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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销金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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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春节就到了,城中张灯结彩,洪武二十九年算是到了。

    大年初一刚过,宋金保又得了个新的差使,去核对蓝玉案被发放教坊司的犯官女眷的名单,据说办蓝玉案的时候,因为有司对被牵涉进案子的一众官员心生怜悯,估计漏报了许多人,致使不少开国勋贵的子女流落江湖。比如最近就有传言说宋国公冯保的几个子侄就漏了网。

    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锦衣卫办起案来固然铁面无情。可自从被裁撤之后,大家做事也没以前那股子精气神,最近上头忧心北边军事,加上年岁渐大,好象也没以前那么重的杀性。比如前一阵子工部左侍郎练子宁就和皇帝顶得厉害,若换成洪武二十五年,练大人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可奇怪的是,皇帝虽然雷霆大怒,可却放了练子宁一马,依旧让他在工部左侍郎任上做事。

    这固然有太孙说情的缘故,可明眼人却能看出,皇帝是真正的老了,也没兴致再同勋贵大臣斗下去。

    而且,皇帝已经开始在为自己千秋万岁之后太孙登基一事提前做准备,而练子宁则是太孙未来最可倚重的臂膀之一。

    未来,大明王朝未来的核心决策层呼之欲出,已不是秘密的秘密。

    其中,徐辉祖执掌军事、方孝儒做太孙的帝王师,练子宁负责人事,再适当补充几个新人,就将新朝的架子给搭起来了。

    当然,这也是大家的猜测,未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

    宋金保本是个热切功名之人,在办理这件案子的期间也听到不少路边新闻,对京城未来的政局走向也有个朦胧的认识。不管怎么说,可以肯定地说,至少从现在起,洪武朝初年的酷烈政治必将一去不复返。

    春节一过,天气一日暖和过一日,连从长江水面上吹过来的风也透着一丝清新和舒畅。

    心中有了个大概的思路后,办起这件案子来宋金保也不是特别上心。忙乎了小半月,一个人也没抓,就这么回去缴命,上头对他的一无所获好象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累了这么长时间,总算可以舒一口气。

    回到家后,以前在锦衣卫的老兄弟和小麦满囤都过来拜年,自然是喝了个不亦乐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小麦突然提起陈艾他们,说自己和满囤这段时间都带着人马在暗中监视陈艾、胡梦海和付长贵三人。又是大过年的,弟兄们也都有些懒散,都不愿意在他们所住的客栈外面蹲点。就问什么时候这个案子能够交上去,老这么盯着也不是办法,又没什么油水。

    宋金保这才“哎哟”一声,一拍脑袋:“咳,我这段日子也是忙糊涂了,倒将那三人给忘记了,如今又是什么情形?”

    小麦笑道:“大人,其实也没什么情形。胡大人和陈艾一个是大儒一个是大才子,都是有身份有学问的,自重身份,成天在客栈里书,倒不用担心。就是那个付长贵,有些让人头疼。”

    “陈艾和胡梦海倒是没什么,此二人有身份有脸面,不会惹麻烦。至于付长贵……他又怎么了?”

    满囤插冷笑一声,插嘴道:“还能怎么了,此人就是一个泼皮无赖,什么时候来过南京这种花花世界,如今又没人管束,成天流连于花街柳巷,不是酗酒就是嫖ji,一天到黑脚就没停过。可怜手下弟兄们就辛苦了,这大过年的成天跟着他满城乱跑,累得不成。他是大人从苏州拿来京城的,若真惹出麻烦了,仔细要牵连到大人。”

    宋金保皱了一下眉头,恨恨道:“此人就是个丧门星,我当时也是糊涂,早知道听你们的话直接沉河干净。”

    小麦笑道:“大人却不用担心,如今这个付长贵却老老实实地呆在客栈里,哪里也不了。”

    宋金保有些惊讶:“怎么回事,此人怎么转性了?”

    小麦:“这几日是我当值,一连三天,付长贵都呆在客栈里一步也不出去。小的心中奇怪,就去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付长贵从吴江来南京的时候身上本带着十几两银子。如果老实住在南京城里,不弄那些肮脏事,节省些,也能过上一段日子。可他成天往秦淮河的画舫里钻,几日工夫就将他身上的钱花了个精光。没有钱,他也只能老实呆在客栈里了。”

    宋金保哈哈一笑:“南京居,大不易,如今物价腾贵,也不知道那三人的日子过得怎么样。老实说,我还真有些内疚了,小麦、满囤,今天是初几?”

    二人忙回答说是大年十四。

    “咳,这年都要过完了,罢,明天你们替我买些礼物,随我一起去给陈艾和胡大人这两个老朋友拜年吧。”

    小麦沉吟片刻:“大人,上头好象对陈艾不感兴趣的样子,依属下看来,根本就不用去应酬他们,由得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也不是,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人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宋金保陷入沉思,皇帝的身体是不成了,而开国时的功臣勋贵也已被杀戮一空。等到太孙继位之后,政局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各部各地官员缺员如此严重,未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莫名其妙地上位。

    这是一个糟糕的年代,可也是新人最容易青云直上的年代。

    比如汉中府学的方孝儒,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芝麻官,可皇帝已经又意让他回翰林院任职,未来很有可能是太孙的帝师。

    可见,这人只要有才华,有的是飞黄腾达的机会。

    陈艾也是一个有才之人,未来会有什么前程,谁说得清楚呢?

    锦衣卫以前的名声实在太坏,今上也是被文官们闹得头疼,又想平息众怒,这才杀了蒋指挥使,又将锦衣卫衙门裁撤掉的。等到太孙登基,又有方孝儒、练子宁等一众文官辅佐,肯定不会给锦衣卫东山再起的机会。

    那么,趁现在这个机会在书人那里落个人情也是不错的。胡梦海是正人君子,在朝中也有一批熟人,陈艾未来很有可能是江南士林的领袖,只要同这二人维持住关系,或许对自己将来有些好处。

    想到这里,宋金保决定明天接拜年的机会同他们好好解释一下。

    第二日,正是大年十五,新年的最后一日,元宵节。

    虽然还是白天,可街边的各家店铺门口都挂起了灯笼,京城中时不时响起爆竹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一派喜庆气氛。

    宋金保在前面大步走着,小麦和满囤则各抱着一个礼盒跟在后面。

    礼盒里也没装什么,就一些蜜饯、核桃、枣子等干果糕点,统共加起来也就值十几文钱。

    陈艾和胡知县他们住的是一家叫的客栈,这家客栈位于通济门的路口处,西北是中正街,西面是太平里,北面是西长安街。

    沿着西长安街步行不过一里地,就是明朝帝国的枢纽核心所在—皇城。

    可以说,此地乃是南京城闹市区中的闹市区。客栈的档次也高,自来就是各地达官贵人文人雅士进京下榻之地。

    当然,客栈的房价也便宜不了,一间上房每日需五百文钱,普通房间也需三百文。

    看陈艾和胡梦海他们的模样也不是有钱人,当初宋金保将这三人暂时安顿在居住只要是看这二人一个是朝廷命官,另外一个是苏州首屈一指的大名士,若去大通铺住也不成话。

    可没想到这事竟然拖了半个月,陈艾他们的店钱也没处销帐。这半个月,估计他们在这里住也住成穷人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形。

    宋金保心中却有些内疚了。

    果然不错,刚走进客栈,迎面就是一间宽大明亮的大堂,转过大堂,就是一座座栽着绿竹的小庭院,幽雅宁静,让人精神一振。

    同宋金保猜想的那样,这三人的情形好象是不太好。

    宋金保刚走到大堂后面,就看到一个店小儿对着一个蓬头垢面的汉子大声呵斥:“看你这厮生得牛高马大,身上原来却没甚力气,连个木桶都抬不起。我也是瞎了眼在东家面前推荐你来店中干活,原本相中了你一身横rou,却不想,你身上长的却是肥膘。”

    那汉子手中正抬着一个大得出奇的马桶,额头上全是汗水,一张脸上全是晦气。

    听到小二叫骂,汉子讨好地说:“辛二哥,我也是起了个大早,连早饭也没吃就开始干活,一口气倒了二十多个马桶,身子早就软了。要不,先给个馒头。”

    “馒头,想得美。”那小二继续叫骂着:“吃吃吃,尽想着吃,再他**偷懒,老子整死你。”

    那汉子一张脸被骂得通红,有些恼羞成怒了,喝道:“辛二哥,咱当初怎么说也是一县的班头,如今落了难,要吃这个苦力饭。可人总有将路走窄了的时候,我后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你这么喝骂不要紧,可被人听去了,我这张脸往什么地方搁。”

    听到这话,宋金保定睛看过去,这才发现这个一身破烂的汉子原来是付长贵。

    那小二冷笑:“你如今晦气成这样,还摆你衙门里的威风啊。呵呵,当我这里什么地方,也说这种大话。老实对你说吧,我们东家姓李,乃是曹国公李景隆李侯爷的亲戚,休说你小小一个班头,就算是地方大员到了我们店,说起话来也不敢大声武气。”

    听说这家店是曹国公家的产业,付长贵面色大变,只能低头不语。

    小二见震住了付长贵,得意一笑,继续挖苦道:“我说老付啊,想当初你身上也带着不少钞票的。老实在这里住着,维持一两个月当不在话下,可你这鸟人偏偏要出去快活。出去快活也罢,寻些几十文一个的窑姐不行吗,非得要去秦淮河。嘿嘿,那个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销金窟,活该你如此潦倒。”

    小二嘴毒,听得宋金保身后的小麦和满囤一阵偷笑。

    宋金保心中却咯噔一声,暗道:也不知道陈艾现在如何了,这京城中花钱的地方多,陷阱也多,别被人骗了才好。

    他心中也是后悔,这南京物价很怪,以秦淮河为界,北面因为是皇城、应天府和上元县衙门的所在,乃是世间一等一繁华所在,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各色器物吃穿都贵得离谱。可到河南就一个江宁县,住的都是市井小民,物价也便宜得出奇。

    早知道就让他们住在河南了。

    不过,陈艾和胡梦海都是君子,想来不会像付长贵那样糊涂。

    事实证明宋金保的担心纯粹多余,等走进陈艾和胡梦海做住的那间僻静小院子,就听到朗朗的书声:

    “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故谚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此谓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

    ……

    的正是,这书宋金保以前过,依稀还记得一点。

    抬头望去,却见院中那一丛斑竹下面,陈艾长身躺在石凳上,抬头望天朗声哦吟。而胡梦海则端正地坐在一块太湖石上,低头看看书。

    宋金保心中一怔,这师生二人好自在啊

    本以为这两人都身无长物,住这么贵的客栈,只怕早就穷得不成样子。可看他们现在的情形好象比以前在吴江时还光鲜。

    陈艾自不用说了,一身松江细布儒袍子,裁剪得极为妥帖,想来不是便宜货。他腰带上挂着的那只羊脂玉挂件,也是价值不菲。

    至于胡梦海,则是一身新衣。上身一件白色府绸袍子,脚上的那只宝圆局出产的皮靴好象就值一两银子。

    这二人在这里住了半个多月,气色甚好,皮肤也白皙了许多,显是日子过得不错。

    宋金保轻轻咳嗽一声走上前去,拱拱手:“见过胡大人、陈先生。”

    胡梦海将手中的书放在腿上,微笑着点了点头:“宋大人可算是来了,我们的案子可有定论,什么时候过堂,什么时候判决?老这么住着也不是办法。”

    宋金保:“还没有。”目光落到睡在石头上的陈艾。

    陈艾也懒得理睬宋金保,继续朗诵道:“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

    宋金保有些尴尬:“陈先生这是在怪我将你放在这里不闻不问,又不以实情相告,为人不诚了?”

    “你不是吗?”

    宋金保:“我不过是锦衣卫一个小小的百户,又有什么能耐。上头不管你们这事,我也不好成天追问。”

    陈艾:“那当初你带我们来南京做什么,还好我有点积蓄,否则还真要饿死在这纸醉金迷的地方了。我不管了,我和恩师在这里吃住半个月,已经花了十两银子,这钱你得出。”

    宋金保连连咳嗽:“这得去问上司,看有没有这个项支出。要不这样……”他一咬牙说:“若你们手头真紧,我个人先借十两给你们支应着。”

    “其实,我却也不将这点钱放在心上。”陈艾见宋金保为人诚恳,一翻身坐起来,故意气愤地说道:“我们现在被你软禁在这里,不杀不关不问不放,算怎么回事,活脱脱几个流民。”

    “怎么就是软禁了?”宋金保额头出汗,对上伶牙利齿的陈艾,加上心中有愧,竟有些说不出话:“你们不是可以在城中随意走动吗?只要不出南京城,也不会有人过问。”

    这个时候,胡梦海突然叹息一声:“谁说不是流民了,这年马上就要过完,接下来就该是院试,乡试。我胡梦海被你们扣在南京倒不要紧,可陈艾误了科举,这一耽搁就是三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年?”

    宋金保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他锦衣卫百户的骄横性子,若换成其他时候,怎么可能将如陈艾这么一个小小的童生放在眼睛里过?之所以一心结好,还不是看中陈艾胸中才学,长线看好他的前程。

    如今,陈艾被扣在南京,根本没办法回苏州参加府试。错过了考期,自己以前押在他身上的宝岂不统统白费?

    不成,不管是做为一种弥补,还是做为一种投资,都得帮陈艾顺利度过这一关。

    想了想,宋金保才缓缓地用郑重的语气说:“这事也好办,实在不行,我想个法子将陈先生的户籍从苏州迁移到上元县,你可就近在南京参加院试甚至后面的乡试。等下我就去上元县衙找人说项,应该不难。”

    陈艾和胡梦海相互看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喜色。

    陈艾:“迁移户籍可是大事,只怕没那么简单吧?”

    “无需担心,我们锦衣卫虽然没前几年那么风光,可办这种事情却是熟门熟路,你就等着好了。”

    “哈哈,好,如此就多谢宋大人了。”陈艾笑着从凳子上跳下地,拱了拱手。

    宋金保苦笑:“陈先生,今天是正月十五,你们晚上可以出去看看花灯,放松一下心情。今年府试在二月初三,应该能赶上。”

    说完,也不再停留,放下礼盒带着小麦和满囤走了。

    看着三个锦衣卫的背影,陈艾长松了一口气:“也好,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恩师,老师说这半月与你朝夕相处静心书,学生感觉获益良多,真想永远这么住下去。”

    胡梦海抚须微笑:“这地方住着贵,我看,干脆搬出去另找一家好了。还有,你有心进学,可我胸中学问有限,这点墨水早已被你掏空了,你得另寻良师。”

    陈艾:“恩师谦虚了,学生身上还有些钱,足够你我在这里住他三五年的,勿忧。”

    虽然知道学生挺有钱,却不想他居然富成这样,胡梦海吃惊地问:“你也是穷人家出身,什么时候这么富有了?”

    老师的这个问题,陈艾却没办法回答,支吾了两句,便道:“恩师,我们先吃饭,晚上出去看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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