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尾随
“努努耶”是标注在欧尼斯特王国地图最北端的名字，它代表着一座不高的山和一座不大的镇。努努耶山南北走向，海拔不过三百多米，但它足够宽足够长，恰恰挡在了欧尼斯特王国和阿诺维亚帝国之间，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山的南麓有一座努努耶镇，隶属欧尼斯特的领土，不过一旦翻过山顶就算阿诺维亚的境内了。 小镇虽然不大，但由于很多商队选择从这里过境，平日里看起来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镇上的居民见识多了各色身份的人，当伊塞尔和他的管家走进小镇时，完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为了不显眼伊塞尔换上了最朴素的通用法师袍，还在外面加了件斗篷；为了赶时间他和贝里安各骑一匹马轻装上阵，便于追踪目标。 “看来今天要在镇上过夜了。”贝里安瞧着夜幕将落的天色说。 “他们到哪里了？”伊塞尔问。 贝里安闭上眼，感应了一会儿回答：“过了努努耶山，已经进入阿诺维亚的如勒领。” 伊塞尔点点头便不再开口，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事实上，从发现竞拍者中有人用深渊恩惠之剑来竞价时，虽然如他所愿上钩了一条大鱼，可是这条鱼的来历怎么也让他高兴不起来。 伊塞尔清楚记得，深渊恩惠之剑是五年前父亲在外冒险时偶然得到的，只可惜不适合父亲自己使用，于是带回来想为幼子班尼伯德留着，准备等他成年时再送给他。之后这把剑一直放置在父亲府邸的秘库里，而有权开启秘库的除了父亲本人，就只有伊塞尔和他的兄长艾列克。 至于那位竞拍者，尽管蓝尾巴拍卖行严格规定不能透露客户的身份或姓名——哪怕是假名，但负责这次买卖的捷克逊先生在收到足够的好处后略微描述一下买家的相貌，倒也不算违规。出于对兄长的了解，伊塞尔很容易就猜出送来这把剑的买家是艾列克的心腹：云隼军团团长斯科特·比卢兹。 收到清单后伊塞尔很快答复了拍卖行，选择交换深渊恩惠之剑，并在三天内就通过捷克逊先生完成了交易。倒不是法师着急，明确表示在赶时间的其实是买家。伊塞尔要取回父亲的剑，当然更想知道斯科特的意图，或者说斯科特背后的兄长如此迫切是为了什么。因此他不惜修改原计划，给了对方那块精灵“馈赠”的自然之源，自己尾随在后一探究竟。反正他手头还有第二颗，可以等到下次拍卖时充当诱饵。 拿到自然之源后，斯科特就带着跟他一起来的两名骑士迅速离开了鹿角港。伊塞尔特意多等了一天才追上去。他能干的管家事先在自然之源上做了手脚，再远的距离都能感应到宝石所在的位置。贝里安还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没有高级别的神职人员出手探察，普通的手段绝对发现不了他留在宝石上的记号。 斯科特半道上与他手下的一小队精锐骑士会合。一行十五人几乎马不停蹄地一路往北疾行。远远吊在后面的伊塞尔二人渐渐拉开了距离，从相隔一天的路程逐步增加到一天半。伊塞尔体力上还是比不上这些骑士，完全靠着一股韧性紧追不舍。好在对方跑得再快也始终在贝里安的感应范围内，法师得以安心地在努努耶镇休息一晚后再赶路。 “如勒领过去是摩第领，摩第领西面是康坦茨领，再向西就是边界，他们应该会走这条路线回国。” 伊塞尔坐在旅馆房间的床沿，专心研究着飘浮在面前光影交织的立体地图，他的手指凝聚了一点火元素在光影图上轻轻滑过，口中所述的地点立刻被一条橙红色的发光曲线连接起来。当这条线穿过阿诺维亚帝国的边境，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神色。 侍立在旁的贝里安忽然问：“需要通知人接应么？” “不，那样容易被斯科特发现，我们悄悄跟着就行。”他似乎想起什么，感叹了一句：“说起来，我有两年没回去了。” 法师的语气平淡得如同谈论天气。 第二天一早，伊塞尔二人就去设在山脚下的边卡办理了过境手续。他们很快越过努努耶山边境线，进入了阿诺维亚帝国的疆域。 然而让法师意外的是，斯科特过了如勒领后没有折向西取道回国，而是继续朝北快马奔驰。 “艾列克应该还在国内……斯科特究竟要把自然之源送到何处？”伊塞尔微微皱眉，看向他的管家。 贝里安睁开眼，推测道：“他们走的那条路线，很有可能通向阿诺维亚的帝都——神恩之都，哈尔达斯图。” ========================================== 阿诺维亚这个名字，原本意味着所有的人类所在，现在却只是一部分人的归属。不过如今的阿诺维亚帝国虽然相比较统一皇朝时期领土大大缩水，但依旧留下了不少曾经辉煌的痕迹。它的建筑、文化、音乐，始终代表着亚斯大陆人类的顶尖水准。同时它的奢靡作风也是那些不过两百多年的新兴国家望背难及的。每一年上流社会的小姐夫人们最时兴的打扮，必然先从阿诺维亚帝都流行。而其他各国最讲究的贵族，倘若见识过帝国豪门的衣食住行，也唯有感叹自家朴素的份儿。 只可惜这样的风光，也未尝不是当初皇朝分裂的原因。盛极而衰，当那些站在统治层的贵族们整体腐朽时，总会有后起之秀质疑他们占据最大资源的资格，用武力挑战他们曾经不可动摇的地位。 幸而，这个腐朽的阶层中不时会出现几位清醒的智者，这也是阿诺维亚的名号得以保存的缘由。比如现任皇帝希奥多二世，是位强势又能干的君主。自他掌权以来，通过一系列变革措施，也确实让帝国出现了一种再兴气象。 然而这样的变革并不彻底，没有触及旧有体系的根源。积重难返，即使这位皇帝再英明，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减缓帝国最终衰落的速度。因为阿诺维亚最大的弊端就是那些已经腐化的传统豪门，他们之间盘根错节凝结一体，任何敢撼动他们利益的人必定会在这种联合的力量下被搅成碎片。 希奥多二世妥协和平衡的方式是政治联姻。阿诺维亚还保留着古老的婚姻制度，皇族的男子都有权公开迎娶多位妻子。早在希奥多二世还是皇子时，他就先后娶了三位贵族女性，登基后没有立后，一视同仁地将所有妻子册封为皇妃。如今他已经有过五位皇妃，除了一位病逝一位被剥夺封号，尚留下三位，并且马上还将娶第六个——这一次，是来自欧尼斯特王国的第一公主。 两国联姻的消息自一个多月前就传遍了诸国。随着婚礼的临近，各方道贺的使者已陆续赶来。那些第一次进入帝国的外来者，无不被这里的奢华风致迷得眼花缭乱。 作为曾经的千年皇朝，阿诺维亚的建筑有着独特的气派。除了神殿，大部分的房屋都不太高，但空间十分宽广。多采用圆顶设计，外墙色彩明亮，窗户又大又多，保证内部光线充足；从外到内每一点空隙都充斥着各色浮雕和华丽的装饰，尤其是那些贵族的宅第，几乎每一处棱角镀金镶银，堪称富丽堂皇。 不过伊塞尔并非第一次来，对这些景致也习以为常。他专注于斯科特的动向，和他的管家一路尾随，走走停停行了二十多天，最后到了夏芒领的金羊城。 夏芒领紧挨着帝都，历来都是皇储的封地。希奥多二世登上皇位后，基于平衡策略一直在长子和次子之间摇摆，因此这块繁荣肥沃的领土至今在名义上仍然属于皇帝本人所有。它的主城金羊城，更是离帝都最近的一座城市。 金羊城的格局处处仿照帝都哈尔达斯图，其繁华程度也不遑多让。近郊还有一片比城区还大的天然林场，周围环绕着精美的庄园和别墅，是帝都贵族们最喜欢的狩猎度假胜地，据说连皇帝陛下闲暇之余也常常莅临。 现在正是狩猎的季节，这几天蜂拥而至的贵族和游客足有往年的三倍之多。原来他们不完全为了度假而来，听说欧尼斯特的公主即将在金羊城落脚暂歇，这些人想事先一睹第六皇妃的风采。 混在游人中入城的法师可不关心公主的美貌，他面临的更急切的问题是，贝里安对自然之源的感应越来越微弱了。 “可以确定他们已经进入了帝都范围。”贝里安解释道：“哈尔达斯图之所以被称作神恩之都，因为统一皇朝建立得到了诸神的支持。雷哲大帝攻打各地领主时麾下有各个教派的中坚力量，作为回报他给予所有教派平等自由的传教权。虽然他本人是智慧与雨季之神的信徒，但并没有规定智慧神教是国教，直到裂土战争后帝国重建。哈尔达斯图因此汇集了几乎每一位亚斯神的神殿，传说诸神破例都给这座城市赐予了祝福。现在看来这个传说是真的，我在自然之源上留下的记号，被帝都残留的诸神祝福之力逐渐削弱，要不了多久就会消失。” “‘要不了多久’是多久？”伊塞尔在心里计算着用飞行术从金羊城到帝都需要耗费的时间。 贝里安看出他的打算，道：“哪怕您马上飞过去恐怕也来不及，不过倘若只有我一人，倒还可以赶得上。” 伊塞尔立刻听明白了，贝里安有空间瞬移的能力，但是多带一个人类同行容易多生变数。法师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跟他一起去的想法。在别人眼里算得上天才的法师，心知肚明这种时候只会是贝里安的累赘。从十年前在青瞳森林里相遇，他始终捉摸不透贝里安的底细，也看不穿对方整日表示受限制的力量，究竟制约到什么地步。名义上的法师和管家，真正维系彼此的不过是一个互相利用的契约。 “好吧，你去帝都，我留在金羊城等你的消息。” 贝里安微微欠身，以无可挑剔的恭敬姿态回答：“遵命，我的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