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历史小说 - 《明》在线阅读 - 第五章 黍离 (六)

第五章 黍离 (六)

    盛夏的太阳近得几乎贴在海面上,将水面烤出缕缕清雾。阳光穿过透明的海水,在礁石和白沙上面映射出鱼群和战舰的影子。铺满海底的淡紫,明蓝,洋红,赭石色的大小海星和扶疏的五色珊瑚清晰可见,上面卧着慵懒的海参,一簇簇海葵修长的触须随波轻漾。长着橙色条纹的小丑鱼和半透明的虾群在碧绿或赭红的海藻间急速穿梭,纤细的小银鱼们围着嵌在岩石上的黑纹扇贝上下舞蹈,在水底下组成另一个多彩世界。它们可以不理会洋面上的暑热,也不比过问洋面上的风雨。因为它们的世界在水下边,依赖这万倾透明碧波将自己的国度与外界隔开。

    黔国公沐冕望着水下风景,羡慕地叹了口气。他很会享受,脚下这艘小游艇的底部安装了一大块玻璃砖,透过玻璃,水下的所有风景尽收眼底。二十余年,沐氏家族就像这水底下的游鱼一样,独自经营着自己的天地。朝廷上的大事,诸王之间的争执,他们不敢管,也不想去管。(新书《盛唐日月》,急需各位收藏支持,谢谢。)

    西平公沐英是陪伴洪武皇帝开国诸元勋中唯一一个始终受信任的武将,云南沐氏家族实际控制领地排在大明诸侯中的第二位,仅仅次于燕王朱棣。论与皇家关系,沐家好像还比诸王强一些,这些年,朝廷削番也罢,增税也罢,始终没涉及沐家分毫。说起这些,你不得不承认沐家上一代掌门人沐英的远见卓识,一直远离朝廷纷争,却一直与皇室保持着亲密关系。包括其死亡,经过报纸渲染都是因为忧心安泰皇帝之病而心力憔悴。

    小游艇内很凉爽,几个婢女轮番摇动手柄,带动装在舷窗上的一个个小风扇,扇叶在传动皮带的驱使下嗡嗡地旋转,将习习凉风送进船舱内。这是诸侯才享受得起的奢侈,可它依然吹不散沐冕心头的燥热。

    船舱内的桌案两侧,端端正正放着两封信。一封来自北平郭璞,一封来自当朝皇帝。如果此刻小艇上有一架武侯称(天平),沐冕恨不能将这两封信放到称上,称一称孰轻孰重。北平郭璞沐家不想得罪,建文皇帝,沐家更得罪不起。况且这是圣旨之外的一封私信,皇帝看到沐家拒绝出兵南洋的借口后,亲笔修书督战。私信,代表的不仅仅是朝廷命令,还代表着皇室和沐氏家族的私交。如果与皇室的私交破裂,天知道下一步朝廷的动作会不会直接针对西南诸侯。

    兵肯定要出,仗也要象征性地打一打,控制一下双方交战尺度,给郭璞留几分面子。这就是沐冕在出兵之前先派使节让南巫里守将回避的原因。取下南巫里,沐家足以向朝廷交待说惩罚了南洋叛臣,亦可以趁机得到马六甲海峡的另一扇大门。独占这条海上要道,即使将来贴木儿真的从海上打过来,沐家也可以凭借南巫里和马六甲这两艘不沉战舰与之周旋。参照朝廷在这个时刻的作为,将来沐家真正与贴木儿交上手时,不能指望南洋豪杰会以德报怨。沐家也不敢期望朝廷真会出兵支援,借外敌之手牺牲掉沐家力量,对大明朝廷来说怎么看都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自己的家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来保护,无论朝廷和燕王之间谁是谁非,新政与复古改革谁对谁错,在西南,沐氏家族的利益才是永恒的。包括在领地内的治政方式,都本着沐家利益第一的原则。那里厂矿林立,商旅如织,表面上简直就是北平的翻版。但细微之处稍有不同,几乎每一家支柱产业,都标着沐家名号。沐氏冶金、沐氏盐业、沐家书院,在西南,挂着沐家的牌子,则意味着质量与信誉。比新政还新政,比复古还复古,在柳、白、方、苏四大家族的扶持下,沐家在西南保持着地位的超然与安稳。

    没有永恒的是非对错,只有永恒的家族利益,作为沐家子孙,沐冕不得不时刻将家族抗在肩膀上。此刻,沐家舰队已经整装待发,就等着派往南巫里使节带来的回音。沐冕现在最担心的是叶风随死要面子不肯让步,他不想与叶家真打,双方实力差不多,动起手来谁都没太大便宜可占。偏偏使节是个慢性子,不到百里的海路,到现在还没赶回来。

    “启禀国公爷,苏将军回来了,正在驾船向这边赶”。一个深知主帅心意的亲兵气喘嘘嘘地跳上游艇,冲进船舱汇报。

    “荒唐,让他到中军帅舰上等我”,沐冕语气有些不快,挥手命令属下开船返回水师营寨。奉命出使南巫里的苏适将军是苏家的后辈翘楚,做事一向谨慎,怎么关键时刻会犯这种糊涂,公务不去中军帐交割,反而到主帅的私舟内禀报。

    “且慢,国公爷,苏将军说请您务必在游艇内等他”。前来的亲兵胆子很大,上前几步,阻止了游艇船长的进一步动作。

    黔国公沐冕微微一楞,立刻示意游艇停在原地。如果是苏适刻意要在游艇上汇报出使结果,这说明南巫里情况和事先设想变化甚大。至少兵不血刃夺下南巫里的如意算盘已经落空。可海盗共和国内乱方起,叶风随凭借什么实力放着对双方都有利的路不走,托大和自己硬撼。

    沐冕百思不解,皱着眉头走上甲板。平静的水面上,一艘小船如箭鱼一样撕开水面,快速向自己飞来。船头,是苏小将军那肥肥胖胖,带着几个麻子的笑脸。

    “易安,此行顺利么,海上遇没遇到大风”,将属下接进座舱,亲手为其倒上一杯茶,黔国公沐冕迫不急待地问。

    “托公爷的福,海上风平浪静,属下自知责任重大,自作主张在南巫里逗留了几天,看了看其内布置,回来晚了,请公爷赎罪”!平缅侯苏适拱拱手,用眼光顾盼左右,十分恭敬地回答。

    “怎么”黔国公沐冕眉头一挑,一团火苗燃烧在眼底,“难道叶家不知好歹,不肯让出南巫里不成”!

    平缅侯苏适摇摇头,依旧笑着说道:“属下没见到叶家的人,南巫里换了个守将,是公爷的旧识,他不肯让出港口”!当日邵云飞的话说得十分难听,苏适不打算向沐冕汇报。他本人此刻也不愿意去攻打南巫里,所以被邵云飞拒绝时,心内反而觉得舒坦。

    “让我看着办,好大的口气,易安,别绕圈子,守将是谁,港内防守实力怎样,有几万人马”?黔国公沐冕手按剑柄,冷笑着问。敢让他看着办的英雄,放眼天下也挑不出几个,不知是谁吃了鲨鱼胆。

    苏适天生一幅笑模样,即使沐冕的话语中已经隐隐有风雷之声,他的回答依然不紧不慢。一边继续向沐冕示意,一边缓缓地说道:“是独臂船长邵云飞,他说大家都是炎黄子孙,最好不要同室cao戈给人看笑话。贴木儿东下在即,他要替大明守住海上门户”!

    原来是他,怪不得敢逆本公锋樱。黔国公沐冕怒气全消,重重地坐回椅子。洋面上很静,人力风扇的嗡嗡声盖过海浪,听起来格外令人烦躁。

    “停下,你们退出去”,沐冕低低吩咐了一声,将几个摇动风扇手柄的婢女赶走。邵云飞现在虽然是朝廷通缉犯,但他也曾经是大明水师将领的楷模。海战伤了他,谁知靖海公曹振会怎么想,而且身经百战的邵云飞又哪里是好惹的?有他在南巫里,看样子自己的南进计划必须改一改。可不出一兵一卒如何向皇帝交待?况且那个港口对沐家而言意义也十分重大。黔国公沐冕在书案前,展开海图,一边继续向苏适了解南巫里守备力量情况,一边寻找着替代目标。

    “叶家在南巫经营多年,港内各个制高点皆设有炮台,对舰船威胁极大,不宜强攻。那里的守军不多,只有三千多人,但训练有素。而且,我这次还见到了一个人,他让我带一封信给公爷,请公爷以华夏为重,不要弄混了朝廷和华夏的区别”。平缅侯苏适看看船舱中已经只剩下自己和沐冕两个人,收起笑容,郑重地在怀中掏出一封信来。“依属下之见,我们眼下还是不要打海盗共和国的主意。于公,为了一致对抗阿拉伯联军;于私,港内那个人不好惹”。

    “谁在那里?”沐冕又是一惊,一个邵云飞已经加重了叶家在南洋的分量,看苏适这郑重其事的样子,港内肯定还有个比邵云飞身份还重的人。’武安国!”沐冕头皮一紧,手中的笔啪地落到地图上。难怪苏适这小子不肯在帅帐中说明原委,难怪他到了自己的座舰上还要示意自己屏退左右。

    南洋不能打,谁知道武安国手中还有什么法宝没拿出来。目前大明军队中所有新式火器无不起源于当年怀柔乡勇手中那几柄火铳。所有新式产业,无不起源于怀柔城外那几座高炉和水车。他手中没有一兵一卒之时,朝廷还不敢明着下手动他,何况他现在手中有了几千战士。

    打了南洋,惹了武安国。惹了武安国,就惹了天下英雄,惹了北方六省,惹了曹振,惹了燕王。汗水从沐冕脑门上瞬间冒了出来,转身抓住苏适的肩膀用力摇动了几下,感谢地骂道:“好小子,亏得你没去中军帐,否则咱爷儿们这次丢人丢大了”!

    “公爷,属下还有一个建议,咱们不打南洋,照样给朝廷有所交待”!平缅侯苏适咧了咧嘴,笑着回答。

    “讲,回头我给你记一功,让朝廷加你的爵”!

    “加爵不必了,公爷把缅甸那几座翡翠矿的股份让给我一些,比加爵还实惠”,苏适恰当地开了句玩笑,捡起笔,轻轻地点在达卡城方向。“孟加拉湾诸国缕缕劫我商船,又勾结贴木儿,蒙骗皇上,咱们做臣子的怎么着也得替皇上出了这口气。取了这片土地,在沿海扩大原有港口,无需南巫里,我们照样拥有沿水路西进的中转站”!

    深秋的榜葛刺古国别有一番风味,习习凉风从海面上吹来,尽洗夏日的暑热与喧嚣。诸国联军各自回窝了,结伴出访大明试探朝廷态度的各国使节也分道扬镳。自南巫里劫杀大明探险船队一战之后,再没有大明商船来达卡城交易补给,眼看着繁华的港口日渐冷清,当地百姓又恢复了打鱼织网的平淡生活,偶尔望望天边,追忆一下当年大明商船来港带来的收入与欣喜,骂两句当朝国王的短视,所有繁华旧梦,俱化为一声叹息。

    “唉”!国王老塞弗丁徘徊于宫殿内,往来踯躅,不断发出一声声长叹。自从继承王位以来,在大国的夹缝中挣扎求存,使国王老得非常快,才五十岁他已经白发渐稀,不包头巾时,看上去足足有七十岁。

    东北临底里(德里,古印度)诸强,西临大明的藩属缅甸,南靠被大明皇帝赐名为孟加拉的榜葛刺海湾,特殊的地理位置让这里古来就属于纷乱之地。加上地势低洼,常发洪水,物产稀少,土地贫瘠,在这儿当国王还真不如到大明朝当个知府来得实惠。

    特别是贴木儿取得整个***世界的控制权后,国王的日子更不好过。帖木儿以圣战的名义每年要粮要钱不说,还逼着榜葛刺去招惹大明。可大明,真是海湾诸国能惹得起得么。想到这些,老塞弗丁心里就不由地发紧。近二十年来,大明朝扩张的步伐虽然咄咄逼人,可他们控制的不过都是中华自古的藩属,说他们从蒙元手中收回了这些小国的控制权亦不过分。况且即使收回了控制权,大明对原来的王室也很优待,通常的做法是赐印教其守土,不将政权直接并入大明版图。在对王国土地的处理上,大明官员也只征用了一些沿海港口,基本没触动原来国王的利益,就连开发矿山也会按规矩给国王们留几成股份。相比之下,信奉着同一个真主的贴木儿就残忍得多,稍有国王逆了他的心思,立刻派兵来讨伐,城破之日绝对是一场屠杀,老人小孩一个不留。

    想到士兵们之间传说的海战中叶家舰队打出的旗号老塞弗丁就觉得不寒而栗,点点头(孟加拉国点头为否定,左向摇头为赞同),又发出一声长叹。“我们都是炎黄子孙”,那些南洋海盗居然亦自称为中华上国百姓,如果东边这个古老的帝国所有百姓都和叶风随抱着同样的想法,那么一心东向的贴木儿无疑是用鸡蛋去碰石头。老塞弗丁仿佛看到的貌似强大的***世界在东方故国前撞得四分五裂,就像海边那些不顾一切拍向岩石的巨浪一样,看上去气势汹涌,到头来碎骨粉身。

    “早知如此,不如不去劫杀探险船队了。当时本以为可以杀人灭口,将罪责推到海盗身上呢”。老塞弗丁命令婢女关上宫殿的窗子,隔绝外界的萧瑟秋风和沉闷海浪,这些声音让他感觉更冷。从内心深处,他并不认可贴木儿对***世界的统治。他私下甚至以为,贴木儿与其说是***世界的英雄,不如说是***世界的劫难。据前去大明进贡的大王子小塞弗丁回来讲述,大明的繁华已经超出了大伙的想像。虽然他们的皇帝和大臣都很昏庸,但国家的根基极其稳固,只要有人能将这个国家的潜力发挥出一半,整个世界都会在大明脚下颤抖。

    “我干什么要去惹他,我为什么不装作没整理好舰队”,老塞弗丁懊恼地抓着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他们都自称炎黄子孙,他们,汉人,苗人,藏人,如果再加上蒙古人,这么大的民族就在我眼前形成我居然视而不见,还以为他们可以欺骗,我真是晕了头”。

    王宫内彩纱蒙面的宫女们大气都不敢出,哆哆嗦嗦地等候国王将怒火发完。这个节骨眼,谁说话谁找死。

    一阵清晰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让所有宫女们都松了一口气。是大王子来了,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是老国王的主心骨,自从他出生,老国王就不惜重金聘请名师来培养他。底里人,天方人,传教士,大明人,王子的老师不止来自一个民族,几个故国的智慧集中于一身,在他身上仿佛寄托了整个王国的希望。

    小塞弗丁推开门,笑嘻嘻地拉过一个宫女,挑起她的面纱,在其雪白的下巴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身体如舞蹈般画了一个回旋,推开小宫女,躬身于老国王面前。

    纵使有满怀的惆怅也要化解在这个顽皮小子的笑容里,老国王收起心事,慈祥地扶住儿子的双肩:“我儿,你今天读书又有心得了吗,还是将哪个老师辩倒了,这么高兴地来找为父”?

    小塞弗丁轻轻一笑,露出珍珠般洁白的牙齿,回话的声音在其父亲的耳朵里亦如吟诗:“父亲,儿子见您cao劳国事,所以过来帮您出出主意。关于大明和贴木儿之间的纷争,我想到了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什么办法”,老国王眼光猛然一亮,儿子的众多老师都是盖世智者,如果他们真的能找出一条答案,自己就不必每天再为王国的命运担忧。

    “我问他们小国生存的技巧,我的东方老师说,秦来降秦,楚来降楚。我的西方老师说,关键在于提前判断并追随最后的胜利者。我的阿拉伯老师说,离你最近的强者最容易将你毁灭。”小王子耸耸肩膀,笑着说出答案,“答案已经很明显,明天我再次出使大明,去北方六省拜会那里的英雄。在我回来之前,父王,您不要再为任何人的命令流我们子民的血”。

    老国王眼中一片茫然,对于这变化越来越快的世界,他的认识远远不如儿子清楚。沉思了半天,点点头,答应了王子的请求。“去吧,明天一早出发,带足人手和钱财,在局势没明朗前不要回来。无论我做错了什么,你把责任都推到…..”。

    “乒”,一声沉闷的炮响打断了父子二人之间的对话,声音非常近,震动得王宫得窗子嗡嗡直响。

    “谁在打炮,不知道炮弹昂贵么”,老国王愤怒地喝问了一句。大明朝已经停止了对海外的炮弹供应,阿拉伯人仿造的炮弹质量很差,价格却比北平货高出两倍还多,眼下国家储备的炮弹越来越少,连港口的护卫舰队平时都补给不足,谁有胆子在这个时候浪费炮弹。

    “乒”,“乒”,又是两声巨响,整个王宫都在炮声中晃动。一把拉起儿子,老国王拎着望远镜冲出了宫殿。这不是哪个败家子在肆意挥霍,自己最担心的劫难提前来临了。

    “儿子,走,马上走,去大明哭诉jian臣弄权,所以才给榜葛刺招来亡国之祸。无论他们的皇帝是谁,一定请他们匡扶正义”。老国王将家族的标记从衣服上扯下来,塞到小塞弗丁手里。聪明的小塞弗丁当机立断,转身向港口的相反方向跑去。

    整个王宫都被小塞弗丁抛在了身后,街道上,慌乱的士兵,手足无措的大臣,目瞪口呆的阿訇,满头是血的百姓哭喊着乱成一团。没人再理会小王子,小塞弗丁跑进自己的府邸,拉住几个不知如何应对危机的老师,冒着生命危险收拾了一堆金票,匆匆自后门遛出来藏进逃难的人群中。

    时间到了,这是我的宿命。老国王不顾手下大臣的劝阻,抓起望远镜站到王宫的最高点。入眼的是那令人胆寒的烈焰凤凰旗帜,榜葛刺国王知道,当年就是这个旗帜的拥有者从阿拉伯与孟加拉诸国舰队围追堵截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今天,他们来报仇了。来犯的船只不多,但指挥极其得当,整齐的舰队在港口外逗着圈子,将猛烈的炮火倾斜在榜葛刺王国的战舰上。榜葛刺战舰根本来不及整队做出反应,就一艘接着一艘葬身于海水下。

    与当日海战相比,对方的炮火并不算太密集,但打得极其准确,几乎每一个回旋都会将港湾咬出一个缺口。港口内榜葛刺人建立的炮台拼命反击,炮手对战舰方位的判断跟不上对方战舰前进速度,发出的炮弹在舰队身后激起一重重巨浪。

    “乒”,一个黑漆漆的大家伙上面窜出几道火舌,炮弹拽着长长的焰尾,在夕阳下画出一条亮丽的弧线,扎入港口内的一个炮台中。砖石四溅,尘土飞扬,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硝烟散尽处,原来的高地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大坑,仿佛恶魔张开的大口。

    “快,快,告诉大伙将火药搬离炮台,不要离炮位太近”,老国王大声吼叫着,指挥亲兵去保护残存的炮台。“看看海中那个一动不动的黑家伙是什么,集中火力先将他打掉”。

    国王的鲜血和怒吼鼓舞着士兵们的斗志,回过神来的王宫卫士纷纷向炮台跑去。几个反应迅速的炮台指挥官也调整了布属,集中火力对付海中不会移动的那个敌方火力点。

    炮弹掀起的巨大海浪围绕着那个黑漆漆的大家伙,将其震得来回晃动。有几发炮弹分明打中了它,却被那个家伙弹开,又飞舞着在半空中炸裂。

    “真主,难道这真是你对我盲从的惩罚”,老国王擦了把额头上的血,呆呆地望向海面。那黑漆漆的大海龟般的东西是艘战舰,从它上面喷射出的死亡之焰火就知道它属于哪一方。中国人居然用铁做了船,并且这船居然不会沉入水底。一定是水面上那十来艘战舰将其拖来的,所以它才不需要风帆。那光溜溜的铁壳子上没有缝隙,除非真主保佑让炮弹飞进它的炮口,否则谁都甭想击沉它。

    “奶奶的,这铁乌龟,震聋了老子”。港口外铁龟船内,邵云飞一边指挥众人向火炮中装填弹药一边骂道。这个铁壳船是凌昆送给邵云飞的失败设计,属于大明科学院经论证淘汰的废物。邵云飞原来看好其防护性,匆忙拼凑出一艘样舰来,不顾武安国劝阻,带着它追随南巫里舰队来做战地试验。

    “武公建议我们在里边加几层软木,是你不愿意软木占用炮弹的地方”,一个老水手笑嘻嘻地回了一句,“不过这家伙还真好使,这么近距离,不用躲避,相当于两个炮台对射,和老子比准头,他们还得再下十年苦功夫”。

    “撕衣服塞住耳朵,看我的手势,否则待会儿大伙都得变成聋子”。邵云飞懊悔地下了个自我保护命令,待水手们都按他的指示做好准备后,挥挥手,指挥大伙将一排炮弹砸在正前方的敌人炮台上。

    轰鸣中,又一个炮台飞上了天。火炮的残躯在黑烟中冲出,打了几个旋,重重地砸向海边一个贵族院子,将漂亮的小楼砸去半边。

    港口中已经没有战舰可以反扑,郭枫指挥着南巫里舰队调整角度,专心地对付起港口中的固定目标。那些炮台修建得颇为合理,战舰在移动中射击,因为打不太准取不到明显效果。反而因为速度减慢受到了对方的反击,两艘战舰中弹起火,不得不提前退出战斗,到火炮的射程外做紧急维修。

    “保持速度,集中全部火力,跟随旗舰攻击同一个目标”,郭枫沉着地吩咐吩咐水手挂出指挥灯串。“对付陆地上的炮台,不能过分追求准确,靠炮弹密度取胜。”这是邵云飞亲口教授的海战准则。

    舰队看到信号,调整速度,又开始在洋面上的快速滑动。每一次回旋,都有数百发炮弹流星般飞向同一片区域,被集中火力打击的炮台如雨中黄花,顷刻间支离破碎。

    “好,又打中一次”,战舰上传出阵阵解气的欢呼,春天时被阿拉伯海盗追,被孟加拉海盗堵截,如今邵云飞带着大伙回来了,要将春天的损失连本带利息的讨回来。

    “撤退,放弃港口,到城外整顿战象准备和他们陆战”,榜葛刺国王眼看大势以已去,叹息着下达放弃港口的命令。对方战船不多,并且后边没有运兵船相随,王国还有机会和他们在陆上一决雌雄。如果他们仅仅是来报复,今天榜葛刺的损失已经足够。

    “报”!一匹快马疯狂地冲过硝烟,冲到了老国王身边。血流满面的骑士来不及下马,边哭,边汇报道:“禀告我王,大明缅甸联军从阿瓦、嘎里和孟养三路杀来,离达卡城已经不足二百里”!

    黔国公沐冕指挥三路大军,直扑达卡城。必须在帖木儿到来之前切断他的南方路线,否则沐家将是大明第一个被帖木儿踏碎的牺牲品。这就是南巫里和沐家达成的共识:

    “帖木儿是头蝗虫,他所经过的地方带来的必然是毁灭。就像百余年前的蒙古帝国,它征服了半个已知世界,也毁灭了当时最繁华的国家与都市。野蛮并不是不可以征服文明,但征服了文明的野蛮帝国,或者被原有的文明撑破肚皮,或者一生陶醉于对原有文明的消化中被另一个新崛起的文明消灭。所以,我们必须在它飞来之前截断它的道路,否则,不但对于自家,对于整个中华民族,我们都是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