必敌得过。何况，除了任将军，除了各位，这里，还有一位天下无敌的太师大人。” “可是，”她话锋猛然一转，笑了一下：“太师大人，你确定自己能够亲自出手吗？为了维持‘巴别之路’的法力供给，只怕，你也已经投入了绝大部分精力了吧？” 任博的心脏猛的一紧，忽然，他想到了一件事，一件差点被自己忘记的事情。 “爸爸！爸爸！”满月连续叫了任博几次，都没见任博回答，便弯腰绕过他的手臂，直奔独孤宁珂而去。 “满月，回来！”等到任博在众人的呼喊中回过神来，满月已是快速的跑到了独孤宁珂身边，本想冲过去，却被陈辅老师傅拉住了。 满月一把飞扑进独孤宁珂怀里，也不顾她的衣衫上沾满了斑斑点点的血渍，用一双小手紧紧抱住她，一声声呢喃着对方的名字，生怕一松手，她就会在自己眼中消失不见。 “满月乖，jiejie就在这儿，jiejie就在你身边。”独孤宁珂温柔的安抚着怀中的小女孩，极尽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背脊，唯恐用力稍重会不小心伤到她。 半晌后，满月才慢慢仰起头，注视着独孤宁珂，然后，说道：“宁珂jiejie，你和爸爸吵架了么？” “没呢。”她笑着摇摇头，回答道：“jiejie是在和任将军闹着玩呢。” 满月疑惑的皱了皱眉，偏着小脑袋左右打量着独孤宁珂，见她也是在对着自己微笑，才算相信了这番说辞，低下头，在怀里摸索了一下，最后掏出了一样小物件，递向独孤宁珂：“宁珂jiejie，这是 满月送给你的，满月说过，要给jiejie也做一个。” 小小的手掌上捧着一个小巧的瓷娃娃，粉色的衣饰，发鬓上的牡丹花，半遮笑颜的团扇，虽然做工仍显粗糙，可这娃娃分明就是自己啊！ 不知为什么，独孤宁珂的心突然抽动了一下，微微颤抖着，从满月手中接过瓷娃娃，久久无语。 你这个……傻丫头…… “jiejie，答应满月，以后，别和爸爸争吵了，好吗？看到你这爸爸这样，满月心里好难过。” “傻孩子，以后啊，别再为jiejie难过了……” 似乎是满足的呼出一口气，怀中的满月在法术的施放下就此昏睡过去。 这一次，任博没有进行阻止，没有原因，他却是知道，独孤宁珂不会伤害她，就像自己绝不会兴起任何可能伤害到满月的念头一样。 “谢谢你，任博，也谢谢你，满月……”独孤宁珂缓缓对任博施了一礼。 将满月放到远处安置妥当，久久的，万分不舍的注视着这个睡容安详的小姑娘，一遍又一遍地抚摸过她红润的脸蛋。她弯下腰，轻轻的，在满月额上吻了一下，而后，一层淡淡的光膜将满月保护于 其中。当她的手慢慢抬起时，掌中已经多出了一枚漆黑的果子。 即使相隔甚远，任博也依然闻得到果子散发出的充满了邪恶的臭味。 “我，已走投无路。” 蓦然中，她回过了头。 这是不带一丝一毫渲染的美丽，犹如初出淤泥的莲花，丁点的泥污也玷污不了她的无瑕，在这片污秽的天空下，悄然绽放。 就好像，这一笑，只是对着他。 多么的纯净，多么的透明。 纯净透明得，似乎将要消逝一般。 然后，她转回首。 拿起了那枚果子。 一昂首，咽了下去。 ………… 【开启任务：恶魔——守卫“巴别之路”，直至完成】 ………… 这是略加修改的版本。 写到这里，本卷差不多便快完成了，而后续的剧情也基本明了了，郡主的命运，并不是一个任博就可以轻易改变的，为撒旦尽忠而死确也是她最好的归宿，否则的话，《天之痕》里，她就不会拿出那枚撒旦之果了，尽管最后也没能吃下去…… 书评区里，曾有朋友叫某千万不要写悲剧，这里只有说声对不起了。主角和郡主的暧昧是某一手落笔的，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龙船上，那惊艳的回眸一瞥；于是，他们的永诀也就在她的最后一回眸之中了。 终了，某忽然想起了一首歌，是的，那首《传奇》，里边的第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