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父亲的礼物（上）
“扑啦啦啦”一群扇子大小、薄翼如叶的蝴蝶受到惊扰，慌慌张张地躲开幽灵火蹄俯冲的路线，晶莹翠绿的蝶翼无声扇动，眨眼便隐没在几乎同一色泽的草丛里。 伊塞尔看向它们刚刚流连的位置，一簇簇巴掌大的金色花朵层层绽开丝绢一样的重瓣。这是伪亡灵进入冥界以来第一次看到花。当他的坐骑四蹄踏着蓝色火焰从它们上方掠过时，所经之处金色的花朵柔若无骨地向两边倾倒，就像在花丛中一路铺开迎宾的织毯。 火蹄们放慢了速度，越过花丛，最后降落在一棵百丈高、树干粗壮的红杉下。山林里很安静，树叶沙沙的声响合着不知什么生物的低鸣，宛如在演奏宁馨的乐曲。伊塞尔盯着头上方有节奏轻轻摇摆的树枝，可以确定的是当他的坐骑停步时，周围已感受不到一丝微风。 “噢，别管它们，这些曲奇红杉就喜欢自娱自乐。”瑞克见怪不怪地说，伸手拍了拍幽灵火蹄的脑袋，指了一个方向。火蹄收敛好翅膀，完全像一匹素质优秀的良驹那样迈开四蹄，顺着主人的指点前进。“跟在我后头，”英灵回首招呼道，“即使这里最无害的生物，对你而言都不会太友好。” 伊塞尔的坐骑不待吩咐立刻紧随其上，朝山林深处走去。 幽灵火蹄踩在泥地里悄无声息，犹如踏着空气般不留痕迹。一些低垂的枝叶窸窸窣窣地在他们眼前显摆，却在他们靠近前就远远地缩了上去。 瑞克视若无睹，低着头，专注的目光在一棵棵红杉树根处的寄生植物中搜寻着什么。他手里握着佩剑，不时将剑尖送入草丛，轻巧一挑。伊塞尔只来得及看见剑尖上多了一抹rou粉色，英灵手腕一抖，那东西就被扔进准备好的皮口袋。 伊塞尔耐心等着父亲收集完毕皮口袋里的东西，插回佩剑，催促火蹄加快速度。他驾驭坐骑紧赶几步，视线落到父亲系在腰间的口袋上，这才开口问：“那里面是什么？” 瑞克爽快地回答：“不知道。” 伊塞尔目光淡然。 英灵斜睨着他若无其事的神色，似乎很得意撩拨儿子的心绪，促狭地眨眨眼补充说：“是一种虫子，虽然我不知道名字，但是勾引驱魂鸟的极佳诱饵。” “驱魂鸟？”伊塞尔脑海中闪过在村庄监管者大胡子屋里看到的“泥浆团”。 “你见过？” “是的，一团泥球。”伊塞尔直观地评价。尽管它给他的初次印象乖巧又聪明，但还是超出了法师略带洁癖的审美范畴。 “你说的是低级种，我要抓的白银驱魂鸟会让你改变看法。”瑞克顿了顿，含糊地咕哝了一句：“女孩子应该会喜欢那玩意儿。” 伊塞尔不解地瞧向父亲，挑眉。“好吧，难道您有了一位新情人，所以才对这个世界依依不舍？” “不不，你的想象力真让我吃惊。”瑞克讶异地瞪着他，道：“我是想说，你来一趟可不容易，为什么不带点礼物回去？比如给你的meimei、我的女儿，还有小班尼伯德……冥界很大，不仅仅居住着亡灵。” “您想得真周到。”伊塞尔笑了一下，握紧手心辔绳。“我相信她一定很高兴，如果您能亲手送给她您挑选的礼物。要知道，她非常想念您。” “我更相信，事实上她恐怕没时间想念我。”瑞克的注意力在前方，这使得他的语气听起来带着点漫不经心，“你就那么放心？按照你告诉我的，卡斯廷刚经历政权更替的动荡，又将面临魔潮之灾，她一个小姑娘负得起一个王国的重担？” “布莉琪特比您认为的更出色，也许也比我出色。”伊塞尔一脸平静地说，像是没听出父亲话语中的责备之意。“何况还有蓝伯特他们的辅佐，至少在我们回去之前，不会有什么问题。”他强调了“我们”这个复数人称。 英灵威洛第亚闻言，蓝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抿了抿嘴角。 伊塞尔面上再淡然，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他知道父亲最重承诺，为了莱宁王的遗愿一心要将他培养成卡斯廷国君。他利用了这一点，故意暗示将王位让渡给meimei，期望能促使父亲尽快同意随他回凡世。只不过他没把握这种变相威胁是否会惹父亲生气。 法师还想说什么，英灵突然竖起一根食指，轻轻嘘了声，对着前面比划了一下。伊塞尔眺望过去，层层叠叠的树叶交织成碧绿的帘幕，顺着树冠倾斜而下。透过叶片之间的缝隙，眩目的银光闪入他们的眼睑。亡灵和伪亡灵的狩猎者拨开挡路的枝丫，驭动幽灵火蹄穿过叶帘——霎时间，一大片耀眼的银白色光辉铺天盖地填满了视野。 但见大束柔和的天光，垂直照进几棵曲奇红杉无意间隔开的空地。光照下，深绿的荆棘丛中怒放着一团团娇嫩的蓝色花卉，那昂扬伸展的姿态宛如幽灵火蹄下燃烧的火焰。半空中不断响起拍打翅膀的声音，成千上百只驱魂鸟仿佛花蝴蝶似地扑楞着蝠翼上下起伏，还发出阵阵幼犬一样音色稚嫩的呜咽，像在追逐嬉戏。它们圆溜溜的身体比伊塞尔见过的驱魂鸟更小一些，约莫成人拳头大，完整的球体不再有泥浆滴落，光滑的表面流转着黑珍珠似的光彩。它们张开的蝠翼则更长更宽，呈现金属的银白，与“泥浆团”形态的同类有如云泥之别，活像一群会移动的装饰品。 瑞克示意伊塞尔噤声，无声跃下坐骑，蹑手蹑脚地向前跨出二十来步，然后解下皮口袋，小心地将里面捉来的虫子倒出一条在地上。伊塞尔此时才得以看清，皮口袋里装的是一种食指长宽、通体生满rou粉色毛刺的软体虫豸。或许因为受到惊吓，虫子把自己蜷成了一团，就像只刺毛球，一动不动地贴住地面。瑞克一边放出“刺毛球”一边后退，一直退到空地边缘的灌木后，手拽着袋子开口的边沿蹲下身。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瞬间敛去了灵魂的力量气息。伊塞尔见状，自觉牵着两匹火蹄隐匿到叶帘后方，扒开一点空隙观察驱魂鸟群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有种极轻微的“啪塔啪塔”的拍翼声朝着他们靠近。视野里，一只小巧的驱魂鸟脱离了同伴，飞到第一个“刺毛球”前。它在“刺毛球”上方盘旋了一会儿，徐徐降落到离地三十公分的高度。圆滚滚的躯体下方泛出一圈淡淡的青光，形似将要滴落的水珠向下粘连延伸，在即将接触到“刺毛球”时倏地拉长，一下把它包裹起来。“刺毛球”激烈地挣扎着，可惜十分徒劳，它如同琥珀中的小虫子，被团在青光里身不由己地快速上升。这时驱魂鸟黑色的球状体底部如同固体融化成了液态，绽开涟漪似的轻微波动，让“刺毛球”轻而易举地淹没其中。通过几片树叶的孔隙，伊塞尔的眼睛恰好捕捉到在极短暂的刹那，球体表面拱起一处明显的虫形凸出，随即又恢复了光滑。 驱魂鸟小幅度扇动银翼，左右晃荡了两下，低低发出“咕呜”一声。伊塞尔听出了它声音里流露的满足与愉快之意，不免神情古怪。 贪吃的驱魂鸟尝到了甜头，缓缓近地滑行，将发现的“刺毛球”逐一吞食。它吃得非常专心，就这么一路飞来，傻乎乎地一头扎进了猎人威洛第亚张开的皮口袋中。等候多时的英灵连忙抽紧袋口，只见袋口边沿闪过一圈透着微末绿光的图纹，转眼隐没不见。 “逮到了，白银驱魂鸟！”瑞克提起袋子乐呵呵地打量，刻意压低了声音说：“它很聪明，比最好的猎犬都灵敏，如果训练得当，会是很好的帮手和护卫。虽然是冥界生物，但在异界也能生存。” “哦？”伊塞尔对这样的夸词表示怀疑，“灵敏到为了几条虫子自投罗网？”他走上前，审视的目光扫过父亲的猎物——隔着口袋可见里面的活物只是毫无危机感地蠕动了几下，似乎还在专心进食，全然没察觉眼前失去自由的命运。 英灵咳嗽一声，补充道：“当然，贪吃是这些小家伙的弱点。不过纠正它的坏习惯并不太难，”他说着将口袋递了过去，“我可以教你驯化它的方法。” 伊塞尔没接手，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问：“您不是说这是送给布莉琪特的礼物么？那应该由她向您讨教饲养的决窍，我想meimei一定很乐意拥有与众不同的宠物。” “我认为，她更乐意同你说话，从小就这样。”瑞克开玩笑地抱怨，似乎根本没意识到伊塞尔话里表达的重点，只是他耸着肩膀的动作显得过于夸张了。 法师失望的眼神未曾掩饰对他避重就轻的不满。英灵打了个哈哈，搭着儿子的肩膀意图岔开话题缓解气氛，然而刚刚张口，就被鸟群中骤然发出的惊叫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