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非典型法师

    精灵凯恩从赏金猎人那里得到的联络卡片上绘着五瓣银梗花的底纹。

    银梗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会在夏季盛开出形态精致的白色或蓝色花朵。每当入夜时分，它的花瓣能够散发出一层梦幻般的银光，异常美丽。这种花数量稀少又十分娇嫩，在大陆存活不易，唯独在眠海西南海域的托勒忒岛上成片泛滥。

    托勒忒岛的形状像一个不规则的狭长三角，面积约为一百七十万平方千米，为眠海第四大岛，隶属勃兰堡自治领，是勃兰堡家族的核心领地。岛上主城以银梗得名。

    凯恩搭乘商船来到银梗城后，并不急着去找人。委托一个冒险队，总要事先了解一些相关信息。作为冒险者的工会及中介，“冒险者之家”几乎遍布亚斯大陆的每一个角落，银梗城当然也有它的分会。不过凯恩没有从那里得到有用的内容，倒是一天后他通过自己的特殊渠道拿到了旅行团冒险队的详细情报。

    这支冒险队的正式成员只有五位，堪堪达到组建冒险队的最低标准。队长是一名法师，另外还有一名战士、一名弓箭手、一名赏金猎人以及一名草药师——最后这位被怀疑是凑数的，因为大多数冒险队会邀请懂得治疗术的教士加入。亚斯大陆普遍信神，无论是哪一位神明都会赐予虔诚的信徒治疗神术，因此医疗向来是各个宗教体系的一部分。而草药师则是从请不起教士的偏远贫困区域发展出来的底层职业，他们有限的作用对冒险者来说通常只是备用人选。

    五位成员里凯恩唯一认识的就是赏金猎人利维坎，因此他不曾从人数上小瞧了这支队伍。赏金猎人的职业大致有刺杀、情报、追踪这几样分类，而利维坎却是少数的全能型猎人，能成为他的同伴必定会有不凡之处——精灵得到的信息虽然不完全，但也证实了这种推测。

    只是当凯恩按照卡片的地址找到那位法师的居住地时，他坚定的信心少许产生了一丝动摇。

    一开始眼前这幢座落于银梗城最繁华地段最昂贵住宅区的房子仅仅让他有些讶异，不过想到有成就的法师多数也是大富翁，或者有钱人和贵族中也会培养出几位优秀的法师，于是便释然了。然而等到法师的年轻管家引着他踏入大门时，他的脚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滑。

    “这里的主人……真的是一位法师么？”精灵望着金碧辉煌的大厅，喃喃地问。

    “伊塞尔少爷十岁开始学习法术，现在已经是六级法师了。”黑头发的管家一板一眼地回答，有意忽略了客人的失态。

    凯恩没有注意管家的话，向来优雅从容的脸庞难得出现呆滞的表情，死死盯着光可鉴人的地板上那一块块天然魔晶拼合的花纹，怎么也迈不开脚步——要知道魔晶可不是普通的装饰用宝石，而是拥有元素能量的特殊晶体，也是珍贵的法术材料——光想象鞋子踏在上面，就会产生暴殄天物的罪恶感。

    环顾大厅四周，还有统一皇朝加美第可时期的白香木家具——它的原料如今在精灵帝国休莱舍的森林里都已是珍稀树种；塔弗托夫三世时期的光耀圣铠——放出去必定连光明教宗都会动容；墙上甚至挂着两百多年前著名预言画师禄提的真品——这已经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装饰了……

    太奢侈了……精灵终究把即将出口的感叹咽下喉。难得的是这些华丽的布置在暴发户的张扬和贵族式的糜烂中保持了一个恰当的平衡。不过精灵没有多少欣赏的心情，他预感到这里的主人也许贵族成分更甚于法师，恐怕会增加有效沟通的难度。

    当旅行团冒险队的队长从铺着雪白羊毛地毯的阶梯走下来时，多少应证了精灵的想法。他给凯恩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标准的人类贵族：丝光绸缎的紧身衬里、上等金线呢裁减的外衣和长裤、玛克西米小牛皮制的长筒靴，这整套上流社会目前最盛行的装束衬托着线条优美的五官、以人类审美来说堪称出色的容貌——当然比起精灵只能算普通英俊——配上淡金色的发丝随意一束，带着懒散的味道，灰色的眼珠透着一点浅蓝，看上去不那么和气，再加上那副礼貌的笑容里不加掩饰的虚伪，若是说凯恩是符合人类传说的理想型英雄，那么这个人则是符合精灵教科书所描绘的典型贵族。

    只是凯恩并没有忘记，这位年轻的贵族同时是一位年轻的法师——他身上那些魔晶制成的装饰扣可不仅仅好看而已——以二十出头的年龄就达到六级水准，大有希望十年内再突破一级，晋升高阶法师行列。要知道亚斯大陆有记录的高阶法师目前总共不过三百多人，中阶法师已经隶属精英阶层。而像眼前这位年纪轻轻有如此成就者，虽说不是独一无二，但也称得上天才人物了。

    “您好，尊贵的法师先生，请原谅我冒昧的拜访。”精灵扬起一抹像他的头发那样灿烂的微笑，率先用人类的礼节彬彬有礼地致意，“我叫凯恩，我的朋友利维坎说可以在您这儿得到我需要的帮助。”

    法师矜持地回礼，以一种疏离的客气道：“您好，来自休莱舍的客人，梅薇思普丽翠卡的信徒。欢迎光临寒舍，利维坎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您可以叫我伊塞尔。”和精灵一样，他并没有透露自己的姓氏。

    凯恩不以为意，他知道冒险者们通常习惯用一个简单的名字交流身份。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的全名蕴藏着重要信息。比如凯恩自己，虽然名字很普通，但加上“伊普雷菲尼”这个姓氏，在精灵帝国休莱舍中却拥有特殊意义。这一点天上的神明更为突出，他们虽然没有姓氏，但名字已经与神魂紧密相连。就像精灵们信奉的生命女神梅薇思，她的第二个名字“普丽翠卡”则代表了作为森林女神的分身。

    “我知道神颅岛有一处宝藏，但是无法独自获得它。我希望能够雇用旅行团冒险队，除了丰厚的报酬，假如成功得到宝藏的所有权，我甚至愿意出让适当的份额。”

    法师伊塞尔没有为“宝藏”二字所动，不咸不淡地微笑说：“神颅岛处处是宝藏，只是能从死神手中带走它们的人屈指可数。不用着急，凯恩先生，先到我的会客室坐坐吧，我们可以慢慢谈。您来之前利维坎已经传信告知了我，对于您的委托在下还是有些兴趣的。”

    凯恩欣然应允，尽管心里在叹息：倘若是一位典型法师说不定更容易打交道。他可以料想接下来的谈话将从极东转到极西，从银梗城的风景扯到大陆某个旮旯里的风俗，最后才会“不经意地”回到关于委托内容的话题。

    ——所以说大多数精灵都不喜欢和人类的贵族交谈，他们很难理解这种过于曲折的沟通回路。

    与大多数精灵不同的是，不管个人喜好如何，凯恩至少在表面上保持了相当的耐心。他向来认为与异族的智慧生命交流，模仿对方的行为模式有助于加深了解从而获取最大利益，适当放下精灵的高傲无损自尊。

    凯恩坐在会客室绣图精美的长沙发上，摆出倾听的表情，不失时机地就法师的话题提出自己的看法。他注视着伊塞尔贵族式的苍白面孔，心里却想着冒险队的另外一位人物。能让他现在发挥极致的忍耐力，坚持对这支冒险队的选择，除了利维坎的推荐、法师的等级，还有一个重要因素。

    事实上在精灵眼里，眼前的伊塞尔队长可不是主角，一个有天赋的人目前阶段对凯恩而言比不上一方强大的势力重要，他的注意力因此集中在队伍里名为英格拉蒙的战士身上。

    关于这个人，凯恩得到的情报上有这么一句注释：勃兰堡公爵继承人。

    “你是说一座未开发的壳晶矿么？听起来倒令人垂涎。”法师在最后讨论的正题上终于给出了明确的意见：“我本人愿意接受委托，但是还必须征得另外几位队员的同意。凯恩先生，明天日落之前我再给您答复如何？”

    “可以，明天我就在旅店静候您的佳音。”凯恩微笑着点头。他不知道为什么银梗城下任城主会加入冒险队，但是与那位继承人一同冒险无疑是接近勃兰堡家族的好机会，哪怕仅仅让他的敌人产生一点误会。

    精灵相信他的成年礼试炼一定会变得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