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玄幻小说 - 天人旧事在线阅读 - 第三十章 花室

第三十章 花室

    曲煞两刺不中,有些急眼,稳了稳心子,拉开架势,使一招斜阳西照,发力又刺,花婆仍不还手,只是躲避,这一避,避开剑尖六寸。曲煞不停,转过身,又使一招空山飞雀,花婆又避,避开八寸。就这般,曲煞只是攻,花婆只是避,每避一次,便多避两寸。数十招后,已避在数步开外。花婆道:“煞兄弟,莫再打来了,再打,逼我上山去了。”说完只是媚笑。

    曲煞听了这话,哪里受得了,狂吼一声,纵上前去,便要再施功法。三屠见状,忙拾了一颗石子,发力弹出,铛地打在曲煞剑上。曲煞执剑不住,险些脱手,惊道:“爹爹,你干什么?”三屠冷冷地道:“煞儿罢手吧,你敌她不过。”曲煞见三屠面色凝重,并非玩笑之言,便罢了手,问道:“她只是烟尾山派一个新徒,我怎敌她不过?再打几个回合,必可胜她。”三屠叹了口气,苦笑道:“方才打了许久,花婆一招未出,便可游刃有余,避开你的剑,且每次不多不少,只比前一次多避二寸,拿捏之精当,匪夷所思,显然是高手,再打下去,恐怕你没有命活。”曲煞听了,心里一震,生出惧意,便收了剑,退在三屠身边,只瞪着花婆,不敢再打。

    三屠略一沉吟,对花婆道:“你烟尾山派,有些诡怪,此前假装软弱无能,现在却摆出真本事,杀我弟子,究竟是何意?”花婆笑了笑,右手一让,做个请势,说道:“你们随我上山,见过厌深掌门,就知此事情由了。”

    三屠、曲煞,也无他法,只得随花婆入山,山里很是沉静,墨叶遮阳洒,鸟音破清幽。行得几步,曲煞暗道:“爹,这山里,有些阴暗,需防她安排武人,预先伏在道旁草中,伺机暗害我等。”三屠嗤了一声,说道:“她若要害你,就不是二寸二寸的,躲了你的剑去。只消向前一寸,使出那断舌掌,就可取你的命。何需在此地设伏?”

    曲煞听了,就吐了吐舌,再不言语。

    不多时,三人到得烟尾山派。但见方屋平顶,错落有致,顶光壁滑,奇纹哑暗,清烟三条,盘桓舍间,明云四朵,平顶停悬,不像人间武的门派,却似地府文的祭场。

    曲煞道:“爹,这里有些阴冷,不像人住的,却像是鬼住的。”三屠道:“我观花婆的功夫,有些阴狠,想必平日修炼功夫,阴功练得多,阳功练得少,这块地方,也沾染了许多阴气。”

    又走了半晌,花婆带他二人,来到一个花室。刚到门口,闻见一股血味飘来,三屠停步,拉了曲煞道:“此地既有血气,必是凶邪之地,不可轻进。”曲煞听了,就要拔剑防身。花婆笑道:“二位莫慌,这里不是杀人的地方,是救人的地方,只管放心进去。”话毕,自己推开门,先进去了。

    三屠、曲煞犹疑片刻,方才进去。但见室内的花草,不同寻常。这一丛黑花紫茎,那一片荆棘红草,前伸后翘,无风自摇,叶如多手,根似密脚,碰它会躲,赶它会跑。曲煞见了,惊道:“这些花草有些妖性!”

    再看去,花丛中摆着一个木案,案上躺着一个伤者,肚破肠流,奄奄一息。高厌深立在案旁,阴沉着脸,问旁边一个弟子:“怎么伤的?”弟子哆哆嗦嗦,说道:“今天一早,我二人上山采药,遇见一只猛虎,扑上来,掏去了肚肠。”厌深道:“那虎何在?”弟子道:“我见它伤人,是条孽畜,就打杀了,推下崖去。”厌深顿足道:“杀了便罢,推下崖去做什么,他的肚肠给掏了去,此时此刻,正在虎腹之中,只有寻了来,才好给他接上。”弟子道:“师父啊,那虎甚是凶残,肠肚之物,是个软的,既入虎口,早嚼得稀烂,便是寻了来,又有何用?”厌深冷冷一笑,说道:“莫说稀烂,便是成泥化水,只要材料儿在,我就有回春之法。”弟子喜道:“掌门果是高人,只虎已推下崖去,寻之不见,可怎么好?”厌深叹道:“罢了,我先取些花草,揉碎了,做个假肠,给他续命,你也莫偷懒,速下山去,寻一条真肠子来,我才好救他。”弟子愁眉又紧,说道:“师父,若说找个活人,还算容易,可要找条真肠子,却有些难,那肠子,长在肚里,必不可少,谁愿破肚掏肠,舍了自家性命,来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花婆听见他问,咯咯一笑,说道:“这事好办,我方才下山去,见曲吉、曲如二人,不好好扫地,竟自与人闲谈,便两掌毙了他等,那尸体,还正新鲜,躺在山下,你赶紧去,破了他二人肚子,两条肠子,取出来,挑一挑,好的带回,坏的扔了便是。”弟子一听,大喜道:“多谢花婆护法!”乐滋滋下山去了。

    三屠听他二人只把曲家弟子当个材料,破肚取肠,不禁怒道:“高厌深,你烟尾山派,不怎么光明正大,却有些阴毒,先前装傻装弱,甘愿受各派欺压,现在又露了本相,害死我弟子,这里边,究竟有什么阴谋,速速说来,若说得仔细,便教你好死,若不实说,只有乱剑剐了!”

    厌深听了,却不理睬,只平心静气,从花圃里拾了一束紫花,扯了一把红草,装在药钵内,手掌悬在钵上,略一运力,钵内花草便激得烂泥一般,厌深取在手上,捏成肠子模样,接在伤徒腹中,那伤处,便止了血,厌深又伸手点了几处xue道,伤徒似觉得好受许多,睁开眼睛,微弱地道:“谢……师父相救。”

    三屠见厌深只手掌运力,真气激荡,便将好好的花草压成烂泥,不禁大惊,又仔细看他,身披金线武袍,头顶玉带圆帽,背挂夺魂宝剑,腰悬千年葫芦。再看这屋舍,石整瓦齐,梁强柱壮。石是青光磊落石,瓦是流波振翅瓦,梁是扛山担云梁,柱是顶海镇龙柱。桩桩件件,不是平凡物事,都是大把钱钞买来的。如此看,厌深必有些手段,轻易便可收伏阴魂,除灭妖邪,这才得了许多赏金,置办起这些物件。

    正想间,先前那弟子拾了肠子来,交给厌深。厌深拿真肠,换了花草做的假肠,两手运十指,转真气,接血脉,续筋骨,合皮rou,转瞬便将伤徒医好,那徒弟惊醒,翻身下地,拜道:“谢师父救命!”

    厌深一笑,屏退弟子,说道:“三屠兄,你这几个弟子,跑来我派,唤我为你续耳,言语很是不敬,一来二去,说不和,便动起手来,也怪我手重,不慎伤了他等,就惊动了你。若论此事,没有别的,就这么点情由。”

    三屠听了,嘿嘿冷笑一声,说道:“好!你既交代得痛快,我也懒得深问,这便杀了你,给我弟子报仇!”厌深点点头道:“你来杀吧。”

    三屠心道,花婆是他徒弟,尚且这般厉害,他本人必定更难对付,若打起来,难免陷入苦战,不如悄悄的,也不招呼,也不起势,直接使个杀招,便结果了他。思毕,向前走了几步,眼定身稳,假意抱拳作礼,却忽地拔剑,使一记离魂问魄,一剑化成八影,直刺厌深。

    厌深手背在身后,动也不动。花婆闪来,转动银链,噼啪阵响,挡了八剑去了。她在山下,使那断舌掌时,身快手重,此番挡剑,身法更是迅疾如电,三屠见了,暗暗心惊,正不知如何是好,厌深却道:“花婆,住手罢。”花婆道:“师父,莫挂念我,我斗得他赢。”厌深道:“我知道,只不过,你路子太硬,手段又狠,打起来,没有轻重,运起真气来,发的多,收的少,这般打起来,容易伤了我这间花室。这些花草,有些灵性,栽之不易,若糟你毁了,我心疼哩。”花婆听是这般意思,就笑着退了。

    厌深上前,略一拱手,笑道:“三屠兄,我与你斗吧。”三屠道:“也罢,擒贼先擒王,先除大王,再灭小鬼,这间花房,有些妖性,待除掉你等,正可一把火烧了。”厌深道:“你尽管来,保你伤不得花,害不成草。”

    三屠这番也认了真,生出豪气,不再使阴,只光明正大斗武,便横剑身前,扎步挺腰,喝道:“仗剑不打空手,你背上挂得好剑,出了鞘,跟我来打。”厌深笑了笑,手叉在腰上,说道:“与你斗武,不该拔剑,只该发声。”三屠奇道:“什么意思?”厌深边踱着步,边说道:“你不知,这比武放对,不该用蛮力,却要用巧劲,与什么人打,用什么招数。与高手斗,拔剑相迎,与中手斗,空拳打去,与低手斗,不拔剑,不动拳,只消喊两声,便可退敌了。”曲煞道:“爹,他七里八里,拐着弯骂你是低手哩。”三屠早不耐烦,又听他如此羞辱,再不能忍,急运病脉术,陡然间青气盈面,黑雾托发,真气激走,剑染白霜,起手便是一记挑云剑杀招,直刺厌深。

    刚踏出一步,厌深喊声:“退!”三屠云门、中府二xue忽感酸麻,本已运起的真气忽然退回,发不出来。三屠大惊,不及细想,重运真气,又使一招捞山月,再刺厌深,厌深喊声:“断!”三屠灵墟、神封二xue猛地急缩,将内力撵断,前面的吐不出,后面的收不回,盈迂脉内,麻痒不畅。这下三屠更惊,又运起病脉术,心道,便是除不得你,毁了这花房,也叫你糟心!就引气聚力,发了狠,合毕生之力,使一招断星痕,气分千流,剑化万道,蓝光起落如涌浪,白芒进退似推山,眼见那异花房,要变作废墟场。

    正这时,厌深手助气引,胸鼓声发,大喊一声:“碎!”三屠顿觉诸脉俱紧,各气皆散,剑路不存,招数败灭,室内的花草蜂蝶,分毫未伤。

    三屠真气散去,如粉似尘一般,散落在经脉各处,再难接续,心中大惊,汗如雨下。厌深笑道:“你既罢手,该我攻来了。”边说边走上前。

    三屠惊慌之下,想起年轻时练得一门剑法,乃刺客所创,一步之内,无需内力,只消使个腕力,转巧劲,提得剑起,便可瞬间斩敌咽喉。现见厌深走来,便打定主意,使出此招,左手打个幌子,右腕急转,手中宝剑似灵蛙一般,蹭地蹿起,直取厌深咽喉,电光石火,万难避让,眼见要得逞,厌深一笑,两指轻抬,点在剑尖,那剑就如缰绳拉马般,生生定在空中,厌深的手指非但未被刺破,反将剑尖压成一摊烂铁。三屠见了,目瞪口呆,心道,此人莫不是鬼魅?正惊骇间,厌深手一转,按在三屠膻中,说道:“待我掌吐真力,取你性命!”

    三屠听了,当下腿软,跪道:“饶命!饶命!”厌深果就停住,顿得一顿,收了手,笑道:“既这般讨饶,便暂且停了手,饶你性命。”三屠喜道:“谢厌深掌门赐命!”曲煞过来,扶了三屠,说道:“爹,你这条命,本是我爷奶所赐,高贵正统,现在变成厌深所赐,就有些贱,我是你儿,更贱了些,怎生是好?”三屠怒道:“莫在这里丢人现眼!”就拉了曲煞,退在一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十分为难。

    厌深略歇了歇,慢慢说道:“今日见了我的手段,可吓着了?”三屠道:“不瞒你,确是吓着了,厌深兄,你既有如此手段,怎么却藏着掖着,一直以来,甘受人辱?那日在我派殿上,无障海派风恶人说,那二音枯槁,他无障海、南无障海、鹤至山三派,武功根基,扎实稳当,皆可习得会,只你烟尾山派,只懂医药,不擅武术,便学不会,正因如此,你本随他等一同索功,到头来,却叛了他等,替我派说话。可凭今日我见你的功夫,莫说二音枯槁,便是三音枯槁、四音枯槁,也可轻易习得,他三个门派,哪是对手?曲对山答应传功,对你该是好事,你却阻拦,却是何意?”

    厌深听了,只略一笑,说道:“我这么做,自有道理,你且不必知道。”顿了顿,又道:“今日,我本可一掌毙了你,却念你功夫精深,杀之可惜,暂且饶过。却要问你一句,是否愿离了长断山,改投我烟尾一门,共图大业?”

    三屠听了,心里一惊,一时想不清爽,便道:“投你怎的,不投又怎的?”厌深嘿嘿一笑,说道:“若不投我,今日你二人,没有命活,若投了我,可保你地位高升,荣华富贵,受用不尽。”

    三屠本就怕死,听他这样说,又起了贪念,说道:“厌深兄,若说饶我不死,方才已饶过一回,这话我是信的,只那地位高升,荣华尽享之说,可是当真?”厌深道:“三屠,你也是历过事的,怎这般没有主意,心思不明?你今日,见了我的手段,该当知道,我是能成事的,你若忠心随我,将来平定武林,论功行赏,能少了你?”

    三屠心知肚明,今日若不应他,左右是个死,不如投他,换一条命,那荣华富贵,只看造化了,便笑了笑,说道:“厌深兄既如此说,好,三屠便投了你。只不过,我投了你,曲对山那里,却不好交代,我派规矩森严,堂堂二掌门,叛己投人,说起来,非同小可,待曲对山出关,必定追杀至此,是个祸事。便是他不追究,此事传扬出去,江湖上,我的名声可不大好。”

    厌深略一沉吟,冷冷地道:“莫慌,此事我自有安排,你二人,且回派去,听我差遣。”三屠今日脱险,心里大喜,抱拳谢了厌深,拉过曲煞,就要下山。

    曲煞道:“爹,断耳还未接哩。”三屠道:“留得命回,已是万幸,续耳之事,再莫提它。”就要走。厌深却拦道:“慢着,那断耳,我有一法,可以接上。”三屠喜道:“谢厌深兄,不知有何妙法?”

    曲煞忙过来,伸手入怀,取出断耳,递给厌深,那耳搁置数日,早已烂透,蝇虫缠绕,臭味盈鼻。厌深见了,甚是厌恶,略避开些,说道:“此耳接自接得,只耳烂根坏,接上去,面丑难看,听声不清。”三屠急道:“如此说,仍是接不得了?”厌深笑道:“此难题,难得别人,难不得我。俗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既是父母给予,危难之时,还当还报。如今父耳受损,依我看,理当取了儿子的,补上一补。这一来,也算曲煞尽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