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术士
张风察言观色,看出这丫头并不诚心给他治伤,想到自己曾伤过他哥哥,不便多作恳求,干巴巴地道了声谢,拿着木盒默默回到了房中。 木盒里装着药粉,打开后有刺鼻的药味,他坐在榻沿,捧着木盒,盯着药粉犹豫一阵,终于鼓足勇气,忍着剧痛,用指头刮开伤口处的血痂,待有新血溢出时,他捏着一撮药粉按到流血处。 药粉遇血即溶,很快渗入伤口深处,但痛楚不减反增,他咬紧牙关,竟一声没吭。 末了,血液重新凝结,他光着脖子跑到厨房,哆嗦着烧了一锅热水,盛在一只木盆中端到房里,洗净了身子,穿上干净的袄子,整个人便又没事似地精神焕发了。 木易馨给他的药粉有奇效,当天便消了疼痛,他因而对神医的医术更有信心,自此很安心地在药庄里住着,等待神医为祛除困扰他多年的血气毛病。 诺大一个药庄,除了到此候疹的病人,只有木易馨、神医,以及那个驼背的老太婆。 神医终日不得闲,木易馨又一直拿冷面孔对他,平常偶尔能闲话几句的只有老太婆,那婆子起初待他不冷不热,后来大约因为熟悉了,倒也热情起来,有时还会开小灶,用病人送来的珍物为他做些好吃的。 张风向来懂得礼数,受了老太婆恩惠,便格外勤快地帮她打理药庄里的杂务,劈柴、担水,忙里忙外。 这一日,他随老太婆到药庄后面的一座矮山上采摘冷季才成熟的野山果,路上,老太婆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娃娃,你这性子跟你爹、你娘都不同哩!” 讲这话时没个铺垫,张风一下子呆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好奇地问道:“婆婆,你见过我爹和我娘吗?” 老太婆脚步不停,拄着竹杖沿山坡往上走,头也不抬,叹息似地说道:“好多年前的事了!他们来这里时,你娘已有身孕,肚子里怀着的应该就是你这小子。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个老怪物,不知招惹了什么东西,只差一步便被噬魂,全靠一些含糊不清的咒语护着心神,疯到没疯,但跟憨了似的成天只知道傻坐着,连吃饭也需要别人用勺子喂他。” 顿了顿,接着说道:“你爹娘都待人和气,但很孤僻,还是你好,不嫌我这个老太婆聒噪,肯陪我唠话儿。” 张风嘿嘿笑了几声,问道:“你说那个老怪物被噬魂,是怎么回事?连神医也救不了他吗?”他有可能被噬魂的隐忧,所以对这件事格外上心,问过之后还扯了扯老太婆的袖子,希望她能快些回话。 老太婆愣道:“你不关心你爹你娘,却急着打听那个老怪物的事,可真是不讲良心呀!不过,那个老怪物跟你也有点关系,他是你爹娘的师傅,所以也算是你师祖,要是他还活着,按你们术士门中的规矩,你见了他还得磕头呢。” 这话让张风更加摸不着头脑,难道亲爹、亲娘是术士吗? 断崖城仙宗学馆的老师都很瞧不起术士,认为那是故弄玄虚的一类人,他受老师熏陶,从小也觉得术士不靠谱,此刻听说自己是术士的后代,心里颇不是滋味。 老太婆哪知道他的心思,侧头揶揄地看着他,似笑非笑,接着话头说道:“这天下术士稀罕得很,算你在内,我一生才见过四个,且都是一窝子的人,当真有缘。” 张风连连摆手:“我才不是术士呢,我自小就在仙宗学馆上课,是仙宗门徒。” 老太婆喃喃说道:“术士的后代皆是术士,这是命里的联系,你更改不了。” 话毕,又低头专心迈步,张风再问她什么话,她也不答。 直到上了山头,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灰布汗巾,抹了抹额头的汗,老太婆才又开口:“娃娃,术士知晓太多隐秘之事,往往便是大祸的源头,走到哪里,哪里便不安宁,你这趟来咱们药庄,不知要招来怎样的麻烦。” 张风愈发不解,矮身蹲在老太婆面前,问道:“术士都喜欢闯祸吗?” 老太婆答道:“不是闯祸,他们自身便是祸。你师祖来依山城时,已是半疯之人,但好些人还是不肯放过他,一直追到这药庄,非要得到他心里藏的秘密,在他死后也不罢休,把他的尸体都撕碎分走了。” 此语过于惊耸,张风闻言心里直发怵,连尸体都不放过,那得多么狠辣? 老太婆悠悠一声长叹,接着说道:“可怜神医为了护他,差点丧命,最后还不得不立下文约,终身不能离开依山城一步。我家老头子也是在那时候死的,被人把脑袋都打没了,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从死人堆里认出他来。” 说到这里,老太婆遥遥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山凹,“那里本来是一座山,但在大战中,山石都被轰碎了,成了现在的样子。” 张风顺她所指的方向望过去,注意到那山凹确实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凹壁极不平整,布满了石头的棱角。 虽然隔得有点儿远,但根据从小累积的打量山势的经验,他勉强还是能估量出山凹的大小,南北最宽处约三里,东西最长处约五里。就山体而言,这样的规模不算大,但好好的一座山被打成山凹,当年的大战肯定相当惨烈!
他呆望着山凹,心中震动,喃喃问道:“当年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呀?” 老太婆说道:“当然是一些狠角色!流放地最大的十个帮派联合派出的顶尖高手,随便哪一个都能为霸一方,这样的人居然一下子来了一百多个。不过,他们也并没有讨到多少便宜,那一战之后,活下来的只有二三十人。” 张风闻言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娘还是心软了些,换了是我,非把那些人全部了结不可。” 老太婆说道:“娃儿,你以为杀死那些人的是你娘么?臆兽寄主虽然无敌,但在乱战之中却有大凶险。她能抵御念力攻击,也能将迎来击来的兵器纳入幻境,但如果有人从身后以器械攻她,她稍不留意就会丧命。” 说罢,站起身,又拄起竹杖挪动了腿,缓缓走向远方的野果园。 张风正听在兴头上,搀着老太婆的胳膊追问:“是神医杀了他们吗?” 老太婆淡淡地说道:“神医一生从未杀人,即使身处那样的危机,他也依恪守着祖辈定下的规矩,出手留有余地,绝不取人性命。再者,就算神医肯杀人,他也对付不了那么多厉害的人物。” 张风这下真给弄糊涂了,又问道:“那是谁杀的?是我爹吗?” 老太婆冷哼一声,啐道:“你爹?一个懦夫而已,哪有这样的本事?那些人刚到,你爹就背着你娘逃了。” 张风听了这话,立刻对亲爹产生鄙夷,他尴尬地笑了笑,没再吭声。心中,已经猜到,当年解决那些恶人应该就是这老太婆的老伴,不由对老太婆多了一分敬重。 此时,却听老太婆说道:“说起来,你师祖也是个人物,虽说那些人大多都是他成魔后所杀,但未入魔之前,至少也解决了十几个,算是当世的绝巅强者的,偏偏调教出那样一个窝囊的徒弟。” 张风呆了呆,愣道:“婆婆,你这话可教我不明白了。刚才不是说我师祖来这里时已成了憨子么?憨了的人怎会跟人打斗?” 婆婆淡淡地说道:“他并非真憨,只是因为要以破灵咒洗涤心念,暂时忘我罢了,事态紧急时被迫提前醒来,然后又在大战中彻底泯灭了意志,成为了真正的噬魂者,也就是大家常说的人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