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强龙不压地头蛇
成泰当铺来了新东家,这是伙计们这几天最爱谈论的事情,伙计们做典当这一行也有些年头了,哪里见过这样的事,这位新东家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伸手就要典当这么多的宝贝,这掌柜的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才好把整个当铺都当给了东家,这还欠着东家不知道多少大洋呢。 伙计们也纳闷,能一下拿出这么多宝贝的人,非富即贵,但是要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哪里缺银元用,还要拿这些家里的宝贝出来典当,看着新东家的样子也不像是个抽大烟的。抽大烟都是面黄肌rou,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伙计们心想新东家看着虽然消瘦,但是身子却结实的很,看着人总是精神奕奕的。 “侬讲东家的宝物都是哪里来的,吾把侬讲,不老少是宫里的东西呢。” “那吾哪晓得啦,看东家的样子不像是公子哥。” “吾把侬讲,侬不要声张,会不会东家是做这个的?”说罢,伙计举起手臂照着自己的比划了个姿势,意思是虞小楼是做这杀人越货的行当。 伙计的怀疑不无道理,伙计多年来见过了不少人,识人的本事也不差,打一眼看过去虞小楼的打扮举止,绝不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是有不少家道中落的公子哥来典当家中的宝贝,可是虞小楼的举止一看就不像是富裕过的人,一点儿腔调也没有,言行举止却还痞里痞气的。伙计转念一想,恐怕也只有那些杀人越货的匪盗能有这么多宝物了。 “说什么呢?”虞小楼背着手从店铺后面出来,听着两个伙计聊的正神神秘秘的聊着什么,一时犯了好奇心,凑上去问了问。 两个伙计正聊着,背后便传来了虞小楼的声音,两个伙计后脊背一发凉,寒毛都竖起来了,立马坐直了身子,客客气气的转过身去,朝着虞小楼连连点头。如今虞小楼已经是他们的东家了,比掌柜的还要大,他们可得罪不起。 “东家,阿拉闲聊呢!” “你们这一天天阿拉阿拉的,什么意思啊?”虞小楼也觉着奇怪,怎么到了上海这地界儿,哪的人说话都夹着他听不明白的口音。 “就是我们的意思,东家您要留在上海,听不明白可不行啊。”伙计点头哈腰的说着。 他打着眼敲了敲虞小楼,越看越像是贼盗,脑子里再一想虞小楼那拿着刀,劫船越货杀人的模样,好像就跟自己亲眼瞧见了似的,浑身打了个抖,也不敢在抬眼看虞小楼了。虞小楼看着伙计这副模样,心想自己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啊,见着自己打什么抖呢。 “哟?生病了你这是?”虞小楼问了一句,伙计连连摇头。 “没有没有,东家我们做事去了。”另一个伙计猜到他为什么打抖,立马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推着他朝着柜台里面走去。 虞小楼点点头,心里也觉着奇怪,他这昨天刚换下个当铺,前一夜也没处落脚,只好在这当铺里睡了一宿,今儿刚好赶上来大好的天气,虞小楼也心想着出去转转,顺便把住处给定下来,如今他也是老板了,说话也有了几分底气,声音也响亮,举起手朝着掌柜招招手,喊出了声。 “唐掌柜,过来过来!” 唐掌柜的立马就小步跑着朝虞小楼而去,虞小楼这笔生意让他赚大发了,那些租界的洋人都好收藏些中国的宝贝,只要是看中了多少钱也乐意。这唐掌柜的只要把这些宝贝给卖了,莫不说是这一间当铺,他还能开十间不止。只是此刻他也有些担心虞小楼这些个金银玉器来路不明,若是仓促的卖了,也怕自己引火上身。 “东家有啥事啦?” “你给我拿些钱来,我今儿出去找个住处去,还有这上海哪些地方好玩啊?”虞小楼伸个懒腰,问了问唐掌柜。 “东家您今天可不能走,这住处吾让人给你打理去。”唐掌柜一听虞小楼要出门,神色便有些紧张,立马拉住了他。 “怎么就不能走啊?您这生意我也打理不来,你跟这儿盯着,我当个轻松东家,再说这么些东西,你也赚不少了。”虞小楼带着抱怨,他初来乍到,可还想好好的逛逛上海。 “不是东家,今天是来收贡的日子,您现在是东家,您得在。”唐掌柜的口气一直都客客气气的,道出了缘由。 “收贡?” “对,洪门的来收贡。” 洪门虞小楼是听过了的,上海的两大帮派之一,前身是天地会,后来分出来的这一支,据说青帮是有十万的子弟遍布上海,洪门只会多不会少。就连巡捕房总探长也要给洪门老大几分面子,否则他一拍案,整个上海也能被他闹的翻个底朝天。 “多少钱啊?” “每个月抽二成。”唐掌柜的低下了头。 虞小楼瞪大了眼睛,那些帮派的泼皮无赖每月来收地头费倒不稀奇,可是这样收钱的就稀奇了,一般都是定下个数,或是一块两块,或是五块八块的,最多的也不过收个二十块。这哪里有十成抽二的,这甭管当铺一个月挣多少钱,就得从中抽去两成,实在是闻所未闻。 “多少!?没见过钱啊?”虞小楼有些不高兴,口气里也带着不少怨气。 “哎哟,不多不多了,青帮也是抽这么多。”唐掌柜的连连摆手,示意让虞小楼小点声,这说不定传出去到了洪门的耳朵里,他们就得遭殃。 “那这家家户户他都收过来啊?”虞小楼有些烦闷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端起茶杯问着唐掌柜。 “那没有,洋人的不收,日本人的不收。” “合着就欺负咱们自己老百姓啊,那也没多大本事啊。” 虞小楼倒是敢说,可听得唐掌柜的是心惊rou跳,隔墙有耳生怕有人听见给告到洪门的堂口去。可是虞小楼心里是一点儿也不怕,说到底这些上门收钱的洪门子弟,都是些街面上的泼皮无赖,他见得多的去了,再凶再恶的人他也见识过了,若是这洪门的堂主来了,他还有些忌惮,却真是不拿这些子弟当回事儿。 “东家侬伐要胡说了,等下被人听到去同洪门一讲,阿拉要遭殃的呀。”唐掌柜是真着急,立马劝住了虞小楼。 “那你给他交钱就是了,为嘛非得我在场呢?” “您是新东家,他要钱,得是您给,让阿拉给显得看不起他们。” “我去他丫大爷,压根小爷头上收保护费,还得小爷三拜九叩的给他不成!”虞小楼一听唐掌柜的话便来了气,张口便骂了出来。 柜台后的伙计看着虞小楼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这新东家当真来头不小,洪门也不怕,还是短了见识自寻死路。唐掌柜看着虞小楼的样子,五官都要皱到一起去,恨不得自己上手按住虞小楼的嘴。 “老唐!老唐!你店里怎么有人骂街啊?” 正是这个时候,敞开的大门外响起了声音,一个穿着黑色马褂的人背着手,摇摇晃晃的走进了店里,身后跟着两个装束一样的人,一人背后背着个口袋,看着沉甸甸的。虞小楼斜眼瞧去,便看出来这肯定是上门收地头钱的洪门的人。虞小楼没吭声,只是坐在一边看着,他这心里不忿,却也不想挑起事端来。 “没有没有,八爷您听错了,这是这个月的钱,那位是我们新东家。”唐掌柜毕恭毕敬的从衣兜里掏出一油纸小包,塞到了来人的手里。 那洪门的八爷掂了掂油纸小包,咂了咂嘴,递给了身后的手下,然后歪着脑袋转过来盯着虞小楼,歪着眼睛看着虞小楼,惹得虞小楼好不舒服。片刻之后,八爷两只手挂在腰间,一步步好似颠着朝虞小楼走去,挑衅的打量着他。 “姓啥叫啥啊?” “免贵姓虞,字小楼。”虞小楼看也不看八爷,平视前方,缓缓说出自己的名字。 “买的下成泰当铺兜子里票子不少嘛,以后多交一成。”八爷冷哼着,瞥了一眼虞小楼。 虞小楼本就不想交这个钱,只是看着唐掌柜就快给他下跪了,也不好难为他,便忍下这口气,只好自己心里想着,若是他虞小楼不乐意,叫来两个采水堂的水贼也够对付他们这班市井泼皮了。 可是此刻一听这八爷平白无故又要多拿一成,分明是看自己不顺眼,硬要找事儿,虞小楼这心里就不乐意了,也不想再忍下去。这事儿他可明白,八爷这种人,若是低头一次,再往后他要把你踩到泥里去,对付他,就得等他那只脚刚抬起来,就打断他的腿。 “唐掌柜,把钱拿回来,我一分也不给他!”虞小楼瞪着八爷,声音坚定的很,一点儿也不像是有玩笑之意。 唐掌柜当场脸就变得煞白,他哪敢照着虞小楼说的做。八爷一听这话也望向唐掌柜,唐掌柜夹在中间,连连后退,只装作没听着的样子。八爷头转过来,靠近了虞小楼,从腰间掏出把小刀,在虞小楼的面前晃着,恶狠狠的盯着他。 “侬讲啥?再讲一遍!” “小爷我,一分钱..也不给你丫!”。 虞小楼声音一提,身子一窜,站起来朝着八爷的胸口一脚踹去,虞小楼虽然不会武功,但是身子骨可是比寻常人有力的多,这一脚过去,把八爷踹飞出去在地上打了个滚,是一时接不上气,半晌没站起身来。
两个手下一左一右挥起拳头朝着虞小楼就揍了过去,虞小楼也没动,等着拳头都要挨到脸上的时候,脚下步伐稍动,身子往前一闪,一下就晃没了影,两个洪门手下的拳头,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对付的脸上,一下就青出一块来。 这时候八爷也站起了身,举刀就要朝着虞小楼刺去,虞小楼倒也不怕,朝前一步冲到了八爷的脸上,眼神凌厉,瞪得八爷愣是举着刀,却动也不敢动一下。仅仅是这电光火石间的功夫,八爷的额头就渗出了冷汗。 八爷哪见过像虞小楼这号狠角色,打他入洪门起,他就是一帆风顺,有着洪门这颗大树,他走到哪人都怕他,八爷也聪明,从来不去找大户或者洋人的麻烦,平日里就欺负些小商小户,动动刀子对面便怕的要下跪,如今遇上了虞小楼这号经历过大风浪的狠人,他便是俩眼一摸黑没了办法。 “钱呢?”虞小楼伸出手来,八爷的喉结一抽动,咽了口口水,颤抖着把装着钱的油纸小包递回到虞小楼的手中。 虞小楼满意的朝着八爷点点头,嘴角还微微的露出个笑意,八爷看着便来了气,可他也没辙,明摆着这是虞小楼看不起他,他也没个办法。 “给我打伊!打伊!”八爷后退了两步喊着。 虞小楼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扭过头去看着,那两个手下便停下脚步,举起的拳头也停在了空中,不敢再挥过来。八爷趁着虞小楼扭头的功夫立马跑到了门口,手中还举着小刀,朝着店里的虞小楼比划着,两个手下也跟着跑到了门口。 “小赤佬!侬等着!”八爷骂完拔腿就跑。 虞小楼看着八爷踉踉跄跄跑去,身后还跟着那两个手下,虞小楼冷哼一声,摇了摇头,对付这等泼皮无赖莫不说他如今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哪怕是当年在北平,他也没怕过。这些泼皮都没有什么真本事,就算靠着胆子大吓唬人,你胆子更大,他便要怕你。 赶走了八爷,虞小楼心满意足的把油纸小包放到了唐掌柜的面前,又坐回了椅子上喝着茶。唐掌柜看着那油纸小包像看着颗炸药似的,双腿打着抖,脸色发白,扭头看向了虞小楼,满是怨气。里屋的两个伙计就趁着这个功夫也已经收拾好了包袱,从柜台旁的门出来,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准备夺门而出。 “我也收拾收拾去。”唐掌柜的扭头就要往里走,却被虞小楼喝住。 “老唐!他们俩是怂包,想滚蛋趁早滚蛋。你不能走,第一你收了我的东西,你要跑了我想赎回来的时候没地方找你,第二我现在是东家,你不替我好好打理当铺,迟早也得关门。你不许走!” “哎哟,吾的虞大爷呀,您不要祸害我了。吾讲把侬听,这个店子,今天夜里就要被烧掉了!”唐掌柜急的直跺脚,几乎要哭出来似的。 原来这洪门收地头费也不是一直一帆风顺,之前也有人不愿意给,把洪门的子弟给轰走了。可是到了晚上,洪门子弟便摸上了门,趁着一家子睡觉,就把店门个烧了,到了第二天是什么也不剩下。巡捕房也被洪门买通,就是告到了总探长,也不过是息事宁人罢了,没权没势,在哪都没尊严。 眼看着一辈子的心血就要立马被烧成了灰烬,唐掌柜心里就不是滋味儿。 “就他那样的货色,老唐你还怕?还八爷呢,八孙子吧!”虞小楼摇摇头,嘬了口茶,他实在不明白这唐掌柜怎么着就能怕成这个样子,非要现在就跑路不可。 “八爷就是条光棍,可是他的头上还有人晓得伐,总有你怕的!”唐掌柜说罢,虞小楼无奈的笑了笑。 “他头上什么人啊?” “洪门有十个舵,每个舵下面还有旗,每一旗下面是数不清的堂口,八爷就是堂口的老大,他把旗主找了吃不消的。”唐掌柜解释这连连摆手。 “老唐你别怕,小爷我敢跟丫横就不怕他上门来。我知道你怀疑什么,他是洪门的怎么着,小爷还是采水堂的翻垛呢!”虞小楼说着一拍桌子,唐掌柜的就吓傻了。 起初他只是有点儿怀疑,现在真知道了才傻了,原来这虞小楼,当真是个水贼,难怪这般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