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玄幻小说 - 天人旧事在线阅读 - 第十一章 经书

第十一章 经书

    因浅见了耳丑,心道,难怪神乎其技,原来是仙家手段,正身长揖,说道:“早听闻仙人以贼开井,拯救村民,晚生钦佩,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耳丑笑应了,想点头,脖颈却挤在室顶,动弹不得。

    因浅忽生一疑,拧眉问道:“前辈既在此,为何任由花婆作恶,不加阻拦?现她逃走,遗祸四方。”

    耳丑并不恼,笑道:“当年杀贼开井时,我是凡人,在人间行动自如。二十年前,我于长断山南惚惚庙坐化,一生功德颇多,无甚劣迹,得升天界,现居须弥山以上第六天,他化自在天,此天众生寿九十三万四千四百万年,身长三里,我将神识托于好友,降临凡间,身子虽缩,仍是巨大,且功力骤减,掘罢地宫,功力耗尽,挤在此处动身不得。御笛送音,吸笛提人,是运气之法,不能伤敌,故无法除灭花婆。况天人下凡,不得插手人间事,此乃天条,不得不遵。”

    因浅惊道:“竟有这等神迹,前辈下凡,所为何事?何故缩身此处?”

    耳丑道:“此次下凡,专为寻少侠而来,又不便被人所见,思来想去,只耳丑庙尚算自家地方,便藏身于此,专等少侠,已有三日。花婆作恶,自有天理昭彰,因果报应,何须老夫插手?”

    因浅道:“不知前辈寻我何事?”

    耳丑道:“瞧我记性,东拉西扯,忘了正经。”话毕,从身后拿出一本旧书,两指轻捏,交给因浅。

    因浅接过,见书页皱波起伏,水渍连连,发黄破损,封皮五个雄浑墨字——妙法莲华经。

    因浅道:“这经书怎似浸水一般?”

    耳丑听了,忽地满面忧伤。

    因浅问:“前辈怎么了?”

    耳丑道:“不碍,只忆起一件旧事,无须多问。”

    因浅翻开经书。他自幼混迹书阁,读书无数。门派藏书多是武籍,佛经甚少,然妙法莲华乃佛学经典,派中恰有,故也曾粗读。因说道:“此典描述释迦圣迹,教化众生,我曾读过,前辈,为何交经于我?”

    耳丑道:“若是普通经书,自不必老夫亲自下凡,你且打开瞧瞧。”

    因浅满心疑窦,打开书页,见经文繁密,翻了几页,并无异样。

    耳丑笑道:“歪着头瞧。”

    因浅依言,凑在光下,偏着头看,不禁“啊呦”一声。原来,经书每页凹印着许多人像,似以人模压成,抚了几下,未抚得平。细观人像,有的猿臂长伸,有的龙蹲虎跳,形态各异,千奇百怪,似在演练一门武功。细一看,果见每个人像旁都有蝇头小字,详述运功法门。因浅遍阅武籍,最喜自行生发,怪招频出,然纵是他,也觉此功之奇,简直匪夷所思。忽而白话连篇,闲论入门拳招,忽又晦涩难懂,直指武学之巅。这几页谆谆善诱,似春风,细柳,抚心入神,那几页严令如山,似滚雷,惊涛,敲骨震髓。更有几节,奇诡繁复,艰深难懂,超越常理,闻所未闻,显是极妙的武学。翻至末页,见一个人像收功站定,旁边印了四个字——“连天若海”。

    因浅翻毕,眼冒精光,喜道:“前辈,这套连天若海是您所创?端地高妙!”

    耳丑笑道:“老夫没这造化。欲创此神妙真法,再修炼三五百年,或可一试。此乃我昔日友人所创。”

    因浅心道,耳丑武功已登峰造极,那人又比耳丑技高,真不知是何境界。轻抚书中人像凹痕,利如刀刻,刮指微痛,故问道:“这番精印细刻,恐怕颇耗时日。”

    耳丑一愣,大笑道:“颇耗时日?哈哈,他只一掌,便印下此功!”

    因浅目瞪口呆,说道:“此功人形繁密,文字满盈,只一掌便统统印下,万不可能!”

    耳丑双眼微眯,仿佛旧日重现,口中喃喃道:“六阳纯全,六阴备至,阴阳互有。气无缺而神足,意无拘而心坚。精气神者还虚空,打破虚空得真身。气随心转,意随心动,天地浮沉千百劫,只在经络回还,连天若海一闪念,皆由掌心吞吐。光圆净和,寂静通遂,遇水则生莲,入云则积雨,是谓圣而不可知之。少侠,功夫的事,莫说不可能。”

    因浅听得云里雾里,回不过神。又想,总归是仙家妙术,奇固然奇,也没什么,便合上经书,又问:“既要留下武功拳谱,光明正大书写便是,何苦这般劳神费力,印功于经?倒似见不得光的邪法。”

    耳丑收敛笑意,默默出了会神,说道:“你不知,那时事起突然,将死关头,他挥掌印功,托付于我,说十八年后,交于长断山派张因浅,此缘方续。我未敢怠慢,守经十余载,眼看时辰将近,便下至凡间,听候机缘,果然察觉你偶然落崖,便以笛音将你引来。如今看来,所谓机缘,都是他的铺排。”

    因浅惊疑,问道:“那人既有铺排机缘之能,必是神人,又如何会死?”

    耳丑道:“六道者,天人、修罗、人、畜生、恶鬼、地狱,天人虽属上品,仍在六道之内,生死轮回,如何可免?只寿长些罢了。”

    因浅想起,耳丑居他化自在天,寿九十三万四千四百万年,这般长寿,也与不死无异了。略沉吟,又问道:“他因何而死,又为何传功于我?”

    耳丑道:“因何而死,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为何传功,老夫确是不知。他身居高天,我不能擅见,对他的事,也只知一二。”

    因浅又问道:“他身居高天,你不能擅见,是何规矩?”

    耳丑道:“少侠不知,那须弥山上,共有二十八重天,其上又有四梵天,再上更有三清天。圣境重重,高不可攀。我身居二十八天第六天,想再上一层,已是很难。而我那友人,却居在……”耳丑略顿,清咳一声,又道,“总之是身居高天,我实难相往,只有他屈尊下来,在我处小住几日,方能叙话。”

    因浅散漫惯了,最厌规矩,歪歪嘴,哂道:“没想到天界圣地,竟也有等级之梏。浩浩三十六天,只准前辈徘徊六天之内,好没意思。”

    耳丑笑道:“少侠莫替我抱不平。那他化自在天,也是极好去处,锦衣玉食,只起心动念,便立现眼前,何等畅快?再者,上层诸天,也并非断然禁入,只是专人把守,若功夫到家,通过考验,便可升天,然守门人太厉害,过关者寥寥。”

    因浅道:“天界净地,怎地也考较武功?莫弄假话哄我。”

    耳丑笑道:“武境即心境,较武即较心,心境藏于内,难以看到,武境露于外,方便考较,我句句实言,怎么是假?”

    因浅略一想,点头道:“如此说,却是真的。”又想,倒想会会那守门人,看他究竟如何厉害,只耳丑武功超绝,尚且闯不过,我内力全无,硬闯天门,岂非螳臂挡车?因浅,你本是凡人,未涉天界,想这没影的事干什么。便沉思不语,默读经书。

    耳丑见无话,笑道:“甚好!友人之托办妥,我当速返天界。少侠既得此功,当潜心修行。此功神妙,练得了,或可解三尸五鬼之毒。保重,保重。”

    因浅收书入怀,郑重一揖,说道:“再谢仙人传功之恩。”

    耳丑一笑,双掌合十,喃喃诵念。只见他两耳微颤,白袍鼓动。顷刻间,七彩仙雾盈室,百花香风入鼻。

    天人回升,神庙梁壁竟摇颤,圣体渐隐,空灵寂静总回真。

    耳丑去后,石室中巨烛也尽消失,原是仙法所化。

    因浅走出石室,到得殿中,看见耳丑神像,更觉方才之事,如梦似幻。四下看看,横尸遍地,腥臭扑鼻,心道污了神庙,总是不可,便在庙后掘坑,将尸首尽数埋了。见认山所杀之人,身体残破,惨不忍睹,也不知那云瀑上人,究竟是正是邪,若是邪道,该如何与黎离相处?心念至此,黎离笑靥又现眼前,暗想,她久居深山,未染人间烟火,天真无邪,清丽可爱,只野性难驯,杀人害命,手毒了些。

    正想得出神,突地胸口剧痛,耐受不住,几欲晕倒。拉开衣襟一瞧,见五彩蛇印磷光嚯嚯,似邪鬼jian笑。心想,一个时辰已到,果要发作,看来耳丑所言非虚,只有七日好活。略一遗憾,也便释然,生死有命,这辈子罢了。既门派众人道我已死,也不必回派,惹哥哥又悲一次。如此想过,反而心无旁骛,静似平湖。

    不知不觉,已是早晨,清风阵阵,混和花香,吹进古殿,沁人心脾。

    因浅欲出庙散心,忽见五只蚂蚁钻出墙角,合拖一块饼渣,颇为吃力,歪扭行路,狼狈不堪。过一道砖缝时,一蚁不慎落入,挣扎不出。四蚁停下,首尾相衔,入缝相救。砖缝很深,折腾了许久,方救得落蚁。因浅见此,不禁叫了声好。五蚁稍整顿,又拖饼渣而去。

    再看庙院,阳光之下,也不似昨日那般阴森残破,萧索荒凉。细看下,见屋瓦墙头,烂泥坏土之中,无不零星钻出嫩草,晨光之下,油绿透明,真个生机勃勃,春意盎然。

    因浅一凛,暗想,张因浅啊,你道不问生死,便是丈夫,实则软懦无能。看那蝼蚁野草,体微命薄,无人理睬,尚自奋发向上。我张因浅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只中了记邪掌,便这般自暴自弃,当真惭愧!什么三尸五鬼,邪门歪道,何足惧哉?待治好了伤,练成武功,定要手刃花婆,为民除害!

    想到这里,精神一振,返回殿内,端坐耳丑像前,翻开妙法莲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