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微风中的叹息

    旬日当空。

    仅靠艾丽娜一人，整整行驶一个上午的小船，早就离开了湖边能够望到的范围。向四周眺望，入目之处净是白花花的湖水。

    也就是说——暂时安全了。

    现如今正由我代替艾丽娜进行划桨的作业，相比于她的熟稔，我的动作就显得笨拙；最主要的是手一直在抖。

    艾丽娜背着我进行了一夜的逃亡，不仅如此，上午还连续不断的划桨。就算是她的实力在W立军校里名列前茅，也经不起这般的折腾。

    我偷偷用眼睛瞄了瞄艾丽娜的小腿，那里的布料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刮破了，露出了到现在还红丹丹的小脚。

    明明已经疲惫不堪了，但是艾丽娜并没有躺倒在船尾呼呼大睡，她端正的坐着，全力警戒。

    我，我我我可不是在担心她。

    我扭过头不去看艾丽娜，保持着一定的划桨速度让船能够慢慢驶向第二目的地。

    “喂，艾尔。”艾丽娜突然开腔，“那我以后就叫你伊莉雅了。”

    这跳跃性的话题是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那’啊，你把前置省略到哪里去了？被你吃掉了吗？”

    艾丽娜耸了耸肩，慢吞吞的解释：“那个道具能够跳过构建魔法的过程，是相当了不起的东西。”

    “……”

    “这么厉害的武器，已经称得上是宝具了。肯定不至于默默无闻，如果你的实例被一些知晓这些情报的人知道了，恐怕会被盯上。所以说，艾尔这个名字也就用到今天吧。”

    被盯上…也就意味着随时会被不认识的人杀死，被夺去宝具。

    不愧是艾丽娜，总是能顾虑到一些出人意料的细节。

    我望了一眼放在膝盖上的黑皮书，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能这么快想明白真是太好了。竟然是这么厉害的宝具，那取个帅气的名字吧。”

    说的也是，如果一直是黑皮书，黑皮书的叫，实在是太难听了。

    本来想取个威风凛凛的名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回忆起那股使人潸然泪下的悲伤。

    那是执笔者的悲伤吗？

    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故事，才能酝酿出那种悲伤？

    ——堕落勇者与寂寞恶魔。

    “就叫做‘启示录’好了。”

    那也是执笔者所希望的名字吧？我对着‘启示录’露出了一抹苦笑。

    “随便你。”艾丽娜没有意见，“倒是这之后，你打算去做些什么？”

    因为之前已经想好了，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她：“当然是去找我的meimei尤里。”

    我与meimei尤里在幼年时被王国的士兵抓到了两个不同的W立军校，眨眼间已经过了十几年了。

    而尤里，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

    “你真的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吗？”艾丽娜叹了口气，“艾尔与艾丽娜逃亡，但是你现在的模样完完全全看不出和艾尔有什么联系，也就是说你已经相当于恢复平民的身份了！”

    气势汹汹的紧逼道：“就算是这样子，你还打算冒险去找尤里吗？”

    ——要知道，对方可是会在尤里身边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你。我仿佛可以听到艾丽娜对我这么质问着。

    虽然流着一样的血，但是根本没有什么交集，到如今已经十几年没见过的亲人，真的有‘放弃在阳光下生活的权利’，冒着生命危险去找她的必要吗？

    在童话故事中或者英雄史诗里，想来那些主角都能毫不犹豫地选择，最符合正义与道德的答案吧？

    去找，去见，去战斗。

    但是，那真的是正确的答案吗？面对种种不确定的因素，为了一个没什么感情的亲人赌上性命战斗，真的值得吗？

    如果在这个过程里，自己牺牲了呢？

    随随便便将好不容易保留下来的生命赌上，对得起那些败给命运不幸去世的人吗？

    特别是，从死人堆里好不容易逃出来的W立军校学员。

    应该比正常的人更加珍惜生命吧？

    对，虽然我刚才毫不犹豫回答艾丽娜“去找meimei”，但是那是我挣扎了无数个日夜才确定下来非做不可的事情。

    在此之前，我也会犹豫，也会害怕，也会担心。说到底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或者比普通的人更加软弱，因为……我很害怕死亡。

    “艾丽娜，我的梦想是‘成为男人中的男人’，这一点我已经对你说过很多次了。”

    “你是笨蛋吗？因为这种理由……”

    “不是的。”我摇了摇头，“梦想是美好而令人憧憬的，同时也如泡沫般虚幻。所以即使没有实现，也不会有人大吼大叫的跳到大街上。”

    “……”

    “相比于梦想，理想是一种更切实际的东西，很多人只要加一把劲，努力一段时间，或许就能够实现了。而我的理想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地方，晒晒太阳，喝一杯热茶，然后睡一个安稳的午觉。那一定是非常令人舒服的事吧？”

    内心之中有一股情绪在悸动着。

    “相比于这点，meimei对我而言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我啊，在时光的流逝中早就忘记了她的长相，在训练的苦难中，早就忘记了与她在一起时的欢乐，在生死的边缘，我早就忘记了有这么一个meimei。在我的记忆里对她的印象基本是零啊。”

    “就是这么一个算得上是素昧平生的家伙，我真的必须赌上性命去战斗吗？真的必须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身份吗？她是谁啊？为什么我就必须这样迁就她！”

    那家伙是谁啊！

    “凭什么我必须放弃我的理想，凭什么我必须放弃触手可及的安稳。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死在W立军校里了！”

    “但是啊。”

    我轻轻叹了口气。

    “她是我的meimei啊。”

    汹涌的情绪汇聚成一股暖流在心中流淌。

    “无关于爱，无关于情，只是因为，我是她的哥哥，全天下做哥哥的应该都能理解我吧？那份希望meimei在自己能够看到的范围里快乐生活的决心。”

    “所以——我必须去见她。”

    “没有牺牲的话就什么都得不到,为了得到什么东西就需要付出同等的代价，如果这是真理的话。”

    “我愿意赌上在阳光下生活的权利。”

    “因为啊，我是她的哥哥。”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艾丽娜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害臊使得我不敢正眼看她。

    之后，我和艾丽娜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沉默在小船上蔓延。

    我几番犹豫，还是蠕缩道：“那艾丽娜之后打算做些什么，和我分道扬镳吗？”

    艾丽娜的脸蛋染上了微微的红晕，她侧过脸问：“……会舍不得我吗？”

    请问，主语在哪里？

    “才，才不会！”

    我偷偷瞄了瞄艾丽娜，她捧着脸颊正露出开心不已的笑容。

    “啊，竟然舍不得我，那我就和你一起行动吧。”

    可恶，这家伙是聋子吧！

    虽然当艾丽娜说要和我一起行动的时候，确实是安心了不少，但是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担忧。

    思前想后——

    “不，不用了。”我摇头拒绝了艾丽娜，“你逃到鲁内斯王国去吧，等我找到了尤里就去找你。”

    鲁内斯王国是位于罗兰王国南方的国家，外交关系恶劣程度到了战乱不断的地步。

    “耶嘿嘿。”

    这家伙为什么会发出害羞的笑声啊！

    “你有没有在好好听人说话！”

    因为着急忍不住吼了起来。

    “啊，听到了。”

    艾丽娜却事不关己的拍了拍手，甚至还悠闲的伸了个懒腰。

    “所以说，你给我前往鲁内斯王国。”

    艾丽娜点了点头。

    ——“请容我拒绝。”

    “为什么？”我发出了疑问。

    “有兴趣听听我的理想吗？”

    我不满的咋舌：“为什么我非要在逃亡的过程里听你说这种事。”

    “你有资格这么说我吗？”

    “那您请说吧，我非常想听。”

    “我现在已经不想说了。”丽娜生气的鼓起脸蛋道。

    “总之，如果你和我一起行动会拖累到我，所以拜托你去鲁内斯王国吧。”

    艾丽娜轻轻摇了摇头，她嚅嗫着：

    “我呀，也有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呢。重要到，不惜赌上生活在阳光下的权利。”

    但是因为艾丽娜说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听不清的我只能开口问她：“你有说什么吗？”

    温暖的阳光下，艾丽娜露出了温柔至极的微笑，水波盈盈的双眼里倒映着说不尽的暖绵。

    被艾丽娜莫名的视线注视，我不由自主的感到害臊，微微侧过了脸。

    我仿佛听到微风中带来一声叹息。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