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窥视之罪
尼雅把我从“追梦仪”上扶下地的时候，由手指传递来的冰冷让我意识到她为此一定惊恐万分；她很清楚再多的担心都不会让我心生顾虑，便只能唉声连连，接着以一种既责备又忍不住怜爱的语气让我出门走走。 于是我走出门，我的小鹿犬coco也跟在身后。 “轨煦，你这次又梦到了什么，那个叫天南星的女孩子到底去了哪里？”coco发发出愉悦的哈哈声，和尼雅不同的是，它并不认为我这样一次次擅闯梦境是什么违背天理的事。 “轨煦，你这次一睡就是三天，尼雅差点就以为你不会醒过来了呢。” 难怪尼雅的手指那么凉，我心想着，脑子里的记忆乱成一团。 自那个叫天南星的女孩闯入我的梦境开始，我就对梦中的世界迷恋得一发不可收拾。族内最德高望重的魂师曾说，现实与梦的转换其实是灵魂在时空中的穿越，你在梦境中看到的自己是在另一个时空下生活的你。 所以做梦对我们来说是一件不可多得的事情，甚至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窥探到属于自己的平行时空。于是“天南星”就成了鼓励我做梦的种子，让我始终认为她的出现绝非偶然。 但是在我们这个世界，做一场令人印象深刻的梦是一件极其难的事，它们像天机一般不允许人偷看，更何况我已经失去了一次偷看的机会。 为了那令我茶不思、饭不想的梦影，我几乎动用了我所能利用的所有关系，而这架“追梦仪”就是我用双眼换来的。尼雅，我的母亲，从来都知道我的脾性，但凡是我做的决定就很难改变，所以当她得知我从死灵谷和巫师做交易并带回一架追梦的宝贝时，她只是坐在床沿，守着昏睡的我，然后痛哭流涕。 尼雅是个太容易伤感的人，她常说我是她灾星，不然就不会让她一辈子有流不完的眼泪。但作为母亲，我知道，她心里还是会为我的勇敢和执着感到骄傲。 自此后，我便对梦中的世界如痴如醉，并想像了解自己一样去了解秦圣的过去，但这台“追梦仪”的磁场并不是很稳定，有的时候我会做一些奇奇怪怪却毫无意义的梦，有的时候我梦中的世界又会看起来乱七八糟、毫无关联，而为了能尽早理清这其中的关系，三天前的一个午后，我加大了“追梦仪”的穿越时间，却也因此让尼雅为我感到伤心。 眼下我满载而归，意识到另一个世界的秦圣和天南星正遭遇着不测。但由于我对梦的记忆越来越趋于模糊，对梦境里的琐事又不敢妄加揣测，便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毕竟秦圣是那样的与众不同，而天南星又是那样的美好善良。 我打算让coco带我到流经野菌森林的小河边去走一趟，那里的河水正凉，刚好可以将我身上的惰气带走。然而，在靠近溪流的灌木丛前，我听到几个邻家小孩在池边玩耍嬉笑的声音。 “coco，带我去一个安静点的地方。” 没等我转身离开，一个熟悉的平日里最喜欢捉弄我的西里尔夫的声音就飘了过来，“呦，这不是瞎子轨煦吗，你怎么有空来这种地方，你不是发誓要做一个最完整且美丽的梦吗？” 刺耳的嘻笑声接着西里尔夫的嘲笑向我扑面而来，不难想象，此刻正有五六个同他一样令人生厌的孩子正在池塘里笑话着我。 “coco，我们走。” 早几年，我还会和这些没有教养的孩子们打上一架，可自从尼雅为此事跟我连哭了几次鼻子后，我便觉得这种小孩子的把戏真是无聊透顶，便学会了容忍，像个大人那样从不在意这些带着敌意的蔑视。 当我知道西里尔夫并不这样认为且此刻正是他在玩伴们面前出风头的时候，我成全了他，并甘心被他挡在我前面的脚绊倒——对于一个瞎子来说识别他这点小把戏一点也不困难——但我一想到尼雅会因此而担心，便觉得在这群孩子面前出点洋相也不会比我真的和他们动起手来要好。 coco的喉咙里摩挲着愤怒的气焰，我听到它龇牙咧嘴的声音，害怕它因我而对西里尔夫发动攻击，这样我的摔倒就会变得不值。 “coco，我们回去，快和我回去！”我迅速站起身，摸索着它的方向，直至我听到它轻柔的低吠。 邻人们的笑声更加响亮，连几颗高大的乔木上的鸟雀也被吓得失魂落魄；我带着coco匆匆离去，希望如此便可以让今天少一桩令尼雅感到难过的事。 “轨煦，你真应该让我好好教训一下他们，他们对你实在是太无礼了——” “哦，coco，你别忘了，我答应了mama，要做一个乐观的瞎子，他们迟早会明白什么事情该做而什么事情又不该做的，这一点你我都不能左右，事实证明，拳头和暴力解决不了问题。 别想了，让我来和你说说我今天的收获吧——” 回家的路上，我把自己还记得的一些梦境里的片段告诉了coco，并告诉它那个世界的动物不会说话，或者说动物们的语言人类也听不懂，那里还有动物园，是一个专门收集世界各地的动物然后供人们观赏的地方，有人甚至还能靠买卖动物谋生；说起他们的世界—— 是的，梦境里的世界和我所在的世界有太多的不同——在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上，有三种不同身份的人：巫师、魂师、普通人；或许这在秦圣所在的那个时空里是落后且迷信的时代，但我们却按照这种方式生活得井然有序。 我们尊重每一个魂师，就像秦圣尊重他的老师以及国家领导人一样，魂师对我们来说就是师长、领袖般的存在；而我们又害怕或者憎恨每一个巫师，就像秦圣害怕社会上的那些恶徒以及****一样，巫师对我们来说就是恶棍、坏蛋的化身。 我们的世界就像秦圣在电视里看到原始生活一样，平淡无奇。 回到家后，尼雅还是惊声尖叫着扑向我，因为失去光明的我根本没理由发现自己摔得浑身泥泞、狼狈不堪。一通解释后，尼雅终于相信了我，并用手抚摸着我的额头。 “我可怜的孩子，是什么让你如此狠心竟要拿自己的眼睛去和巫师做交换的呢，那些梦，哦，去它们的吧，那些梦对你又有什么帮助，我们和那个世界永远也不可能交汇的啊！”尼雅的手顺着额头伸向我的面颊，当手指靠近眼眶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她因心痛而略微紧张的失措感。 尼雅几乎没有一天不忘提醒我，我所做的决定有多么荒诞，而用一双眼睛换一场完整的梦更是无可救药，她当然不会明白，一种想要让灵魂冲破时空的渴望能让我有多力大无穷！ 原本我以为自己的秘密会这样悄无声息地存在着，却不想当天那些捉弄我的孩子竟尾随我身后并在我与母亲的谈话中得知了我失去双眼的真相。 于是第二天，族长携两名魂师来到我家，并将还在“追梦仪”中昏睡的我叫醒——这种粗鲁的行为会直接刺激我的脑组织，轻则只是略微的疼痛，重则使人半疯半傻；但对他们来说，敢和巫师勾结并无数次窥探梦境的我已经不需要被礼遇。 “族长，原谅他吧，他只是个好奇心过强的孩子，不过是多窥探了些外面的世界，却并没有让任何不相干的人受到伤害！”尼雅几乎撕心裂肺，她的声音同时刺激着我的耳膜，让我的头疼更加剧烈。 “处死他！一定要处死他！竟敢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西里尔夫在不远处煽风点火；而我想到他因此又多了一件在众人面前炫耀的事，我就恨得直咬牙切齿。 真应该好好教训他一下！ 可是以我现在的处境，几乎要与教训别人告别，甚至我的生命都将受到威胁。 “和巫师做交易本来就是死罪，夫人，更别说他还不止一次地违背天理，这事已经在族内传开，如果我们不能给大家一个交代的话，谁还会在乎我们这千百年来树立的不可侵犯的规定！” 说着族长就要求身旁的人把我带走；我知道，他们是要把我送往死亡森林，而那里正有一片可以将我吞没的沼泽。 “不，你们不能——”尼雅突然没了声音，大概是吓昏了。 coco的声音由沉闷的低吼变成了愤怒的吠叫，它咬向正准备抓捕我的族人的手，却被对方的蛮力甩在墙壁，它发出一声哀叫，让我意识到它因此而受了很重的伤。 可我根本顾不上心痛它和母亲，在一片比混乱还糟糕的混沌中，被人捆绑住双手双脚，像待烤的乳猪那般被人固定在粗壮的树干上。 恐惧伴着我的眼泪和尖叫搅成一团团似梦靥般的意识，它们支离破碎，并同时让我也支离破碎得分不清现实，直至我筋疲力竭，并再也没有力气去反抗的时候，coco再次出现，并在我的意识中留下最后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