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神语

    “或许这是您生于光明的天赋，也是吾主眷顾于您的原因？”拉葛瑞亚低声呢喃，对她来说一切不可解的疑问都能在她的信仰那里得到最终答案，法师的迷惑只是让她相信他必然是她所赞美之神的宠儿。不过看到对方愈发不解的神色，拉葛瑞亚自失一笑，向他解释道：“伊塞尔先生，就像我不怎么了解你们法师的力量，想必您也不明白我们教徒的神术。凡人信仰诸神，诸神赐予虔诚者神之力。然而人类是如此渺小脆弱，又怎么能够承受那无上的力量，怎么懂得使用不属于尘世的力量？”

    “……祈祷？”伊塞尔想到了这个词，“我是说，我见过不同神术的施予，不论是吾主弗尔塞西或者伟大的巴尔亚的教徒，他们念诵的神咒都带有蕴含教义的祷告。”

    “是的，您说的没错，大部分神术的咒语都是一种祷文。”少女的眼睛闪亮了一下，含笑望着认真倾听的法师，“虔诚者因为通过每日的祷告，身体越来越强韧，灵魂越来越纯净，那是由于他信仰之神明赐予的神力在不断改变他，使他的凡人之身向着神民的纯净之体靠拢。这是虔诚者方能获得的恩赐——可是学习神术却不仅仅因为虔诚就能获得，还需要天赋和意志。您所听到的神术施予时念诵的祷文，只是向他们的信仰祈求施予神术的许可。实际上真正使得神的力量在尘世实现的咒语，是神语。”

    “神语？”伊塞尔微微露出讶色，他沉思着，忽然抬手在胸口虚划了一个风神的标记。“您说的是不是这个？”

    拉葛瑞亚笑着点头，补充道：“是的，这是简化的神语，代表神明的身份，也具备了独一无二的力量。另外还有神阵的图形同样包含了神语的组成。诸神的语言本身充满神力，可是它并非我们人类能够念诵出来的，所以施展神术时另一半咒语需要用神力以意志构想出来。”

    “原来如此。”伊塞尔恍然。故而地上教徒虽多，但高阶的神职者人数始终有限；神职者施展神术表面上只需要祷告，但不是虔诚的祷告便能学会神术。

    “不过您既然受到吾主巴尔亚的眷顾，不需要日夜祷告就已拥有了最纯粹的神力，即使还不会神语，在危急的时候也能够使出光明之力。”

    伊塞尔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那您之前提到的‘接受它’又是指什么？是像您说的，神力会不断……改变我？”

    拉葛瑞亚赞赏地看着他，轻轻颔首：“我们能够蒙受神眷，证明我们幸运地具备了承受神力的素质。不过这份吾主直接赐予的力量同时包含了吾主的意志。我们以凡人之身与其契合，需要敞开灵魂接纳它，从而融合它，吾主的意志会引导我们如何使用他的力量——这也是吾主对我们的考验。”

    伊塞尔这时倒有些理解了为什么拉葛瑞亚会说他是有“生于光明的天赋”——一切都是神的旨意。法师敏锐地感觉到按照她的说法与他认为的有一点本质的不同：当他引导着体内的光明之力为己所用时，从未想过顺从它的引导，他理所当然地试图“支配”它，而不是“接受”它。

    ——只是看着少女说起“吾主”一词，那双黑色的眼瞳中满是通明纯净的向往，法师没有再提出疑问。

    “您也是吾主的神眷者，法师先生，尽管您是法师先生，我认为您有必要知道这些。当然，您信仰伟大的弗尔塞西，可您还是需要学习一点吾主的神术。”拉葛瑞亚细细的手指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在伊塞尔眼前专注地虚虚勾划着什么。

    很快，一个发光的图案显现在他的面前。它看起来像种结构复杂的文字，又像是各式各样图符的组成，那些相连的关节搭配巧妙，而每个个体又迥然有异寻不到相似的规律。可是透过图案静静散逸的光辉，伊塞尔能感受到每一笔划上一丝丝的力量波动，类似法阵般均匀流淌。

    “这是‘净化’。”少女的声音如烟雾一样轻柔穿过图案的光芒，钻进他耳中。“诸神的神语不尽相同，这是吾主巴尔亚的神语。”她手中没停，继续虚构出第二个图案，“‘驱散’，驱散邪恶，经常和‘净化’一起使用——您可以先记住这两个，如果有时间我再找一本载录基础神术的书籍给您。”

    伊塞尔目不转睛地望着飘在眼前的两幅发光图案，努力让自己神奇的记忆力发挥作用。

    “您不止要记忆它们，还得会描绘它们。”少女抬起手，发光图案缩成两粒珍珠大小，飞向法师的额头。

    伊塞尔没有动作，任由两点光芒没入眉心——如同上次她在火神的教徒们面前对他施展“灵魂洗礼”，他依然信赖她的善意。

    “这是我用神力画的，同时记录了我书写这两个神语时的顺序，会在您的记忆里保留三天，希望对您有所帮助。”拉葛瑞亚兴致勃勃地说。神术不会外传给非教徒，但对同一存在的神眷者她以为无须保留。当她发现他就是梦里的同伴，她对他的因为一次偶然相识产生的普通好感便上升到了相当的高度。

    风度端正的年轻法师闭眼静默片刻，轻叹口气，听起来更接近感慨。他睁开眼，回以一个真挚的，甚至称得上热切的笑容——这在他要么冷漠，要么虚伪的脸上显然稀有。“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您了，拉葛瑞亚小姐。将来，假如您遇到难题，您可以派人去卡斯廷找尤嘉叶伯爵，或者去香料商会报上伊薛斯这个名字，会有人给您需要的帮助。”

    少女微笑着垂下眼睑，长长的卷翘的睫毛羞怯似地轻颤两下——她感受得到他的诚恳，但她认为这原本是她应该做的。

    “您太客气了，我只是……”

    未尽的话音骤然顿住，拉葛瑞亚猛然抬头，一瞬间在法师的面庞见到了相似的严肃。她起身跑到窗口朝外望去，天际之上，一条漫长得看不到边际的紫色云线跳入了黑色的双瞳。少女深吸口气闭上眼，低声呢喃称颂着巴尔亚，短暂的祈祷后再度睁开，黑眸透出璨然金光。她的视野顷刻无尽延伸，将超过人类视力极限的遥远图像收拢近前——

    桑格那城外，沉重的云团低得仿佛伸手可及，像夜幕一样徐徐拉过白昼的天空。乌色的云团上匍匐着大块大块小岛似的软体生物，深紫色的外壳寒光如甲。一根根探出壳外的粗长软管四下晃动着生在末梢的大眼睛，剔透如翡翠的眼瞳倒映着远处，好似天真好奇的孩童——它们一齐注视，风沙环绕着一座被天空到地面的高度缩减成玩具大小的青色之城。

    丑陋与美，交织成异样的邪恶。当地上的旅人发现它们时，因为过于震慑的恐惧呆滞当场。

    “奥德斯在上！那是什么？”

    “神啊，太可怕了！天上有什么东西？”

    城外马匹此起彼伏的嘶叫惊醒了城中的人们。城门的守卫最先发现一队人马像是被云团追逐一般从滚滚烟尘冒出来，仓惶朝着大门奔来。还未到近前，为首的骑士就向他们大喊：

    “快逃！去神殿！去神殿！”

    那骑士身上的黑甲被尘沙蒙蔽了光泽，即使灰头土脸也掩不掉他面色的苍白。在冲进门口的时候，他冲着守卫的士兵大吼：“去告诉你们城主，魔潮扩散！”

    “什、什么？”士兵一愣，他们还未领会到他的意思，骑士已带着他的队伍直接冲过了大门。“嘿！站住——”他正要示警，蓦然瞧见队伍中间一人斗篷滑落露出的火神修士袍服，茫然地与身边的同僚面面相觑。

    “他们是火神殿的？你听见刚才那个男人说什么了？”

    “我好像听到……魔潮？”

    士兵们愣住，齐齐望向低空慢吞吞的云层眨眼靠得更近，立时刷白了脸孔。

    不过他们都看不到，在更遥远的地方，在地平线以外，被云团阴影盖过的大地上，人和马匹以及一些动物安静地倒卧在地，无声无息。这些零落的尸体连成一条断断续续的路线，一直延伸到了马萨镇。

    黄昏尚未降临，小镇却已宛如沉睡般，万籁俱寂。

    .

    （长假出去玩了，堪堪赶回结束前更新……一想到要连上七天班，浑身骨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