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少负大才
太子的军队在东宫紧急备战,花非卿坐在房间里临阵磨枪。 杀人三步曲:洗手、磨剑、吃菠菜。花非卿已经做完了前两项,突然房门被人“砰”地推开,韩咎跑到她面前,将一沓纸扔在桌上:“最新情报,太子打算从永安门包围皇宫,人手连十万都不到,太少!哈哈,女人威武!” “女人威武”这四个字他这两天已经说了第九十三遍,花非卿从磨石上拿起剑,“叮”地一声,吓得韩咎连忙后退一步。“苏禊玉权力虽大,但依他现在这么躺尸的状态,我们也不能保证他手下的人都会心甘情愿地归顺我们。如果丞相一派的任意几个大臣采取一不做二不休的态度,我们就有可能连太子都不如。” 这句说的是实话。花非卿用剑尖挑着指甲,边挑边一笑:“不过,我们的王牌,似乎到现在还没出场呢。” “要王牌做什么?”韩咎两眼望天,自以为天衣无缝地往她身旁靠啊靠,靠啊靠,“你我二人一双修,打遍天下无敌手......哎呀!” 花非卿反握着剑,剑尖刚好抵着她的肚皮,也自以为天衣无缝地往下移啊移,移啊移:“行啊,你试试啊。当你打遍天下无敌手之后,就让你明白英雄真正的寂寞。” 韩咎顿时不说话了。花非卿这才满意地收回剑,插入鞘中,阔步向门外走去:“走,今日就让你和那些狗官儿都瞧瞧,什么才叫真正的少负大才!” “把我跟狗官儿类比?哎呀呀,几日不见,你还是这么不厚道。”韩咎挠着头,一边抱怨这女人怎么就这么难以制服呢?抱怨完一抬头,才发现花非卿已经走出去老远,连忙小跑着追上去:“干什么去?” 花非卿纵身上马,长鞭高高一扬:“接我们的皇上大人出闺!” 大周新帝——年仅四岁的齐潼最近很郁闷,因为他在每天打完豆豆张着嘴望着天祈祷天上能掉下一块馅饼时,天上去掉下来了一个“娘”。 在此之前,他一直都觉得这个世界只有这么大,高高的墙,枯黄的草,破碎的琉璃瓦,他以为自己要在这里待上一辈子。记忆中他见过除了每天偷偷跑来给他送馍馍的嬷嬷外,就只有一个他只见过一面的男人。男人穿着胸前绣着腾龙云雾的衣裳,把他抱到这里面,告诉他:你出来后,见到的第一个女人,便是你的娘。 娘是什么?能吃吗? 于是当他看见花非卿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在她脸上咬了一口——嗯,不好吃,扔掉。 花非卿看着四岁还在穿开裆裤的某小笼包连滚带爬地从她怀里窜出好远,呆滞了。韩咎更为直接地走上去,抓着他的裤腰带把他拎起来,狠狠给了他的屁股两耳光:“丫,敢抢老子女人的初吻........” “丫”是他跟花非卿学的,小笼包从他的如来神掌里挣扎在地上,揉了揉屁股,万分痛惜地回过头来:“丫,敢抢我屁股的初打!” “初打”大概指的是第一次被打吧......花非卿忍不住满头的黑线,在他面前蹲下,“无比和蔼”地笑了笑:“来,到娘碗里来,娘会对你很温柔的......” 小笼包试探着向她靠近了一步,他很迷茫,这人脸上明明写着“图谋不轨”四个字,为什么还要说自己很温柔叫呢?花非卿才不管这么多,从身后拿出龙袍就往他头顶一罩,只见明黄色的外袍里那不断蠕动的小rou团,边动还边声嘶力竭地大叫:“救命啦,抢劫啦,强抢良家妇男啦......” “什么强抢良家妇男?谁教你的?” 小笼包四肢好不容易从龙袍里钻出来,换了身新衣裳又全身上下找吃的:“宫里的老嬷嬷”找了半天发现没有,于是,双手抓着领口,各种抓狂地去脱:“衣服里没有陈御厨做的蟹黄橙,姜御厨做的附饼茹,什么都没有,我不要穿......” 皇上大人,这可是她花了楚慕云三个月的俸禄才定做的龙袍啊,这可比蟹黄橙要贵不知道多少倍啊啊啊啊...... 花非卿心疼了,再次摆出一脸“温柔和善”的笑容,“泪眼盈盈”地握住他的小手:“好儿子,你要知道,穿上这个你就能当皇上,当了皇上就可以吃到赵钱孙李各种御厨做的各种好吃的。来,乖.......” 小笼包将信将疑地睨着她:“真的么?” “真的” 小笼包两腮闪闪发光,突然傲娇转身:“不行,我现在就要”。 “好......娘现在就带你去吃一道好菜,你一定没吃过,一定让你肺腑留香,终生难忘......” 简陋的饭桌旁,小笼包正襟危坐,凝望着桌上一盆翠绿色的浮着几片菜叶子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撇了撇嘴。花非卿抚摸着他的头,很有耐心很有诗情画意地解释道:“怎么样?一泓碧水载轻舟,两片清波戏鸳鸯。” 果真是一盆绿油油地“青菠”啊...... 小笼包嘴角颤抖,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娘,你坏,我要回家......” 花非卿丝毫不知怜香惜玉地把手一挥:“拖走!”韩咎立即上前,趁机将哭得天昏地暗的小笼包“五花大绑”扛在肩上大步走出门去。他向来讨厌小孩子,尤其是抢了他女人初吻还把他女人叫娘的小孩子——当然,如果他叫他一声爹,他还能考虑考虑喜欢他的。 于是,某小笼包疯狂敲打着他的后背:“你们这一对jian夫*,jian夫*......” ......... 菠菜吃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一阵东风,自然指的是苏禊玉。 永安门外,云翳低垂,压着那高高的一顶流苏华盖。小笼包坐在鸾舆上,看着阶下涌动的官员兵马,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裤子——不穿开裆裤了,就是不习惯啊...... 太子今日换了一身九华烫金锦袍,负手站在门前,身后的千军万马已张弓搭箭,蓄势待发,他看着那个小小的不满四岁的孩子和他身边零零落落的几个官阶不大的官员,眼神轻蔑:“我再问最后一遍,这皇位,你让是不让?” 众官员望向小笼包,小笼包又望向身侧易容的花非卿,花非卿轻轻咳了两声,正襟肃容:“韩御厨,你的爆炒豌豆角可做好了?” “好了,马上就来!”穿着一身憋屈御厨服的韩咎更为弊屈地端着一盘爆炒豌豆角从一侧跑上来,恭恭敬敬地将盘子放在皇帝大人面前,与此同时,藏在盘子后的双眼直往天上翻:要不是看着女人的面子,你以为我会跟你做这一行么?无颜见江东父老啊! 小笼包吃了一个豆角,顿时精神振奋,直视门前的太子,一字一顿地背诵道:“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皇长兄,你我本是兄弟一场,何必为了一皇位争得不可开交?你若早早醒悟,归顺朕统治,朕也定会待你不薄。” 台词自然是花非卿教的,花非卿的学问自然是现代千篇一律的电视剧教的,果然,太子听完后很顺从剧情发展地大笑起来:“归顺你统治?你算是什么?皇家本来就没有什么兄弟情份可言,你若还执意不肯让出皇位,可休怪我不手下留情!” 言讫,他右手高高举起,身后将士纷纷抬起长戟,只待一声令下,小笼包又望向花非卿,花非卿把手一摊:“上蟹黄橙!” 于是韩大厨又捧着一盘橙子走上来。小笼包吃了橙子,道:“既然你非要兵戈相向,朕也无能为力——来人,随我一起恭迎丞相大军!” 橙子=丞相,在场的一些官员脸色微变,现下朝中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丞相本可趁此机会一举夺位,却选择在此时连日“告病在家”,弄得他们皆以为丞相这样分明是无心于帝位争执,刚松了一口气,却不料这刚登基的小皇帝竟把他当救兵给搬了出来。太子脸色刹时凝重,突然一个士兵跑到他跟前,单膝跪地:“报——丞相正带领十万大军从相府赶过来,如今已经到了永安街上!” 说完,除了少数人深吸一口气的声音外,空气中还隐约传来了一阵浩浩荡荡的铁蹄声。太子面色陡然大变,举起的手骤然落下。身后的兵马见太子发令,纷纷大呼:“上——”向阶上的小皇帝冲去,花非卿声色不改,反而意味深长地一笑,一把撕下脸上的面具:“看清楚我是谁,让你们死也死得明白点!” 小笼包见娘拔出长剑,已经飞身落在了阶下,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娘,你回来啊,我还有一道菜没吃呢,我还有一句话没背呢.......” “用不着了,你就好好坐在椅子上,吃的日后再补给你”一言落地,有人还在疑怪这人不是弑夫被通缉了么?怎么待在他们身边这么长时间他们都没发现?还有人在疑怪,通缉犯什么时候摇身变成太后娘娘了?没有得到答案,人头就已经落了地。 韩咎见到这一幕,也一把扯下那身憋脚的御厨官服,掌心一翻,几根刺来的长戟就入了手:“哈哈,女人威武!本尊已好长时间没这么舒展过了!” 两方刚刚交战在一起,身后便突然响起一阵雄浑的呼喝声。激战中人们纷纷用余光向后瞟去。喊叫、嘶杀声中,恍惚看见千万轻骑簇拥着一匹马车冲入人群,方一加入战斗,便斩落数人于马下。而那一匹马车上,翻飞的白幔朦朦胧胧勾勒出一抹惊为天人的影,那男子就这么静静地盘坐在帐内,冷眼看着这万人厮杀,仿佛九霄仙人,垂首看那红尘,缪乱而无声。 见丞相果真如约而来,花非卿这一方士气大振,十万人对十万人,胜算一半一半。花非卿干脆利落地又杀两人,心中却有些担心,对方的将领是太子,虽然性情跋扈但也不失策略,而她不过是借用了丞相大人的身体,所谓将领,不过是“死人”一个,人数相等而政策有失,这一战不用打就已经败了。一出神,便未觉一杆长枪已从背后向她刺来。韩咎纵马自她身旁掠过,抓住那一杆长枪,反其力向后一推,那人在得意自己就要杀死朝庭重犯得到十万两赏金时,便死在了自己的枪下。
“女人,我怎么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花非卿一时没反应过来,回眸见他立身于马上,目光却一直注视着永安门外的某一处:“除了苏禊玉那个臭男人外,你还请了别人?” 花非卿一愣,挥剑又刺进一人胸膛,趁着那人还未倒下之际,借着剑的力量纵身一跃,脚尖落下时已是置身韩咎的马上,这么站在高处一望,便顿时看见不远处,又有一队兵马正声势浩大地向这边赶来,她有些茫然,心想自己并未再找其他的人,难道他们是帮太子来的? 担忧在心中一晃而过,随着那队兵马渐行渐近,她的唇角也渐渐浮出了一丝笑意,朱唇微启,吐出了一个久违的名字:“王焕。” “什么?晚饭?”韩咎不知是没听清还是跟小笼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什么都往吃的方面想。花非卿置若罔闻,看着门外那支整齐精锐的队伍,仿佛又重新置身于数载之前,千万日生死与共的沙场点兵,换得这一刻他们踏破铁马冰河,入梦而来。 不久,王焕已经跃马驰到她身边:“夫人,属下来迟。” “不迟,不枉本人曾经救你一命。”花非卿心中大爽,可是听在某人的耳中就不这么爽了:“哎,女人,你究竟在外面有多少男人?” 王焕的军队一到,花非卿这一边顿时占了上风,身旁很多都是她熟悉的面孔,他们每一个人都曾是她在乱世漂泊中的依靠,唯独少了那个一直与她并肩的人,血溅三丈,夕阳万里,不约而同地染红那半空中的“王”字帅旗。曾经,这面旗上,写的是“楚”字。 她心里微伤,却又淡淡欣喜,哪怕是物是人非,故人已往,此刻的相惜,都显得如此可贵。 酣战已久,对方的人马渐少,士气渐弱,终于有人来报太子被韩咎生擒。 打斗顿时停止,偌大的宫墙内横尸无数,太子被五花大绑在玉阶下,韩咎见花非卿赶过来,一脚踹在他的膝弯:“还不快参见你姑奶奶!” 花非卿挥挥手,作了一个“停”的手势:“我还没这么老。” 说罢低头,打量着地上那虽落魄却仍旧不肯低头的少年,容貌倒也算得上英俊,他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不过是在这帝王之争中落错了一粒子,赌错了一个局,最后便是沦为阶下的下场。她轻轻一声叹息,对着阶上招了招手:“来,小笼包,任你处置。” 小笼包听了娘的话,屁颠屁颠地从鸾舆上跑下来,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支毛笔。太子被绑得动弹不得,只能任凭他在自己脸上写写画画,边写还边念念有词:“一二三四五,青龙配白虎,明轮流转,今朝我做主。娘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娘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花非卿再次黑线:“昨天让你背台词的时候,没有教过你毛太祖语录啊......” 而太子的眼珠随着小笼包的毛笔转啊转,转啊转,不知道这小屁孩儿把他还尚为满意的一张脸糟蹋成了什么样子,终于忍不住一句粗*了出来:“你给我滚!” 小笼包果然被他一句话吼出去好远,一溜烟地钻到花非卿的裙子后,一双大眼泪水盈眶:“娘,我错了,我不该不事先告诉他,这笔上是没有蘸墨的......” 花非卿眼皮跳着,嘴角翘着,将手抚摸上他的头:“乖儿子,这不怪你——来人,带皇上下去吃菠菜!” 小笼包脸上刚刚落出的得意之色顿时僵了。韩咎走上前来继续将他往肩上一杠,却是低下头,长叹一口气:“可惜了,万斤菠菜也换不来老子女人一个初吻啊......” 皇上是忧伤的,太子是倒霉的,韩咎是失落的,有人是得志的。 在这盘更跌不休的棋局里,谁落了子,谁围了城,谁引谁入瓮,每个人的结局都不一样。但赢家总是只有一个。花非卿垂首望着地上的太子,缓缓拔出了剑,她其实倒有几分欣赏这个少年,聪颖孤傲,不甘人下,和她挺像。但一个人太过锋芒毕露往往不是好事,何况,残忍是皇家争斗的原则,若是此时,宽恕了别人,下一刻可能死的就是自己。 剑锋慢慢移在太子的眉心,她道:“依你的性格,就算我不杀你,你也一定全选择这条路,黄泉路上,别忘了再回头看看这大好河山。” 青霜落下,鲜血溅出。一息便不再流了,不给人留一丝的痛苦,一如她往日的风格。 暮色渐深,夕阳浴火般的颜色也已经平静下来,不远处,马车上的白幔已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其内的人影依旧默然静坐,但月移星动,历史变迁,天地或他,都必然看在眼里。 花非卿徐徐回眸,对着那马车的方向,释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