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更便宜的信仰
北地人对于公众事务的处置方式,虽然经历了千百年时间,却也变化不多。 据说在罗马还是一个强大国家首都的古早年代里,北地人就会公开开会,讨论涉及到大家的公众事务。 在约好的那一天里,所有的贵族和平民都会全副武装的聚集在集会所。然后,发起提议的人站到场中央对所有人讲话。之后,所以相关人都可以站出来补充或是反对。 等到所有人都充分的表达了他们的意见之后,在场的人便公开的表达自己的意见——武器顿地声,敲击盾牌声,咆哮声,嘲骂声——这样,任何人都能轻而易举的发现这一提议有多少人支持,又有多少人反对。 这么做的好处,除了所有人都清楚的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以及别人的态度之外,也可以有效地避免犯众怒的情况发生——就算最傲慢无礼的人,也不会蠢到在明明知道大家都反对自己的时候,还要一意孤行。 而等到后来,随着人口的增加,豪族的出现,贵族和平民之间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实力差距,再进行这种人人平等的公议显而易见的就不能满足那些权贵豪族的利益了。 因此,那种原始的自由人聚会的形式,就出现了一定程度上的改变——尽管仍旧是所有自由人都有权参与的聚会,但却多了一些裁判者。 这些裁判者往往是当地豪强,人多势众声名煊赫之辈,他们的裁判虽然未必能够代表大多数自由人,却绝对代表了当地权势最大的一群人。而他们的权势本身,也能够保证决议的执行。 当然,这样的改变,难免失去了公正、公论,多少有些仗势欺人的味道在里面。可对北地人而言,仗势欺人才是再正常再合理不过的事情。 不过,这样也产生了新的问题——当同一地区的两个或者多个人多势众的大家族之间产生矛盾时,本地的自由人聚会就无法解决问题了。 有个笑话是这么说的——自耕农和自耕农之间有矛盾,自由人集会一调节,矛盾没有了;自耕农和贵族之间有矛盾,自由人集会一调节,自耕农没有了;贵族和贵族之间有矛盾,自由人集会一调节,自由人集会没有了。 这样的说法虽然有些夸张,但一直以来也确实是北地自由人集会的一个问题。 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北地各国国王采取了设庭的办法——在各地设置几个大的集会区,每个集会区由几个地区共同组成,各地区分别派出代表,共同担任裁判者,也就是长老。 因为由多个地区的豪族共同组成,所以实力更加强大,和那些一地豪族比起来也具有压倒性的优势,而且大部分人都和纷争双方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所以往往能做出足够公正,令人信服,也能够被有效执行的决议。 但事实上,随着北地各地区的频繁交往,当广泛的联姻使各地的亲缘关系越来越近之后,这种庭议也就和之前的自由人集会差别不大了——就算是来自三四个地区的长老们,相互之间也完全可能扯上一些或近或远的姻亲关系。 因此,渐渐地,“只能用来调解自耕农和自耕农之间的矛盾”的情况,就又出现了。 这种情况,即便是卡努特君临北地,也没有任何好转——那些得罪了一地豪强的平民如果不想忍气吞声,就只有远遁海外。 但卡努特在各地巡游的审判则使自耕农们看到了一线转机——凭借自己身为四国国王的权势,卡努特可以让那些地方豪族也不得不低头;而设置在各地的战士大营则成了自耕农们得以和卡努特攀附关系的有效途径——因此,和各地长老会比起来更加“公正”和“有效”的卡努特的裁决,就成了被自耕农们认可的最终调解方式。 而对各地豪族而言,卡努特组织商队所带来的利润分红,推广新技术所带来的农牧增产,都使他们能够获得足够的利益——因此,在卡努特的权威面前低头而损失一点面子,甚至出让部分利益,也就不是什么太值得在意的事情了。 这样,尽管卡努特自己尚未意识到,但他的裁决已经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北地人所公认的“最终裁决”——而且,在他做出什么明显的无理偏袒以至于失去人望,或者在战场上遭受巨大损失导致实力受损之前,这种拥戴很难被动摇。 基于这种举国拥戴,当卡努特做出“基督徒缴纳十一奉献;古神信徒按时献祭并参加马rou祭典”的裁决后,整个国内的秩序便重新安定下来——而这一裁决,也成为北地王国法律的一部分。 面对卡努特的裁决,格里姆凯尔虽然满心愤恨,却也并没有采取报复行动的念头——毕竟,说起来他也算是北地人了,对于“鼓动德皇挥师北上干掉异教徒”这种事,心里想想可以,说出来吓唬吓唬卡努特也可以,真的去做那就是不能容忍的了。 再说,德国人真的北上的话,卡努特势必调集全国的军队和德国人作战,到时候到了战场上,死的绝不仅仅只是异教徒而已。 但和理智、克制的格里姆凯尔不同,参加大会的,还有几名是来自德国的教士——在见识到了异教徒国王的嚣张气焰之后,尽管和格里姆凯尔开会时大家也都表示要在布道上胜过异教的祭祀来证明主基督的荣光,但私底下,这些德国教士还是认为有必要让那个不可一世的异教国王见识一下基督徒的威力。 而且,无论怎么看,一个异教国王显然也不如一个基督徒国王更有利——当然,要是丹麦、挪威、瑞典乃至芬兰都成为德国的一部分,那就更有利了。 至于德国能不能获胜,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在德国教士的考虑之内——和强大的德国比起来,这个新近统一的北地王国不过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子而已。 毕竟,就算是强大如波兰,在和皇帝交战了一阵之后,不也乖乖俯首了么?更何况是刚刚经历过挪瑞战争、丹麦战争和不列颠战争的所谓“北地王国”? 而且,在丹麦和挪威,还有近半数的人是基督徒——如果德皇以征讨异教徒的名义北上,想必这些基督徒也会倒戈相投——到时候,就凭那么点不知死活的异教徒,又怎么可能挡得住受主赐福的军队? 于是,在格里姆凯尔召集全体教士,定下了加紧传教,暂时不拿这边的事情“麻烦”不来梅大主教和德皇亨利之后,几位教士便迅速的进行了一次私下的集会。
之后,一艘快船载着一位神秘人物迅速的离开了日德兰半岛,直奔不来梅而去。 而对这件事,无论是格里姆凯尔还是卡努特,都并不知情。 格里姆凯尔认为,既然已经明白的向所有人说明了利害关系,大家也都同意了决议,自然就该认真执行,自然就不会有背约者。 而卡努特那边虽然并没有放松警惕,在集会结束之后就让埃里克着重关注这些基督徒的动向,但在埃里克的诗人传回格里姆凯尔的教士会议及其决策后,卡努特也放心下来——既然教士会议的决议是通过传教来一决高下,那么他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至于格里姆凯尔所谓的“通过传教一决高下”,卡努特更是毫不在意。虽然眼下没有任何人直接说明,但从卡努特做出裁判的那一刻起,格里姆凯尔就已经输了。 早在卡努特收服挪威的时候,卡努特就许可选择信仰,允许自由传教。 但是同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斗”,卡努特又规定“传教时禁止在言辞上攻击异教,禁止否定异教的圣人、神迹、神灵”。 表面上看,这一规定对基督徒是极有利的。毕竟,近百年来,基督教的神迹、圣人是很多的,异教徒却几乎完全没有——这样,主基督的威力就得到了“不容否认不容质疑”的确定。 可很快教士们就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因为卡努特禁止攻击异教,禁止否定神灵,他们的传教变得几乎无法进行了——他们不被允许宣称主基督是唯一的神灵,因为这么说就是在“否定异教的神灵”。 这种规则上的约束本来就让教士们在布道时别别扭扭,束手束脚,极大地影响了传教的效果。而卡努特对十一奉献的规定,则是干脆利落的致命一击。 卡努特在全国都任命了税官,并且对除了教产和卡努特兄弟会会产之外的所有产业收税。虽然说理论上这些税款也会被用于整个国家的建设,但仍旧是一笔沉重的负担。再加上教会的十一奉献,自耕农们几乎要将自己收成的五分之一交出去。 如果所有人都要承担这样的负担,那么也就没什么好抱怨的。 但是,异教徒只需要依照古代传统按时献祭就可以了啊! 确实,古代北欧存在着为数众多的神灵,每一个都有自己管辖的事务,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的圣日,所谓的“按时献祭”其实是一件很繁琐的事情。 但是,和收入的十分之一比起来,那么点祭品算得了什么?随着新技术的推广所带来的收入的增加,十一奉献是会逐年增加的,而祭品却完全不会! 当然,乌普萨拉的马rou祭典上,即便是自耕农也必须准备足够分量的祭礼。可马rou祭典毕竟九年才有一次,一个人一辈子又能遇到几次? 相比之下,做一个古代神灵的信徒简直“便宜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