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知人知面
黄金台上千金,黄金台下千眼。 千金黄金,谁不动心?清河两只眼睛连同一只鼻涕泡都闪闪亮晶晶。 “爷爷,他们说文比武是为挣钱,为什么我们不挣钱也有钱用呢?” “谁说不挣钱了?这是爷爷以前挣的钱。” “爷爷以前不是很穷吗?” 鲁仲连以前是穷,并且以穷自乐,可是自打有孙女就不敢再穷。 总想着让她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卖了佩剑一大宗,当年离开秦宫的时候,秦王送的金银一概退了,琰姬给养女的东西收下了,平民省着花也能用上十几年。 好姑娘不能用钱堆出来,可没有钱也养不好,唯一的遗憾是不能养她到老。 鲁仲连忽而惊觉,自己穷一辈子没事,孙女也要一辈子受穷吗? 倒不如让她有一技之长日后能安身立命,于是就问崽想学什么? 舞学不会,歌嗓子不好,养蚕采桑抽丝剥茧想想都头疼。 咦,盖聂爷爷种地好像活得很好的样子! 盖聂啊?! 他种地活得好是因为老早把钱挣够了,当年一人一剑活捉嫪毐,独享了秦王的百万赏钱。 就凭种地?盖聂给蛊婆子盖间养毒的暖房都不行,伺候那个癖好怪异的老婆子特别费钱! “书?” “你读书也挣不到钱。女子为官,只能在后宫,你不能去那种地方。” “剑?” “剑啊,打起架来保命用的,挣钱不行。” “你说的那些英雄不都是靠这两样挣钱吗?” “他们是男人!” “为什么男人行,女人就不行?” 这可难住了爷爷,爷爷忽然发现自己养大的这个崽儿除了嫁个贵人没啥用处。 天生女子若水,天生男子如山,天赐男女各有所长,故而天教阴阳各司其职。 男子刚强好斗,主掠食杀伐,女子温柔喜静,宜哺育持家。 所以千百年来,人们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男主外,女主内。 家外的庙堂战场江湖,都归男人去叱咤;家中的衣食寒暖儿女,才是女人的天下。 老人家终于明白蛊婆子气愤的缘由,过往十几年老爷子都是这么教孙女的:某国被某国打,国君该怎么办?某将要攻某城,将军该怎么办?某人要救某国,谋士该怎么办…… 坏了! 爷爷看见崽儿翻身跃上黄金台,一瞬间觉得天和地都颠倒了个个儿。 替太子主持招贤的是位白发苍苍的先生,叫鞠武,据说是太子丹的老师。 鞠武逐字逐句念完冗长的招贤令,总结起来大意是:辩能压稷下学宫,文能盖屈子宋玉,兵法可与孙吴争锋,剑术直追盖聂要离,谋胜张仪,智赛苏秦…… 这招贤该叫招魂,清河觉得把这些英雄的魂儿全招回来装进一个人的身子才能合意。 谁有这么厉害,能把除了生孩子之外的所有优点都占全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能过几关,能不能挣到钱。 几关?鞠武不打算给她过关的机会。 上去一次,被轰下来一次,上去两回被轰下来两回,轰了五六回之后,鞠武大怒。 “再行滋事,押解入狱!” “我欲做千里驹,奈何君侯不愿做伯乐!心胸如此狭窄,也只配得千金买死骨!” “小子好大口气!” “甘罗十二能赚赵国十余城,君侯怎能以年岁看人?!” 鞠武放行,来找摔,那就让她光明正大摔下去。 可惜上天不开眼,没摔下去。 招贤令已经发出半年,各路“贤”才云集蓟城。 如今黄金台要取贤中之贤,“贤人”太多,关卡自然不能太少。 第一关,武试。 崽儿剑术的基本功是二师兄教的,忌用剑的三字箴言她学到了俩,快和准。 台下千双眼睛望着,他们忽然发现,原来耗子玩猫也是能把猫也玩废的。 幸得承影相助,姑娘能四两拨千钧,累死累活惊险过关。 第二关,文试。 崽儿背书的功夫是跟三师兄学的,良过目成诵的本事她学了十层,掐架只练到五层。 第一回合姑娘捡了个便宜,因为她只需驳斥不用立论。 辩题直截了当也相当迫切:秦兵临燕,燕国应如何自处? 对面的先生大谈什么民贵君轻的圣王之道,什么五年可成霸业,十年可成帝业…… 这么明显的偏题,姑娘根本不用祖师爷的捭阖之道,一句话给骂下台。 “五年霸业,十年帝业?秦军已在上谷!先生是要燕王到黄泉称霸,在灵台称帝么?” 第二位好歹切中症结,燕国国力弱小无法独善其身,只能假借外力。思路不错可是一到具体细节就问题多多,燕国北面是蛮荒,南边是齐国,西边是代国,东边是深山老林。 与谁结盟?如何结盟? 东胡和匈奴?与鬼方结盟是想引狼入室? 代国?与代国结盟这半年能撑住,主要是因为秦国闹饥荒,等到明年试试? 齐国?先把乐毅伐齐和苏秦卧底这些陈年老账算清楚再说! 话到最后,燕国就只剩了两条路:一,退进辽东然后蹈海可以死得有气节;二俯首称臣。 要么死,要么降,这都不是燕国太子想要的,所以那位先生也就悻悻然退下了。 第三位先生总结前两位败阵的经验,小丫头厉害是因为她总在提问题却从没解决问题。 风度翩翩的卢先生并不想为了显示风度就让她一局,一落座家门都不报直接开问。 她的阅历和见识并不足以提出救国之策,所以开场就被问哑。 “如前所言,王道为时已晚,纵横之道难于登天。敢问女公子,燕国当行何道?” 哦……诸子百家好像还没背全……儒、墨、道、法、医、农、名、兵、阴阳、纵横,九流十家,哪家能用?咦!救急嘛!当然只能是兵法咯! “兵道。” 对面的先生笑了,笑得很不厚道,打仗必然用兵,用兵必论兵道,要你废话?! “秦有攻战之车十万,带甲之士百万,请问女公子有何良策破他百万雄兵?” “我……我初来燕地,想先请教先生,燕国人口几何,兵力几何?” “人口不足百万,甲兵勉强二十万。” 孙女打了三个响嗝,用眼神向爷爷求救。 爷爷望天:你是谁?我是谁!我跟你不熟,你看我干什么? 纵然这位先生夸大了秦国兵力,但是兵力悬殊是不争的事实。 打仗,拼的就是人和钱,没人没钱,兵法吹破天也没辙。 就这么被问跑多丢人,好歹得胡扯几句再滚。 弱燕如何防强秦? 记得剑阁试剑,忌哥哥说她力气小,死守会吃亏,以攻为守是上策。在齐国也拜访过的那个司空马也跟爷爷唠了好久那未被采纳的存赵之策——断臂求其全身?! 于是乎,崽儿很不要脸地捡了司空马的现成计策。 “燕国国穷兵弱,与其坐以待毙,何不以攻为守?” “如何攻又如何守?” “厉兵秣马坐以待毙,不如诱敌深入再图围歼!” “女公子的意思是,以退为进?” “天时地利人和,燕国独占地利。秦国远道而来……遮绝粮道必能置之死地!” “易水乃燕国最后屏障。一旦失守,秦兵直指蓟城。以退为进只怕是引狼入室!” “横竖这点兵力,全放一起就是等死,灵活一点好歹有生机啊!” “据守易水或能一夫当关,退居北岸乃是谋求速死!” “谁说拿易水犯险了,不是还有一道居庸天堑吗?!” …… 两个人就能不能退的问题吵了小半个时辰,姑娘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这么胆小。她又不是燕国人,不会细想燕国人的心情,只考虑这局棋怎么玩胜算最大。 好比对剑,都要死了,最后一剑戳出去,戳不戳得死另说,能戳一窟窿都是赚,而这位先生总觉得死太快不好,多活一口气是一口气。 姑娘无论说什么都能被那先生逮住尾巴,最后小孩脾气一上来就发了疯。 “这也怕,那也怕,那算了,让燕王投降好了!反正秦国又不会杀他!平民百姓也不用死!所有人都不会死!只是少了一个叫燕国的国家而已!这个结局最好了!” 对清河来说,这的确是最好结局,干什么非得死人?一个人都不用死才好! 黄金台下那一千双眼忽而闪了奇异的光芒:秦国不杀人吗?秦国不是以斩首计功吗?秦国男人来了不会抢我老婆睡我女儿吗?秦军不会屠城吗?他们不是才屠了邯郸吗? …… “秦国以前是以斩首计功,可是自从缭——自从尉缭接任太尉之后,就不单论斩首数了!” “谁说秦王屠了邯郸啊?他只是杀了他娘家的仇人!” 秦王屠邯郸,男女尽伏诛,老幼皆斩首。赵国尸山堆叠血海奔流。而今秦人陈兵上谷,意图血洗大燕。我百万臣民岂能坐以待毙?!我好女佳妇岂容糟蹋蹂躏?!我壮士男儿何不斩杀贼寇卫我家国?! 这是燕国募兵令上的慷慨陈词,大多数燕国人对秦国的印象都来源于这一道王诏。 秦燕中间隔着赵国,大多数燕国人只知赵国人混蛋,隔段日子就要来围一次蓟城。 秦人凶残大都来源于传说,比如白起杀了四十几万赵人,比如秦王才屠了邯郸。 为什么秦王复仇传到燕国就成了屠城?赵王迁没被处死却讹传成千刀万剐? 崽儿摸不着头脑,眼见众怒滔滔只好自认浅薄。 她下台之后台上的论辩也没有精彩多少,所有人辩到最后都在讨论两个问题。 一,燕国什么时候死,能不能晚点死? 二,燕国怎么死,能不能死得好看一点? 主持招贤的鞠武在夕阳里一声哀叹,仿佛全蓟城人都欠了他金子。 崽儿蔫得像是折了羽的麻雀儿,被骂得体无完肤不过是因为说了实话。 爷爷再厉害也不能生出一千张嘴骂回去,还很可能是把自己骂进国狱。 所以,老人只能安慰孙女:“他们不说得这么惨,谁愿意拼命啊?” “燕国太子跟燕国人这么说秦国,那秦王会怎样跟他的子民说燕国呢?” 还能怎么说? 老爷子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秦王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荡气回肠的话。 六王残暴无道,六国人民水深火热,我大秦锐士抛头颅洒热血,当以救天下为己任,以斩恶王为荣光! “哼!”清河小嘴一嘟辫花一甩:“都不是东西,脸都不要胡说八道!” 好在燕人守诺,过关领赏,姑娘被千人一唾骂下来,赏金居然照给。 崽儿揣着钱心花怒放,一拍胸脯大言不惭:“以前爷爷养我,以后啊,我来养爷爷!” 爷爷笑弯了眉梢笑弯了腰:“那爷爷至少得再活十四年让你养,要不然就亏大啰!” “爷爷长命百岁!不!千岁!万岁!爷爷与天同寿!” “噫!油嘴滑舌!” 鞠武望着祖孙的背影一阵惆怅,孙儿如此伶俐,老者也定非等闲。 他想上前留住老人,邀他觐见太子一谋救亡之策,几番踌躇望而止步。 孙儿为秦王正名说明她心不在燕,她既心不在此,老人也不一定会为燕国谋算。 还是再等一等,等一位肯为燕国剖肝胆的高贤方是稳妥。 日尽时,台上只剩一位,就是赶清河下台的那位卢先生。 卢生约莫三十岁余,在齐国稷下学过儒术,又在沧海君处习得方术,生得仙风道骨,飘飘然不似凡夫。 超然物外的先生给的计策也很超然,只有两个字—— 无为。 鞠武犯懵:“还请先生明示?” “奇策岂能宣于市井?” “先生不言,我如何知贤?” 卢生微微一笑,与鞠武低声耳语。 “想来太子已有良策,我等不过障眼之物!” 鞠武暗自称奇,黄金台上演这穷途末路,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鞠武判千金与卢生之时,太子丹也从田光口中听闻真正的千金之主。 “荆轲?” 太子丹不知荆轲,认为田光是在推脱。 他从太傅鞠武处得知田光侠名,亲登寒庐拜访,却吃了一碗凉羹。 “先生不愿涉险,也不必如此。本是我不应强求,多谢。只是——” “不——”鹤发剑士连忙打断太子的话:“田光不畏死,畏死而无功。” 田光面色涨红像是受到羞辱,他解开衣襟露出柴骨鸡皮,长声哀叹—— “我真的老了!” 千疮百孔的躯体已无盛年强力,一双手伤疤重叠残留昔日荣光。 “这手握不住剑了!” 田光深陷的眼眶里蓄了浑浊的泪,太子为何不信他,非得他脱下这身皮来证明。 太子动容,他自觉惭愧,膝行上前给老剑士穿好衣裳。 “我并非不信先生。只是事关重大,丹不敢掉以轻心。” “我老了,不中用了。这件大事,非荆轲不可。” “丹孤陋寡闻,不知英雄之名。” “我知。” 太子丹愿洗耳恭听,田光的话却已经尽了。 田光觉得,你若信我,应当信我推荐之人,我无须再多言。 可惜这只是磊落侠者的一厢情愿,太子丹只信一个人,那就是他自己。 临走时,他再三叮嘱田光,一定不要走漏消息。 这对一个以诺言为生的人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唯有死人不会走漏消息,也唯有一死,太子才会彻底放心。 垂暮节侠用生命捍卫了义士尊严,用鲜血证明了侠者品行,也把荆轲送上一条不归之路。 芦花茅檐明月夜,二人对饮,以笑始,以泪终。 酒尚半时话已尽,田光拔剑自裁,血泼酒食,留下荆轲一人对月独酌。 酒rou全部下肚,田光热血凉透,荆轲腹饱酒酣,拔剑砍下田光的头颅。 头颅装匣,尸身殓葬。 芦花丛里侠者魂归,荆轲对墓再度狂饮,饮罢才作泪雨纷飞。 “他不懂你,也不信你,你何苦要证明给他看?” “你以死报他,我以死报你。荆轲的命太贵,只酬知己。” 道是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信与疑,荆轲与燕丹,未曾谋面就先烙了心结。 这并不能怪燕丹,他也曾天真烂漫,要不是被秦王坑得底朝天,也不会把整整一颗心全都锁起来,不肯信人的人,其实都活得很累很可怜。 燕丹如此,秦王亦然。 母亲、王弟、仲父,至亲之人伤他至深,秦王怎敢再信旁人? 顿弱以楚国使臣身份觐见,秦王端详着那张丑脸,半天没发一言。 这是一场非常煎熬的互相考验。 忌儿奏过“顿弱叛变、负刍策反”,秦王已全部知晓楚国之事。 现在顿弱送上门来,秦王内心狂吼加咆哮:你他妈倒是解释啊! 顿弱泰然自若:信我是你给的承诺,你要是食言我就敢翻脸。 秦王在等顿弱解释,顿弱在等秦王的态度,两人杠了很久。 秦王喝下很多水,死死压住火气,忍住把顿弱砍了的心。 他只比燕丹高明一点点,就是不把那点小肚鸡肠放上台面。 “姚贾荐的你,寡人请的你,他不傻我也不瞎,咱们去祭一祭他吧。” 顿弱笑,拂袖盘膝坐在殿上,道:“我不想见他,他定然也不想见我。” 顿弱从不下跪。 当年秦王想见他,他放言:我的毛病是不喜欢下跪,你免我跪再说。 秦王就许他永不下跪,他也真好意思,不跪就不跪。 秦王已非昨日秦王,那时觉得名士真性情,现在嫌弃人家没教养。 秦王又还是那个秦王,喜怒不形于色,凡事大局为重。 “那你想要怎样?” “我要他的妻女。” “什么?” 这是顿弱给姚贾的“承诺”:你死后,你的妻就是我的妻,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小妾。 顿弱想兑现这个承诺,秦王的脸皮皱起褶子。 “他的妻妾儿女,寡人养得起,不劳你cao心。” 顿弱狂声大笑:“好!好!好!如此故事就圆满了!” “什么?!” 秦王真的非常讨厌跟鬼谷门人说话,因为他永远是那个傻子。 顿弱继续当他是傻子:“此乃天机,不能泄露。” 天机个屁!秦王隐隐察觉顿弱又要编他坏话了。 联想上次,顿弱瞎说秦王要霸占养女,这回大概……等等……不会要编他霸占臣妻吧? 惨!悔不该说自己养得起姚贾的妻妾儿女…… “寡人警告你,我既往不咎,但你别老拿私事做文章!” “我得有个投楚的正当理由啊?要负刍信我,难着呢!” “那你也不能成天给寡人泼脏水吧?!” “就这一回,绝对没有下次了!” 到这句话,秦王终于可以认定顿弱投敌是权变之计,幸亏没撕破脸皮。 虚情假意很是劳心,推心置腹不需费神,接下来嬉笑怒骂就轻松多了。 “还下次?你这次给寡人出的难题就够砍十回头!” “这事迟早得办,提前办总好过临阵抓瞎。借负刍之口给秦王一个整顿朝政的机会,不好吗?” 秦王抓起那立昌平君为楚太子的诏书扔给顿弱:“那你说,怎么解决?” 顿弱笑嘻嘻递回来:“这不是我的事,这是陛下的事,陛下您自己定夺。我还要去趟右丞相府邸,尽我楚国国使的本分。这件事,为难的不止是您,昌平君更难。” 秦王斜眼去看顿弱,笑里藏jian果然人精! “好,去!寡人倒真想看看姑父的态度。” 顿弱晃悠出殿又折回来补一句:“那忌崽子,是条好汉,心里没别人,就您。” 秦王很生气,昌平君就够这脑袋发麻了,你还特意提忌儿给我添乱?!滚! 竹简飞起砸向后脑勺,顿弱拔腿往外跑,秦王在后面狂声咆哮—— “蒙毅!把他给寡人撵出宫去!” 顿弱是天生的丧门星,走到哪儿,把晦气和难受带到哪儿。 他并不着急去拜见未来的楚国太子昌平君,反倒先折去了姚贾家里。 寡嫂在蒸荞面馍馍,顿弱吃着手里的馍,望着嫂嫂的胸,道:“嫂嫂的馍好香,赏我一口吧!” 他说着便把嫂嫂按倒在地,吧唧亲了好几口,吓得嫂嫂一擀面杖差点敲破他的头。 秦法:见义不勇为者,罚。 所以,嫂嫂一声喊,四邻全都跑来刷刷把顿弱给逮了送官。 秦法:强暴未遂者,刮胡剃须,罚作隶臣。 所以,执法者不敢阿法,判刑论罪,因他是楚国国使,递交廷尉裁决。 李斯刚升任廷尉,这是他办的第一件案子。 秦楚关系微妙,李斯不敢拿主意,就递到秦王手上。 秦王开心得不得了,笑道:“阉了最好,永绝后患!” 李斯吓了一哆嗦:“他现在身份特殊,事关两国邦交……” “他身为楚使,还给楚国丢人,我帮楚王清理门户!” “那……先知会楚王一声?” “行!” 一番国书往来,两个王称兄道弟,亲热得不行。 媳妇她哥啊,你手底下人不地道,到我地盘还撒野,我帮你收拾一下哈! 哟亲妹夫啊,老哥我用人大意了,不成器的东西打死算了,老弟你随意! 这下轮到秦王不好办了,他本想试探负刍,没想到负刍比他更狠。 说到底姚贾还是秦王的人,罚狠了伤人心,可是小题已经大作,没法不了了之。 思前想后,秦王亲自去牢底看顿弱,带了一席酒rou。 看到秦王那一刹那,顿弱就知道自己会倒大霉。 秦王一句话不说,顿弱也一句话不说,只管喝酒吃rou。 吃饱喝足以后,秦王给了顿弱两个选择:“一,按秦律判你为隶臣;二,你侮辱功臣遗孀,寡人特诏以腐刑重判。先生想要哪一个?” “秦王想要哪一个?” “哪一个都行,没有你,寡人还有兵,踏平楚国便是。” “秦王允我全身而退?” “寡人请的你,没有逼你效命的道理。愿不愿意,在你。” 顿弱仰头看囚窗透过的暖阳,明晃晃的光照着亮晶晶的泪。 “我们这样的人,骗世人也骗自己,骗到自己都不信自己。你还信我,此生足矣。” 秦王其实心里没底,被骗过太多次,要信一个人,很难。 他给顿弱斟满酒,下了很大的决心:“我不疑君,君不疑我。” 顿弱满眼泪花一饮而尽,饮罢抛盏大笑。 “从此我与你,有断子绝孙之仇!顿弱余生,唯雪耻一事。” 秦王忍泪起身,拂衣而走复又折回。 无一字,无一言,静默一跪,朦胧一泪。 他忍泪离去步履沉重,身后惨叫惊起心头乱麻。 他信姚贾,姚贾以命还报,他信顿弱,顿弱以身相酬。 那么,昌平君呢? 被楚王册立为楚太子的昌平君,信,还是不信? 秦王仰头望天,想问天公一个答案。 天无言,雪落咸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