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言情小说 - 剑试花容在线阅读 - 第六章 卿莫惧哭

第六章 卿莫惧哭

    近来朝中最为津津乐道的事,无非就是苏禊玉“抚运盈城,功劳难没”,皇上“皇恩浩荡”,不久将亲自为他指亲。

    而入选的三位女子,分别是太学院总管长女,太傅三女,散骑将军长女。不巧三个人在朝政上的立场都与苏禊玉呈鼎力之势,其中深意谁都看得出来,无非是借亲家牵制其权利。此召一出,苏禊玉毫不欣喜,一些大臣倒是先笑了出来。

    花非卿走在玄苍城的街道上,看桥上人头攒动,心中竟莫名有一丝烦躁。偏偏在此时,自己头顶又微微一痛,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一低头,便看见一本深蓝封面的书证倚在自己脚边。

    天降武学秘籍!没准还是个孤本!

    花非卿想着前世看过的狗血武侠剧里的情节,觉得肯定是上天在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后终于舍得降大任于她了。于是兴致勃勃地将其捡起,翻了几页后脸色骤变。

    画面上男女叠肢交颈,旖旎万分,端端是一本春宫!

    不过正合她口味。

    花非卿满脸堆笑地将其收入囊中,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焦急难耐地传来:“哎,这位小哥,洒家刚才在这儿掉了样东西,你可有看到?”

    花非卿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光秃秃的脑袋在月光下亮得晃眼:“哈,秃驴,怎么是你?”

    那酒rou和尚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光脑袋。花非卿这才想起自己易了容,他自然认不出来:“你还记不记得那只玉王八?”

    “噢!你是包青地!”酒rou和尚猛地一拍掌,上下打量她,丝毫不顾某人正满头黑线,“你也嫌你原来那张脸太娘们儿了啊......”

    花非卿很温柔地对他笑了笑:“专业易容,等你哪天照过镜子良心发现,我给你打八八折。”

    酒rou和尚的思维向来是直进直出,自然听不出她话中的意思,也不深究,只是“哈”地一笑:“上次跟你打得好不痛快!要不咱们今日再来好生切磋切磋?”

    “近日筋骨劳累,难以舒展,下次吧。”花非卿本非好武之人,一听到打就头疼。一偏头见桥下江心月白,远棹孤舟,恍隔烟云,突然就起了兴致,“要不咱们去喝酒吧,谁输了谁给酒钱,不许耍赖。”

    酒rou和尚想了想,立即大掌一挥:“这可不行,若是喝醉了被人坑了银子可如何是好?依我看还是谁赢谁请客,如何?”

    “也好。”花非卿点点头,恍然想起自己囊中还揣着他的一本好书,于是拍拍他的肩膀,“走,带你去见识见识更爽快的。”

    借问酒家何处有,非卿遥指宿月楼。

    夜达三更,羌管未歇。环肥燕瘦声色各异的美人缭绕身侧。花非卿自斟了一杯,当先饮下:“此处有眠花宿柳,美酒美人,适合一醉。”

    那么多风尘女子在眼前晃来晃去,酒rou和尚反而觉得不自在:“你们喝酒时什么吟诗作对的把戏我不会,但若论酒量,我必不会输人。小哥我看你嫩得很,可不要逞强啊。”

    花非卿扬了扬眉角,顾自举杯。满酌香含北砌花,盈樽色泛南轩竹。醉来忘却巴陵道,梦中疑是洛阳城。她一杯复一杯地饮。人有的时候太累,突然松懈下来时就会很容易沉湎。这个夜晚星月寥落,酒味淡薄人心深重,都沉在樽里,浑然饮散。

    酒rou和尚看她这么喝,挠了挠后脑,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突然“啊”地一声惨叫,一头栽到在桌面上。

    花非卿正欲喝酒的动作一顿,也只是无奈地笑笑。回收一锭银子就稳稳地落在桌上:“结账!”

    花非卿前脚迈出门槛,后脚酒rou和尚就醒了过来,嘴里念念有词:“这小哥娘们似的就是不干脆,非要逼洒家使出杀手锏来——哎,大姐,这些银子还能买几两酒?”

    ******

    夜色已深,万家灯火渐次熄灭,水光潋潋,归船已歇。

    花非卿走到桥头,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滚,扶住桥栏“哇”地就吐了出来。她不是善酒之人,那酒后劲又烈得很,当下只伤心方才请的酒钱全都吐进了护城河里。真真是春水向东流,钱财如流水。她倚在桥上一直作呕,开始吐出来的是酒水,后来就成了胃里的酸液。桥上的路人见到这副模样,皆以为是从哪儿跑出来的酒疯子,纷纷退避三舍,她也没心思去看。一直吐得肚子里一阵绞痛,她才顺着桥栏瘫坐在地上,眼里一片模糊。模糊中就看见桥的尽头灯火阑珊,桥下有开得断肠的红药,有双宿双归的依人眷侣。身后寻着她的人款款走来,半嗔半笑地质问:“卿,煮了酒,怎么不等我?”

    那轮廓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心中狂喜,忍不住就举起杯向他一邀:“暮云......这一杯,敬你。你......可不许纳小妾。”

    人醉得越深,反而越接近自己内心的最深处。她深信不疑地迎上去,努力将自己的所有埋入那坚实而温暖的境地。苏禊玉看着那不停向他怀里钻的葇荑,皱了皱眉,接过她手上分明空无一物的杯子,放在地上:“好,不纳妾......非卿,你喝了多少?”

    她在他身上游移的只见一顿:楚慕云向来只唤她一个“卿”字,一字双关,最是亲昵。怎么会又多出一个字来?

    她恍然一个激灵,眼前的阑珊灯火霎时消弭不见,天地间只剩了月落清江,碎若凝霜。

    哦,楚慕云原来早就死了。

    她睁开眼,看清面前那人的容颜:“禊玉啊......你不是要成亲了么?怎么不去红罗暖帐......洞房花烛?”

    说到最后那四个字,她突然举起袖子遮住双眼,片刻后拿下来时,脸上又只剩了一泓清绝的笑容。

    她突然有些生气,使劲揉去她唇角的笑意:“非卿,你究竟要装到什么时候?”

    花非卿嘴角缠了颤,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一个人独自去看桥下的潺潺流水:“我装什么了?噢,你是说楚慕云?离了他我又不是活不了。此处有江山如画,河山大好,我干嘛非要想不开去觅死觅活?我......有什么理由,选择不坚强......”

    晚风吹襟,那女子的身躯显得无限单薄,却仿佛能将那遗世风雪,一一挡在肩后。

    他走上前,一点点将她重新揽入胸怀:“非卿,哭一场。”

    她的脸埋在他的肩窝。他将她很隐秘地藏在那个狭小的世界,然后自己也昂起头,不去看她。

    许久后,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在盈盈月光下,翩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