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只能看不能娶的女人
“你又不是我,又不像我这般自小卷入风尘,你又如何知道我是自己看不起自己?”女子没有继续愤怒下去,转而幽幽一叹。 “子非吾,焉知吾不知鱼之乐?”方涛反问道,“我是阉党余孽,他们两个是乱民之后,这在朝廷可都是上了黑榜的,能比你好过到哪儿去?没错,你今天是被强掳了来,可你自己也没什么大碍,没准还是一件幸事。城外,随时都有可能遇上鞑子,你被鞑子掳去了,后果如何?若是没碰上我们,或许那个赵知府在鞑子退走之后照样会强抓了你,毕竟他要想办法洗脱自己不救高阳的罪名……” 女子的眼睛黯淡下去,良久,点点头道:“公子说得不错……” 方涛见女子认同了自己的说法,当即坐下道:“你是什么人?附近可有亲友可投?过两天我们会开拔北上,到时候可以带你一并出发,顺便送你投靠亲友。” 女子凄然摇头道:“无亲无故。”说罢,起身敛容,朝三人行了一礼道:“奴姓卞,名玉京,秦淮河上卞赛赛便是奴……奴此次北上,不过是追随吴伟业大人而来……” “吴伟业?”方涛皱眉道,“复社的梅村公?今年夏天我还看见他在留都呢,怎么到这里来了?” 卞玉京苦笑道:“吴大人蒙万岁恩典,赐了东宫侍读,已经到了京城。奴实在……便追随而来,不想遇上鞑子南下,只能滞留沧州。” 方涛明白了卞玉京的意思,微笑颔首道:“卞姑娘在留都亦有卞大家之称,想不到也是有情有义的女子!在下有一挚友名曰董白,亦是与卞大家相熟,既然都是朋友,自当想办法将卞大家送到梅村公身边。” 卞玉京脸上闪过一抹欣喜,再次行礼道:“多谢公子!” 招财却是有些不情愿道:“涛哥儿,你不让我碰也就罢了,怎么自己讨好人家姑娘了?你若是忘了我妹子,我可不依的……” 方涛脸上顿时浮起一股怒气,提高声音道:“趁早死心!卞大家这种女人碰不得!” “怎么?不就是个当官儿的女人么?谁怕了不成?”招财有些不甘心道,“她跟了那个什么没尾巴的‘死毒’,顶多当个妾,到我这儿,怎么说也是个妻,我又不是没钱……”说罢从怀里掏出士绅们孝敬的大把兑票拍到桌上道:“又不是养不起!钱容易搞,这么漂亮的姑娘,嫁出去一个就少一个了……若是娶个比我还丑的生个儿子下来,那不得把我爹娘气死?不,气活?不,气得诈尸!” 卞玉京听到招财前半句话的时候还有些生气,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已经怒意全消,直接掩嘴笑了起来:“这都什么话?真是个浑人!”进宝也被自己的哥哥逗得乐了,乖巧地对卞玉京道:“卞jiejie,我哥的话,你就当笑话听了好了,他没恶意的。”卞玉京当然知道眼前这个胖子并非十恶不赦之徒,相反,根本就是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单纯小子,虽然说话不中听,可本性却不坏,当下点点头,对进宝微笑一下以示无妨。 方涛也被招财气得乐了,抬脚轻踹了招财一记,教训道:“你懂什么!像卞小姐这种女子,光有钱顶什么用?没错,有钱你是能把她买回去,可你们俩成亲之后呢?你要跟着我在外面做生意,把她一个人扔在家中,这样的女子,哪能不遭人觊觎?纵然人家谨守妇道,可外面的狂蜂浪蝶却未必能让你好受。你又不肯读书,且不说你们俩说起话来驴唇不对马嘴,光是读书人的口诛笔伐就足够让你好看。娶回来,痛快是一阵子,可麻烦却是一辈子,亏你有这色胆!” 招财一下子语塞,愣了半天,脸上的不忿之意渐渐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哀求的神色,向方涛讨饶道:“这个……涛哥儿你说的对……可将来你给我挑老婆的时候……也不能太丑吧?不要漂亮的可以……好看一点儿的行不?要不然,夜里起来会吓死的……” 一句话出口,进宝和卞玉京立刻笑倒在床上,就连一脸严肃准备给招财好看的方涛也忍不住笑了,又踹招财一脚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娶老婆,再废话,我让阿姐收你当男妾!” “啊!”招财立刻浑身一哆嗦,从床上抄起原先再在卞玉京嘴里的破布直接塞进自己嘴里,躲到一边不敢啃声。 卞玉京看到招财的活宝样,原先心里郁积的怨气也消去了大半,思绪转回正题,问方涛道:“公子方才说与青莲meimei为挚友,不知公子名讳……” 方涛笑笑道:“什么名讳不名讳的!在下姓方,单名一个涛字,也不是什么公子士子,只不过在留都开了一家糕点铺子……” 卞玉京恍然大悟,点头笑道:“谷香阁是吧?看来方老板当是青莲meimei的师傅了,青莲meimei学艺之后每每在姐妹中炫耀不已,谷香阁的糕点小女子也尝过,方老板的手艺确实出神入化!” 方涛被人这么一捧,倒也有些不好意思,当即谦虚道:“哪里敢说出神入化,只不过在下学艺学得早,苦头吃得比旁人多、功夫下得比旁人足一些罢了,赚个辛苦钱。” 卞玉京反而点头赞许道:“这话就对了。这世间哪来白给的东西?不能总看到别人在人前有多风光,要看的是人家在无人时花了多少心血!什么东西都是自己争来的,若是自己不肯花苦功,就算祖上真有万贯家财也早晚要败光;若是都如方老板一样,人人都懂得这个道理,那么天下会少了多少败家子!” 方涛愈发谦恭,拱手道:“缪赞!缪赞!” 卞玉京也是出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才会如此赞许方涛。在她眼中,如方涛一般的人,虽然谈不上鄙视,可也不至于高看到如此地步,见方涛谦让,她自然也知道适可而止,再捧下去,不但是rou麻,而且人家也会觉察出不对来。当下想了想话题道:“既然方老板在留都生意做得好好的,为何又冒充……前来勤王?”卞玉京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物,方涛从一开始的对答中,几乎没一句唱那些为国为民的高调,她自然也就不会把方涛往那种身在草野,心系庙堂的大贤身上靠拢。商人言利,方涛刚才的话,尤其是对待招财娶老婆的问题时,句句都是围绕招财自己的利益展开,这种人会主动散尽家财招募溃兵击胡,那真的就是见了鬼了。
方涛听到卞玉京的问话,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说起来惭愧!赶鸭子上架哪!至于冒充钦差么……咳!我身上有这么一块牌子,用处是有一些,可却肯定不是御赐的什么牌子,也算是冒充的吧……” 卞玉京吃了一惊,她本来以为方涛会狡辩几句然后打岔遮掩过去,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这么爽快地就认了,而且还一点都不含糊,心奇之下不禁问道:“方老板就不怕追查下来,株连九族?” 方涛坦然道:“有什么好怕的?我的全族都在这儿了,还有什么好株连的!何况我手上有溃兵千余,这些人要吃粮,要兵甲,我哪来的钱去筹办?不诓一点过来还不是去战场便宜鞑子?从井陉县开始,我们收到的孝敬都在沿途买了粮食,从沧州往高阳去,路上的溃兵恐怕更多,到了高阳恐怕还得支援高阳百姓一些口粮,心不黑一点,胆子不大一点,日子根本没法过……” 卞玉京沉默了。过了一阵,才艰难道:“想不到……一介商贾,居然也有这般能耐!” 方涛知道卞玉京还是对商贾有些歧视,不过他倒是没放在心上,反而淡然道:“卞小姐错了。我在谷香阁也是雇了伙计的,虽然不多,可都是北方的逃难过江的,工钱照给,该纳的丁税我也照替他们缴,方某虽为商贾,可去年不足一年的时间给朝廷缴了一千一百两的赋税。一年功夫,方某不曾祸害百姓,不曾欺凌弱小,反而替朝廷分忧解困。比起那些既不做事,又不替朝廷解忧,还指手画脚冒充内行的人来说,方某算是无愧了。” 卞玉京听出了方涛话中微微的不满,也没有多辩,只是点头道:“方老板言谈举止颇似饱读之人,自然能明白圣人微言。不过……既是冒充,万一查验起官凭印信,几位如何遮掩?” 方涛很干脆地从脖子上取下铁牌放到桌上道:“反正我是不清楚,既然这块牌子能顶半个钦差用,实在不行了,我就拿这块牌子出来使!” “上面有字!”卞玉京瞥了铁牌一眼,试探地问道,她很想看看,又不能明说。 “姑娘想看看就拿起来看便是,”方涛随意道,“正面的字倒还是花鸟篆,我认得,当年我父亲教我金石的时候提起过一些,可惜我没好好学。后面的字有点儿像官府大印上的字,不怎么常看见,不过我没当过官儿不太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