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遗弃旧舍

    我猜想她应该是没有把我说的话当回事。的确，谁能如此轻易地相信外表只有五岁的我其实已经在这世间活了十多年了呢？她没有把我当作精神有问题的孩子并对我施以宽容就已经算是极其友好的了。

    因为弑神怪的泛滥，我和天南星有大把时光单独相处。于是，我从她那里知道了很多非比寻常的发现。

    拿弑神怪这个名字来说，其实它既不是天南星随意叫着方便的名字，也不是她受一些神论文化的影响而认为要夺走一个人的生命除了rou体还有灵魂，而是她在遇到我之前就惊奇地发现——那些怪物在食人血rou的同时，还从尸体的脊椎处吸出一种形如氤氲的暗红色精髓；而这种不寻常的举动，不贴近看是根本看不出来的，甚至弑神怪们在你面前做这档子事，你都不一定会发现，因为整个过程实在太迅速且太隐晦了。

    每一个弑神怪都偷偷地做着此事，他们对那股精髓的渴望似乎远大于对人类rou体的渴望，甚至有时它们像挑食的孩子那样，简单撕咬几下人类的身体或者把他们的脖子咬断后就冲着那背脊后面的精髓而去。

    天南星猜测，这种精妙的对弑神怪极具诱惑的事物就是人类所谓的魂魄，而对那些弑神怪来说，这东西或许又有别的解释。总之，这些弑神怪的出现是带有目的且目标明确的。

    它们极其聪明且善于伪装。在我的新身体未出生以前，我便见证过他们的狡猾，且这一个月下来，我和天南星又屡次在那些怪物面前吃了亏，甚至险些丧命。

    它们和我们人类几乎没有差别，竟还带着动物般的野性和兽性。有时，天南星会和我说起一些她在外面的经历，虽说都是有惊无险，可听上去还是那么惊心动魄。

    天南星找到了一处绝佳的方便她观察弑神怪却不被发现的地方，她顽皮地称之为“观望台”，并在那里发现几乎每条能供我们逃亡的街道都成了弑神怪的天地。如果说一个月前的弑神怪是粗暴、鲁莽的野人，那么它们现在的举动以及想法已经上升到智人阶段。

    它们知道如何骗一个正常人相信自己然后引其上钩，知道把废弃的城市重新整理使这里看上去宁静如初，甚至街道上出现了买卖的店铺、密语的“情侣”、行驶的车辆以及维持秩序的警察……

    天南星每天都在观察它们，观察着这所城市，在这所城市即将恢复“正常”的时候，天南星告诉我们这里再也不可能是我们的安身之所，因为这里马上也将成为弑神怪们用于伪装的天地。

    当我知道弑神怪们的这一怪异举动后，不禁想起曾在女人肚子里时看到的梦境——

    我与一些并不认识的同伴走在热闹的街市上，所有店铺的主人都站在门口热情地招呼我们，街道的电子显示频上来回翻滚着“热情沸城欢迎您”的标语，甚至是走在路上的行人以及停在街上的车子里伸出的本地人的脑袋都面向我们，面带笑容，他们精神矍铄且热情洋溢，仿佛我们的到来值得他们每一个人拱手加额。

    渐渐地，他们向我们靠近，并将我们举起抬过头顶，像丢帽子那般向空中抛来抛去。写字楼、商场的窗户内同时冒出数千张笑容满面的嘴脸，他们和街上的人一样都击掌欢呼并兴奋着，就像在迎接他们期盼已久的大英雄。

    可突然，梦境的天空塌陷般地向地面砸来，周围的建筑大楼以及公共设施都融化成了乌黑的脓水，再看地面上的人流以及站在高处欢迎我们的人皆呆滞地戳在那里如同身在静止的画面，紧接着这些人也跟着融化了：先是嘴里、眼洞里冒出黑烟，再又流出浓稠的血水，宛如死去的冤魂。

    没等我回过神来，被抛在空中的我便顿感四周漆黑；被人群环绕的我瞬间落到他们脚下的无底深渊；那些眼睛里泛着空洞和冷漠的鬼魂扒在深渊的上方看着我，直至那块写着“热情沸城欢迎您”的牌子彻底挡住我视野中的光芒——

    这便是未来的警示，它无疑是在告诉我，正如天南星设想的那样，这群狡猾又机敏的弑神怪打算拟造一个属于他们的城市。

    如此，他们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吸引外来人口，并持续不断地获取新鲜血rou，就像传说中的“万妖窟”那般；这的确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想法，但并不是不可实现，只要那些弑神怪像人类那样携手并进，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用美轮美奂的假象和热情遮盖住阴谋与血腥。

    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我和天南星都刻意将这些变化抛之脑后，我们只知道如果不尽早撤离的话，这里便会成为弑神怪捕杀人类包括我们的乐土。那群聪明且智慧的怪物遵循着自己的条例条规，却不可能将他们凶猛、放荡的天性收敛。

    眼下我们寡不敌众，面临着如何能在众多弑神怪眼皮底上离开的严峻问题。事实上，如果能逃，我们早就逃了，又何必纠结至此，若不是现在迫不得已且孤注一掷，天南星也不会允许我们所有人以身犯险。

    天南星想到的且唯一能让我们所有人脱身并不被怪物们发现的通路就是城市的地下管道，只要时间把握得好，我们便可以在凌晨两三点左右在弑神怪们趋于困倦的时候，钻进附近的污水井里去。

    为此，天南星准备了两天两夜。一方面，她要准备足够的食物和水，还有一些攀爬的工具及照明；另一方面，她还要拟定路线，在她的“观望台”上“借上至下”画出地下管道的草图。凭着她的能干与聪慧，我们终于在决定走后的第二个晚上动身离开。

    说实话，在图书馆待的这一个月里，我对这里更多的是抱怨和厌恶，甚至还将消磨时光、虚度年华的顽劣全都赖在了这个封闭的地方；可当我们就要离开并一去不返的时候，我才知道这地方曾经给予我们的保护和温暖有多珍贵，就像顽皮的孩子离开母亲的怀抱，摸爬滚打后，才知道那怀抱是世上最珍贵的港湾；与怀抱不同的是，此处竟不是长长久久的留念，我们终究会在蹉跎的岁月与变迁中将它遗忘。

    凌晨两点零七分，绝不多数的弑神怪已经像人类那般在自己的住处调养生息，在被怪物们整理得井然有条的街道上偶有几个闲晃的身影；此刻，正是我们借着夜色较浓、视线较弱而逃亡的好时候。

    天南星在我们每个人的鞋板上围了层破布，这样即便挺胸抬头地阔步也会一点声也没有。她不允许我们带任何瓶瓶罐罐，如若是必须要用的便会用布料包裹后再放进没有拉链的背包里；也只有她会如此细心，以至于连塑料袋都不让我们使用。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把一切可能发声的东西扼杀在摇篮里，而这一点也确实必要。

    行走在浓重的黑影以及无光的小道上，我们像一群准备埋伏在此的盗匪，不过我们决不会因此而兴奋或激动，反倒心急如焚、提心吊胆。

    一点动静，哪怕是风吹着树叶在地面上摩萨的声音都会让我们吓得发抖，草木皆兵大概就是这种意境。

    “jiejie，我害怕。”

    这细小的声音源自一个被天南星抱在怀里的三岁半的女孩儿；由于她年龄尚小，胆子也不大，说话的时候竟还有些吃力。

    而后，天南星身旁的一个高一米四左右的十岁男孩赶忙将食指竖在唇间，轻嘘一声。

    “别怕。”天南星将女孩儿衣服后面的帽子扣上，轻吻了她的帽沿，又低声对我们说道，“都别怕，马上就安全了，你们瞧，就在前面那条街上。”

    其实，从图书馆到离我们最近的那个污水井并不远，只是我们从出来到现在都忧心忡忡、小心翼翼的，所以倍感时间在我们那柔软的双腿间走得仔细且轻飘。

    天南星所说的那个污水井是一个月前在这里还很平静和寻常的时候由管道师傅打开却未处理的地下管道入口，若不是师傅们打开了这井口又没及时遮上，恐怕赶到此处的我们要为此耗费许多时间和精力，甚至因此而丧命。

    达到目的地后，天南星就用事先准备好的绳索捆住街边的路灯和电线杆，将绳子的末端伸进地下管道的入口。天南星早已将我们训练有素，并在出发前安排好各自的下放顺序，为的就是尽可能的节约时间及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率先下去的是我们这些孩子中年龄最大的也最懂事的男孩儿；他按照天南星的教法一点点沿着绳子攀到入口深处；而我们几乎所有人都扒在那恶臭熏天的污水井口，屏息凝神，直至地下泛起淡黄色的微光，男孩儿那既兴奋又气喘吁吁的脸映在灯光里，我们才顿感心里的那块石头被掰开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