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女王的决定
艾列克·威洛第亚三十岁，过去他喜欢每天保持整个下巴光洁无须，今年却开始每天精心修剪唇沿上方那层薄薄的绒毛——这使得他看起来更加成熟，又无损优雅的风度。 威洛第亚的艾列克在王都奈斯卡伦的社交界，向来是炙手可热的风liu人物。他知识渊博、谈吐风趣，和有身份的绅士们可以就几乎任何话题进行深入讨论，而对那些同样有身份的小姐夫人们，他的一举一动则让她们万分着迷。何况艾列克先生还是女王陛下的心腹，拥有上席姓氏，生母是一位斯迪尔德，未来他还会是一位尊贵不亚于“雉羽花”——组成议政会的姓氏统称——的大公爵，这些附加的光环足以把一群自恃甚高的大小贵族们闪得眼花。 但在艾列克本人看来，这些东西并没有多大的实际价值，比起虚名和头衔，真正让人畏惧的是实权。而他要站到父亲那样的高度，不是成为威洛第亚公爵就足够的——对了，那些仰慕他的人们还不知道，事实上他已经不再是“艾列克伯爵”了。 足有三米宽、从天花板垂直到地面的更衣镜反射出房间内奢华的装饰。艾列克站在镜子前进行最后的整装，今天他刻意穿戴了一套风格庄重的礼服，以增加不同以往的身份感。他左右审视着镜中的自己——俊逸的五官是母亲的馈赠，眼睛和发色则遗传自父亲，恰到好处的组合让他显得温文尔雅又沉稳可靠。 看上去还不赖，他拂了拂衣领，对镜子里的人感到满意。 门轻轻打开，不一会儿斯科特·比卢兹的身影闯入镜中，站在他身后利落地行礼。 “殿下。”云隼军团的团长这么称呼道。这是除了王室成员外，唯有六位上席公爵才可获得的尊称。 艾列克微微笑了笑，“不，斯科特，我还不是，至少要等到陛下发布正式命令后。”他转过身，打量了一眼对方的气色，淡淡地问：“你的伤势怎么样？” “感谢您的关心，风神殿的一位神祭给我治疗过，休息了几天已经痊愈了。” “那就好。”艾列克点点头，瞥了一眼桌上的时钟，“走吧，时间差不多了，今天将是重要的一天。” 艾列克当先出去，斯科特跟在他两步之后的距离。半途他们分开，云隼军团长独自进入议政厅，威洛第亚伯爵则沿着另一条走廊来到专供女王出入的门口等候。他没有等待太久，穿着一身素白礼服的珂琳安妮在四名宫廷女官和四名近卫骑士的簇拥下走近。侍从们默契地退至两边，艾列克站到了女王身后。 两位骑士上前，动作一致地推开门。门的另一边，原本人声嘈杂的议政厅顿时安静下来，唯有礼仪官嘹亮的声音宣告： “女王陛下到！” 珂琳安妮微抬下巴，挺直背脊，仪态典雅地步入议政厅。只有跟随她身后的艾列克才能发现，她的速度比平时略略快了一点。 在场的大臣们躬身行礼，直到女王在王座上坐下。随后和往常一样，一一禀告需要她定夺的政务——其实大部分的事已经由议政会的五位成员得出结论，征询女王的意见也只是出于形式上的尊重。 大多数时候女王都是漫不经心的，通常她只在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情上才会认真聆听。尤其是今天，她显得格外心不在焉。她装作不经意的目光掠过群臣中的杰弗利戈将军，心里冷笑：如果不是昨晚王翼团长带着原先增防翡翠谷的近卫军撤回了王都，她还不打算解除对那件事的封锁。 女王走神的表现实在太露骨了，站在阶下的路克谢公爵委婉地出声提醒：“陛下，您是否不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位老绅士觉得女王目光闪了闪，仿佛剧院舞台后一直等候出场的演员终于听到开幕的铃声一样。 “先生们，”王座上的珂琳安妮声音柔弱地开口，同时打开手中的绢丝折扇，掩饰失态一般遮住下半张脸。“我刚刚得知了一条不幸的消息。不仅仅是我，卡斯廷的所有臣民都将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 尤嘉叶的银发公爵微不可差地皱了皱眉，像她所希望地那样接口问：“是什么消息，陛下？” 珂琳安妮的视线慢慢扫视全场，眼中泪光闪烁，哽咽地回答：“我的丈夫，你们尊敬的摄政，士兵们爱戴的统帅，卡斯廷全民景仰的英雄——瑞克·威洛第亚公爵殿下，就在不久之前因为冒险时发生意外……去世了。” 大厅里有几秒钟的鸦雀无声，随即在一片高低不同的惊呼声中炸开了锅。即使向来冷静自持的议政公爵们都被这个突然的噩耗震得神色骤变。 “怎么可能！”尤嘉叶公爵低叫，与同僚们视线相对，在彼此间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他不甚礼貌地直直瞪向女王道：“这个消息太过突然了！事关重大，请陛下详细说明，不然臣等实在无法相信！” 珂琳安妮斜靠在座位上，轻轻抽泣，似乎因为过于悲伤无力回应。 艾列克上前两步面向大厅内的众人，一脸沉痛地开口：“请允许我来解释吧，诸位尊敬的大人们。我的父亲年轻时候起就喜欢冒险，这两年经常利用休假独自外出，前段时间不知遇到什么事忽然断了音讯。由于担心父亲的失踪传出去会让不友好的邻国有机可趁，于是女王陛下派遣斯科特将军私下寻找，没想到……最后找到的是父亲的遗体。”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微微低头，似乎在努力控制情绪，然后眼圈微红地接着道：“运送回来后，考虑到最近邻国有一些不稳迹象，而父亲突然逝世会对军队及政局造成种种不利影响，陛下命我暂时保守秘密。不过为了让他尽早得以安息，陛下安排了风神教大神祭史丹佛阁下为父亲先行举行葬礼。现在边境稳定下来，告知各位大人这件令人万分悲痛的事实。同时请你们共同商议，如何将我父亲逝世造成的负面影响减到最低。” 大厅内的国家支柱们闻言不由议论纷纷，也不知是在消化艾列克说的话，还是在研究威洛第亚公爵死亡带来的后果。 尤嘉叶公爵对这番发言深表怀疑。邻国有不稳迹象？那个强盗国家每年都要挑起些小事端，这种台面上的理由他可不会相信。公爵盯着女王手中随着她的抽噎不断颤动的扇子，仿佛想透过扇子看穿她脸上的真实表情。过了片刻他又把视线移到艾列克身上，不确定地问：“他……真的去世了？” “我开始跟您一样不能接受，直到现在也不愿意相信。”艾列克面带戚容地叹了口气，“可是由史丹佛大神祭作证，我亲眼看着墓碑上他的名字亮起弗尔塞西的祝福之光……”后一句话虽然是真的，但并不完全。他可不会说他们是在玛尔马勒行宫的室内举行仪式，并没有入土下葬，准备的墓碑也不过是为了验证父亲大人的灵魂是否离开了躯体被带去冥界。 尤嘉叶公爵对他溢于言表的伤心无动于衷，紧接着追问：“那么瑞克殿下现在安葬何处？” 艾列克脸上掠过微妙的冷漠，降低了音调，淡淡地说：“这您就要去问我们那位原本云游四方的王子殿下了。他知道消息后擅自挑唆不明真相的父亲的下属，强行带走了遗体。我前面说的对军队的不利影响，包括一些军人的过度反应，这正是需要您和几位公爵殿下解决的问题。” 尤嘉叶公爵愣了愣，有种脱口而出“坦白说你们想要什么”的冲动。可惜艾列克又被女王叫了过去。他看着威洛第亚的长子站在王座旁弯下身与女王窃窃私语，脸色难看地转头对神情凝重的路克谢公爵道：“真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不知道和我听说的数天前翡翠谷的异常动向有什么关系。您怎么看待我们的艾列克‘殿下’在这里扮演的角色？” “虽然我不认为他有胆量对自己的父亲动手，”老绅士说，“不过瑞克一死，你还期望他们会继续压制长久得不到满足的好胃口么？” “各位大人，请肃静。女王陛下有话说。”艾列克的声音让四周的喧哗再度平息下来。 两位公爵抬眼向上望去，珂琳安妮像是恢复了情绪，重新坐直身，神情忧伤又不失端庄仪态，曼声道：“先生们，为了化解这件不幸的事会对卡斯廷造成的负面影响，我做了两个决定。第一，让艾列克伯爵立即继承威洛第亚上席公爵爵位。第二，我提议艾列克伯爵同时继承摄政一职，相信凭借他作为瑞克将军长子的身份，能够平稳接手军队统帅的重任。”她的目光轻轻落在五位议政会重臣身上，神色柔和地问：“诸位公爵，你们意下如何？” ==================================================================================== “我知道母亲不喜欢父亲，我也知道那位同父异母的兄长与父亲有很深的隔阂，可我竟然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们的心里还有那么一点人之常情，不会对他们的丈夫或父亲见死不救。我完全没想到他们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迫不及待为他举行葬礼，用神的祝福冠冕堂皇地把他送进地狱。”伊塞尔定定地看着贝里安，眼神却没有焦距，轻声问：“你说，是他们太无情，还是我太愚蠢？” 贝里安明白其实他并不需要回答，不客气地评价道：“某种层面而言，你果然是你母亲的儿子，在一些事情上相似地天真。” “是的，”他承认这种批判，嘴角勾起深深的嘲讽，“我还曾经幻想，也许有一天亲人和睦，父慈子孝。” “谁叫你出生在王宫？我亲爱的王子殿下。”贝里安的语气相当不耐烦，“我还以为你早就认清了现实，如果没有，那就是你父亲的失职。他从你外祖父那里接受的责任是培养一名未来的国王而不单单是自己的儿子。” “国王？”伊塞尔轻轻笑了两声，灰色的眼睛愈发冰凉。他喃喃地道：“你相信么？其实我更希望像父亲那样，去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冒险者。我羡慕珀提夏，可以随心所欲地四处闯荡。我不想和母亲为了王权决裂，因此两年前我甘愿退让接受变相放逐…… “我真是，太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