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宴会上的谈判 上
这样一群人聚集在一起,许多话就都不好直说了。虽然大家都是冲着卡努特来的,但互相之间却未必算得上是“自己人”,而一些事情更是不好直接说出来。 不过,对于这种事情,北地人自有解决方案——早在很早很早以前,罗马人还没有成为一个帝国的时候,北地人就已经开始在酒宴上商议那些最重要的事情了。 在酒宴上,每一个人都开怀畅饮,喝到酣畅淋漓、毫无防备,就可以对那些最重要的事情直抒胸臆,毫不掩饰。 之后,在所有人都充分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之后,却并不着急做出决定,而是散去酒宴,让大家各自回去休息——等到第二天,所有人都清醒过来了,再做决定。 在最真实的情况下表达意见,在最清醒的情况下做出决定——这样,无论一个人的选择最终招致了什么结果,他都无可怨尤——因为别人都已经对他说过了自己的看法,而他也是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做决定的。 因此,当宾朋满座,酒宴开场的时候,面对仆从们端上来的源源不断的蜜酒和麦酒,没有任何人有迟疑,都是就酒到杯干。 那些来自丹麦、瑞典、挪威、芬兰、冰岛各处的北地人自不待言,没有谁会蠢到坏了规矩,或者叫人觉得自己藏着心事。 罗斯国的两位贵客虽然不是北地人,对北地的传统也是懂的,更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藏拙,以免引起别人的猜疑——而在北地人的酒宴上,猜疑往往意味着直接的肢体乃至流血冲突,毫无疑问的对雅罗斯拉夫的计划不利。 而波美拉尼亚的少伯爵莱斯泰克虽然对北地的传统并不了解,但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看到周围一群人狂吃豪饮,推杯换盏,自然也不甘人后,毫不停留的将甘甜的蜜酒一角接一角的灌进肚里。 至于文德人……他们本来就是前来寻求支持和庇护的,自然没有找不痛快的意思,也是无比配合。 酒过三巡之后,所有人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血色,说话也变得飘然起来——到了这个时候,虽然酒不能停,但已经开始可以讨论一些实质性的问题了。 所以,雅罗斯拉夫便率先开口了:“卡努特,留里克一向和我说,你是慷慨而且好义的,所以我才跨过大海前来向你寻求友谊。这事说来难以启齿——因为我要求外人借兵给我去对付我一个父母的兄弟。” 听到他说话,大厅里便都安静下来——而听到雅罗斯拉夫竟然是要卡努特帮忙对付自己的亲兄弟,许多人便露出不屑的表情——傻子都知道,血亲是必须用血来维护的,而不是反过来。 但雅罗斯拉夫却毫不羞愧的为自己辩解:“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可是全知的天主为我作证,如果有选择,我有岂会做该隐和拉麦的恶?” “我所要做的,并非谋害自己的兄弟,而是为自己的兄弟讨还血债——我的兄弟斯维亚托波尔克,使人谋害了我的三个兄弟,如果不是我们的jiejie向我报信,我也要送命了——我和他交战,击败他,使他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 “但是波兰人帮助他击败我,夺取我的城市,使那个不义之徒成为王公——凭我自己的军队,我是不能战胜那个恶徒以及他的岳父的。但是留里克对我说,瑞典的卡努特不止广有权势,而且为人公道正派,必能帮我讨伐不义。” “所以我带着我的扈从们来了——在这里。我一刻也不想再等下去——如果你愿意出兵帮我,那么我们就和你的军队一齐回去;如果你不愿意出兵帮我,那么我就自己回去。” 等到雅罗斯拉夫将他的话重重地砸在大厅里,卡努特认真的看着对方,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酒醉的人不说谎话。所以如果我说‘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就是个真正的蠢货。你的要求很合理,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那些谋害自己血亲的,无论是谁,无论被谁保护,都该被抛尸荒野。” “对,就是这么回事!”听到卡努特这么说,周围一干北地汉子便纷纷点头大声赞同——在酒宴上,所有人都有权发表自己的意见,而卡努特说得也再正确不过了——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血亲都能害,那他还有什么恶行做不出来? 在这样的一片嘈杂中,没人注意到,莱斯泰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等到所有人都喊过了,卡努特才再次开口:“对你的支持是无需报偿的,但是我的战士在你的国家里的吃穿用度总不能自备。” “所有的人都可以得到和我的扈从们一样的金额。而他们的饮食供给也全部由我负责。”听到卡努特表态,雅罗斯拉夫大喜过望——虽然波兰王国是一个能够和德国抗衡的欧陆大国,但在集合了芬兰、瑞典、挪威和丹麦之后,卡努特的权势也未必差得太多。 但卡努特摆了摆手:“北地人的规矩,宴席上说想法,酒醒后做决定——我现在所说的,是我的意见而不是决定——而你回去后也要好好想想,是不是一定要接受我的支持。” 停顿了一下之后,卡努特才接着说:“相比之下,财帛物资都是小事。我只担心我的战士平白流血,日后悔恨。” 听到卡努特的话,留里克一拍桌子跳了起来:“这话怎么说的!难道只你们瓦良格人讲究信义,我们倒是些忘恩负义的?” “闭嘴!”“坐下!”几乎是同时,雅罗斯拉夫和卡努特一齐吼了出来——雅罗斯拉夫瞪着留里克,而卡努特则瞪着几个已经提起了凳子的兄弟。 等到双方都互相瞪视着气鼓鼓的坐回原位,卡努特才再次开口:“我们两国信的神不同,而你们基督徒是有攻打异教徒的习惯的——我只怕现在两国并肩作战,回头就要反目成仇。” 这话顿时让雅罗斯拉夫沉默起来。 过了片刻,这位前基辅大公才慎重的开口:“别的敬奉我主的国家要和你们作战,我怕是不能为了你们而教我的人去攻打你们的敌人的。但总之我不会带兵来攻打你们。而若是你们和别的不信我主的国家开战,你现在是怎么帮助我的,我自会七倍的回报。” 卡努特点了点头:“你说的是合理的。但我们不妨还是等明天,大家都清醒了,慎重的考虑过后再做决定——除非你还有别的话要说?” 雅罗斯拉夫沉默了一会,才对卡努特点头:“我没有要说的了。” 说完,他就坐下,不再开口。 然后,托尔基尔斯便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既然你是个重视传统的人,那么我也不藏着——卡努特,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这话让卡努特笑着向椅背上一靠:“好啊,托尔基尔斯,你就只管问吧——这些问题,怕是冰岛上各大家族人都想问的吧。”
听到卡努特这么说,托尔基尔斯便开了口:“ 卡努特! 你坐在王座上听端详, 我有几个问题问问你。 芬兰挪威丹麦都拿下, 使者向西跨海为哪样?” 因为冰岛远离大陆,又都是早些年间的移民,在一定程度上便保留了比较古老的做派——结果,这个托尔基尔斯一开口,所有人就都听出来了,这是巨人瓦弗卢尼迩之歌的调子。 卡努特也笑了起来:“ 主人不厌宾朋众多, 君王岂惧国土广博。 使者跨海打探消息, 头顶王冠再添一个。” 听到这话,托尔基尔斯脸色一变,再次发问:“ 卡努特! 你坐在王座上听端详, 我有几个问题问问你。 西方诸岛都在大海里, 你的舰队航向何处去?” 活动了下脖子,卡努特将牛角杯向着奥克尼伯爵斯诺里举了举:“ 问我不如问斯诺里, 他刚刚执掌奥克尼。 法罗、设德兰和赫不里底, 新冠就在盖尔王宫里。“ 听到卡努特这么说,冰岛代表立即将目光投向斯诺里——在对方沉着脸点头之后,托尔基尔斯才再次开口:“ 卡努特! 你坐在王座上听端详, 我有几个问题问问你。 先祖躲避暴君到海外, 我们的土地可有觊觎?” 这个问题顿时让卡努特的兄弟们再次怒火上头,但卡努特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样,兄弟们便也暂时平息了动手揍人的念头,看看卡努特怎么说。 坐在王位上笑够了之后,卡努特才一边微笑着一边开口:“ 这个问题实在没趣, 海外孤岛不值在意。 翌日大军兵锋所向, 区区一岛如何抵敌?” 听到这话,托尔基尔斯又是安心,又是羞愤——安心的是卡努特既然说没有对冰岛用兵的意思,那就绝对不会对冰岛用兵;羞愤的是他们对卡努特千万小心,卡努特却根本没有把他们看在眼里。 看到托尔基斯尔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窘态,卡努特便笑着摆了摆手:“我知道冰岛的事情你做不了主,所以我也不和你说——总之,你不妨在丹麦、挪威、瑞典、芬兰各地多走走,多看看,然后回去和你们那些人好好说说你看到的——到那时你们再决定是要继续孤立海外,还是封我为王。” “你这么说,我到要好好看看——不过,冰岛的事,确实不是我说了算——我们是民主的。”让卡努特羞辱过又安慰过,托尔基尔斯便抓了抓胡子,说了几句,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