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沈老伯的故事
沈老伯全名沈民山,今年已经五十六了。 他听别人说过,四十是不惑,五十是知天命。他心想不对啊,自己一直糊里糊涂过来的,连自己的命都不知道,哪还能知什么天命。 不过四十那年确实有一件事让他开心了好久,那就是他有了个女儿。 他和老伴尝试了好久,还去外面医院看过,却一直没有成功。心灰意冷之下,便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每日白天在田里干干活,回来听老伴唠唠去外面碰到的新鲜事,日子平淡,倒也舒适。 什么都没怎么想,莫名其妙的,老天就突然送给他一个女儿。 他至今还记得,那天他在产房外焦急地走来走去,护士每走出一次他都会往上凑,想听听自己老伴的情况。到最后连护士都被问烦了,直说您老放心,有情况我们一定喊您名字,来来来让一让您堵到人家了。 他一慌,就往后走了好远。可这双腿还是闲不下来,神经质地一直踱来踱去。平日里明明不怎么抽烟,那一下午他足足抽了一包。 听到母女平安的那一刹那,他整个人都懵了,直接傻笑起来。 这丫头真壮啊,他心想,足足有七斤半。 他将烟头直接在墙上拧灭,欢天喜地地跑了进去。 他看见了那粉红色的一块,湿漉漉的,整个人就一下子定在那里,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粉红好啊,他脑中只有这个想法。粉红色长大容易变白啊。 那一天,他都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老来得子,最是宝贝,夫妻俩都对她宠得要命。这丫头也没让他失望,学习成绩好,人长得可爱,也不像一般孩子一样整天闹渣渣,让大人烦心。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平平淡淡,很是知足。 直到那一天。 那天,沈老伯正在里屋看电视,突然听到老伴在外头叫了一声,连忙抄着拖鞋就跑了出去。 到了外面,只见一男人整个扑在了老伴身上。沈老伯勃然大怒,抓起旁边的一根棍子就打在他身上。那男人竟然也不反抗,就这么任他打。沈老伯这才看出事情的蹊跷——原来男人不是欲行不轨,而是死死咬住他老伴的手,不肯松口。 沈老伯急眼了,一用力,一下把那男人怼翻在地,然后扶着她老伴走进了屋。 那男子撑起身,竟然开始嚎叫。 不会是什么疯子吧。沈老伯心里一惊,赶忙把门给关上了。 回到屋里,老伴的手竟然被咬伤一大片,还缺了一小块rou。沈老伯急了,连忙要把她送进医院,可老伴却连声说不顶事,只要在家里休息一下就行了。 沈老伯本来说什么都不肯,可他透过窗子,突然看到那男子还在门口徘徊,心里不知怎么一紧张,鬼使神差竟同意了。 消完毒,他拿棉布裹住了老伴的伤口,一看天色已晚,血又不往外渗出,就让她躺床上早点休息。 明天早上再去医院吧,他想。瞄一眼窗外,场院里空荡荡的,那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开。沈老伯松了口气,掀开被子,也躺上了床。 半夜里,突然感觉旁边悉悉索索的,沈老伯迷迷糊糊睁开眼——模糊中,老伴好像爬到他身上,俯下了身子。 都一把年纪了还玩这种,沈老伯暗暗好笑。手都还没好呢。 沈老伯摸了上去,睁开眼。 面前突然有两颗惨白的眼球! 沈老伯吓得直接弹了起来,老伴被他一震,滚到了床下。 他回过神,赶忙去扶老伴。可她挣扎着爬起身,嘴里还在呻吟着——不如说是在嘶叫! 沈老伯颤巍巍地伸手去拉,老伴却突然转过头,嚎叫着朝他扑来。 没有看错!沈老伯吓得连连后退。没有看错!那灰白的眼球,那凄厉的嘶叫,那疯狂的样子,就像,就像……就和白天的男人一样! 沈老伯的心沉了下去。传染病,一定是那男子传染的! 老伴颤悠悠地朝他拖走来,沈老伯退无可退,只能抓住她的两只手,想让她稍稍冷静。老伴嘴巴拼命咬合,沈老伯拿膝盖抵住她的肚子,才勉强让自己稍稍远离那张不停张合的嘴。 明明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此刻她在沈老伯眼中却像是个陌生人。 手上的力越来越大,沈老伯渐渐有些坚持不住,两手不禁往旁一拨——老伴的头一下子撞上桌角,身子慢悠悠地滑了下来。 沈老伯上前一看,只见老伴倒在地上,脑下的血越来越多。 他连忙抱起她,拨开她已经散乱的头发。 那双眼睛还是灰白,嘴巴仍是张着,确是一动不动了。 我……我杀了她? 沈老伯脑中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开始困难。 那一晚,沈老伯爬到床上,呆呆地一直坐着。 他想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到最后脑袋里只有一句话。 我要怎么跟丫头说?说她的爸爸,亲手杀了她的mama?他不知道女儿会不会崩溃,会不会原谅自己,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判刑,不知道女儿今后会由谁来照顾,不知道这个家将来会变成什么样。 他什么都不知道。 阳光透过窗帘照了进来,沈老伯这才发现,啊,原来天早就已经亮了。 他发现自己一滴眼泪都没流,因为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虚假,他感觉就像在做梦。 窗外突然传来嚎叫声。 沈老伯机械地看了看外头,接着就看到了一幅毕生难忘的场景。 五六个人嘶叫着,在公路上拖走,就跟自己的老伴一样。 沈老伯再迟钝也看出了事情的不对。 难道这是一种新的传染病? 以前村子里流行过鼠疫,死了不少人,再到后来的非典,SARS,听说也闹出了不少人命,前几年还听女儿说过什么猪流感之类的。沈老伯一生大大小小传染病见过不少,却从来没见过这种样子的。 他突然担心起女儿来。 女儿读书的地方离家比较远,有二十几公里,平时不回家住在学校,这种疾病也不知道会不会在传染到那儿之前控制住。他慌了起来,赶忙拿起电话打给女儿。 “嘟,嘟……”他一连拨打五个,却一直无人接听。 沈老伯急了,下楼打开门,想开自己的货车去接女儿。没想到刚踏出去几步,路边的几人就嘶叫着朝他冲来。 沈老伯吓了一跳,赶忙跑回家,锁上了门。他紧紧抵住大门,听着屋外一声又一声的撞击,咚咚咚响个不停,就像自己的心跳。 他慢慢坐倒在地,六神无主起来。 不能被他们咬到,沈老伯暗想。除此之外,脑子里竟然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坐了好久,可屋外的怪物虽零零星星,却总是一批接着一批,接连不断。
沈老伯叹了口气,站起身,朝里屋走去。他打开电视机,急切地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翻遍了所有频道,要么是雪花,要么还是和原来一样。 他忽然感到一阵无力,根本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茫茫然的,一切仿佛都不真实。就像睡了一觉,突然就到了另一个地方。 那一天,他又给女儿打了几个电话,可无一例外,全是无人接听。 他咬了咬牙,拿出了厨房里的几把菜刀,朝外走去。他不管了,他要到女儿身边。 忽然,兜内的手机开始震动。 沈老伯一呆,接着飞快掏了出来,哆哆嗦嗦地打开。 女儿给他发了条短信。上面让他不要担心,说自己会躲好,让他们也要注意安全,还说不要再打电话,会不太方便,也不要过来找她,到时候她会主动联系。 沈老伯慢慢舒了口气,心却还是吊在半空中。不方便联系——说明这传染已经到了女儿那边?那她会不会有危险? 沈老伯焦躁不安,却是有心无力。他现在已经不清楚女儿在哪里,出去也是白搭,只能在家等着。 沈老伯坐在窗边,看着那些人几个几个地经过,然后再消失。 下午,他逮着个空当,把老伴抱出去,挖了个坑埋了。他在坑前站了好久好久,直到不远处传来嘶吼,才重新回了屋。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女儿的短信却是迟迟没有来。电视机到了三四天后甚至已是收不到任何频道了。 本来等女儿短信是他一天里唯一干的事,可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失望,让沈老伯慢慢开始麻木。 后来的每天,他就看着窗外——几个人慢悠悠地走过,偶尔几辆车会飞快驶离。然后沈老伯会走回屋,开始打扫。 如果没算错时间,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 窗外一大片乌云慢悠悠地飘动,沈老伯探出头,想关上窗子。 他突然看到一个人朝他家走来。 沈老伯早就习以为常,可那人走路平缓有力,跟外面其他的完全不一样。离得近了,沈老伯终于看清——他没有白色的眼球! 来人还年轻,看上去比起他女儿大不了多少。他背着个包,双手各拿着把剪刀,身上脏兮兮的。 路边有两人注意到了他,嘶叫着走去。 沈老伯刚想出声提醒,却见那年轻人左手一甩,剪刀直接捅进了一人头中。另一人扑来,他向后半撤,右手向上扬起,剪刀已没入了那人的下巴。 青年将两把剪刀一拔,那两人抽搐了下,直直倒在地上。 沈老伯看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他不曾想到,这么年纪轻轻的孩子,杀起人来竟这么不含糊。最让他吃惊的不是那身手,而是青年的眼神。 一点变化都没有,仿佛司空见惯了这种事。 那青年慢悠悠地走到门前,停住了。 沈老伯一时打不定主意,不知该不该放他进来。那青年又晃到了旁边,上下看了看,突然爬上了空调机。 沈老伯紧张起来,忙从旁边抄起一根木棍。 他靠到了窗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别看我年纪大,年轻时在村子里还抓过好多贼哩! 沈老伯咬咬牙,将木棒慢慢举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