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份情,一笔债
对于整整七年没有下雪的幽都而言,突如其来的大雪盖了红墙,压了碧瓦,阻了来往车马的路…… 按理来说这是令人不喜的,但街道上还是有许多穿着蓑衣斗笠或是打着油布伞的行人。 他们说说笑笑,闲谈着突兀的大雪,议论着宫墙内的大人物,或是吹嘘着自家孩子在学院中的惊艳表现……看来这满城风雪根本无法影响人们对生活的热情。 深夜后,风雪就变得不是那么急,此时更是平缓,仿佛是母亲在抚摸安睡的孩子。 云般若走在去往酒市的路上,这条路并不太远,途经的地方大多是小商小贩、算命郎中住的普通人家。 但是,这条路对于他来说却很长,尤其是经过梅花巷时,他总要驻足一会儿。 梅花巷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在冬雪时节时,巷子里会开满稀有的寒雪红梅。梅花自是美艳至极,但更重要的是寒雪红梅对于那些丹修而言,是难得的炼丹材料。 只不过,幽都七年未雪,红梅也七年未开,梅花巷也就变作了没花巷。 今日巷子中出奇的多了一些人,想必是因为昨夜的大雪,这些人对红梅有了一丝期待,但巷子里空空的,未曾看见一朵红梅花。 云般若喜欢走这条路,却与寒雪红梅无关,主要是因为这里很安静,只有几位上了年岁的老人会来这里,他遇到后,便会和几个老人一起下棋聊天。 当然,这里也是他用以躲避人群的栖息地,他并不是讨厌那些人,也不是他自卑孤闭,而是他真的很喜欢安静,喜欢独自待在角落里,一人花开,一人花落。 穿过梅花巷,便能看见热闹纷繁的酒市,这里与之前走过的路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云般若加快了脚步,越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一处比较偏僻的酒馆。 酒馆很简陋,外面用破布支起一个棚子,边缘恰好长着一棵桃花树,树枝上挂着一面花布旗子,上面写着:三里香。 还未走进酒馆内,便看见一位中年妇人拿着扫帚,清扫着棚子里飘进来的积雪。 而这中年妇人正是那个被唤作魅影的人,原来她等的少年便是云般若。 他连忙跑到妇人的身边,抢过她手里的扫帚,说道:“不是说好了,这些累活让我来做,怎么又不听话。” “我还没老,做这点活又不打紧,况且雪一直下,你又迟迟不来,堆起来可怎么弄。”她双手在不停地拍打云般若身上的白雪,嘴上似是埋怨,眼里却闪烁着笑意。 兴许是太偏僻的缘故,此时酒馆里没有客人,云般若说话也随意了一些,“我这不是来了么,你可别告诉我一整条红花鱼让你吃光了。” 她忍不住笑道:“就知道你小子嘴馋,我这就去把它回锅加热。” 云般若确实很喜欢吃红花鱼,因为七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做的就是红花鱼。 那时候,他很饿,很孤独,仿佛世界都是冷的,而吃上那一口鱼rou后,他觉得在这陌生的幽都,也有着一丝温暖。 不多时,中年妇人兴匆匆地走了出来,热腾腾的红花鱼摆在饭桌上。 能够修行后,他感觉精力出奇的充沛,很快便把积雪都清理干净了。 云般若看着桌子上一整条红花鱼,有些感动,昨夜自己没来,她居然一口都没有吃。 “昨夜的雪下得很大,我必须去天地陵清扫陵墓,便耽搁了许多时间,希望你不要生气。”云般若解释道,但没有说出昨夜里的险境,害怕她会担心。 她似有不悦,说道:“我知道天地陵里有许多冤魂,即便真是你母亲的错,你又不欠这些人的,何必如此?” 在这幽都里,极少有人知道他不是大云帝国的质子,而是西雪城主洛颜的儿子,她却是这极少部分人中的一个。 云般若放下手中的筷子,认真回道:“我只是觉得这很不公平。” “这些人即便真不是我母亲杀的,但他们也没有错,数万人枉死,总该有人去祭奠他们一下。”他接着解释道。 中年妇人一时间没有说话,七年相处,早已了解这少年的性子。 云般若也不再言语,飞快地吃着红花鱼,虽谈不上狼吞虎咽,但也有失平日里的端庄,看来他真的很饿。 见他吃鱼的样子,中年妇人含着笑意道:“这么急干嘛,我可准备了好东西。” 说着,便从酒柜里拿出一坛子酒,打开盖子,散发出nongnong的梅花香气。 云般若不敢相信的看着她,问道:“这里面有寒雪红梅?” “算你识货。昨夜初雪,我猜想梅花巷里的梅花会开,所以便去碰碰运气。”她的表情显得很得意。 原来昨夜梅花巷里开了几朵难得的寒雪红梅,都被她摘走泡酒了。可怜那些丹修,还傻傻的在梅花巷里苦等。 云般若很是无语,虽不认同她的做法,但还是很高兴,在这冬日里,能喝上一口红梅酒,想想都觉得美好。
也许是有太多烦恼的事,云般若多喝了几口酒,忍不住又问了那个问题。那个问题这些年他问过许多遍。 “三娘,你真的不知道我母亲去了哪里?”云般若一直称呼她为三娘。 七年来,这中年妇人如同云般若的母亲一样,照顾着云般若,她说自己是洛颜的朋友。 她沉默不语,这个问题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有些事情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云般若就知道是这个答案,也不再去强问,犹豫片刻后,说道:“三娘,我可能要成亲了。” 三娘大喜,成亲在任何时候都是值得一件高兴的事,她连忙问道:“哪家的姑娘?” “冷雪吟。” 语不惊人死不休,她差点忘了这少年是大云质子的身份,取一位公主也算是合情合理,但绝对想不到是九公主冷雪吟。 她沉默了片刻,眼里含着复杂的情绪,说道:“好,真的很好,也只有这女娃能配得上你。” 云般若有些羞,之前在心里暗暗盘算着的一些事情也不好再想,回道:“是我高攀了人家。” “这是哪里话,你虽不能修行,但好在长得不错,心性也是极好的,我要是年轻一些,都会抢着嫁给你。”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为他倒了杯酒。 他无奈的笑了笑,这若大的幽都里,也只有她对自己好。 他不知道她来自何方,她也不知道他心里的苦。七年来,他总是来为她扫扫地,修修屋子;而她每次都为他做一顿饭,倒一杯酒。 他可能是眷恋这种感觉,珍惜这份情;她却是受人之托,偿还一笔债。 饭后,云般若准备离开,她也没有挽留,而是连忙跑到屋子里取出一把红色油布伞递给他,关切道:“这么大的雪,总该带一把伞的。” 云般若也不矫情,虽然是红色的伞,太过女孩子气,但还是握在手里,向风雪里走去。 却不曾想,刚刚出了酒馆,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雪白的长靴,彩色的油纸伞,还有那张带着骄傲气的美丽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