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屠国又何妨
那一晚后,薛景再也没有见过石瑶,她就像消失了一般,消失在他的生命中,而薛景也提不起丝毫勇气去找寻她,那一抹红成为他永远的噩梦,每当想起自己的粗狂和暴虐,他就陷入深深的自责,同时陷入更深。 或许这就是宿命的延续吧,也不知道何时会到尽头。 他整日流连在酒楼中,沉沦在醉意与清醒之间,那一扇窗永远的关闭了,薛景趴在桌上,迷蒙着双眼,一口灌下酒,眉头紧紧皱起,这不是他要的味道。 “这不是我要的酒,给我上我说的酒。”薛景大声叫嚷起来,小二慑于他之威,可有实在是不知道面前这位常客描述的那种烈入骨髓,噬人心魄的酒到底是什么,苦着一张脸颤颤巍巍的上前,小声道:“公子,本店真的没有那种酒,这已经是我们这里最烈的酒了,常人三杯就烧心了。” “没有?”薛景抬起头打量小二,冷冷道:“没有我就拆了这里,快上酒!” 小二一个寒颤,不敢与他恶魔般的瞳孔对视,快速退开了,没一会儿掌柜亲自带人搬着两缸还带着泥土的封酒上来,陪着苦涩虚假的笑容,道:“公子,不如偿偿这酒?” “这是什么?”薛景没有去接,双眼已经迷蒙,他身上早就没有半点力气,原本充斥在四肢百骸的灵力仿佛自那夜之后一起消失了一般。 “呵呵呵,公子有所不知,这是小人曾祖父年轻时为我祖母埋下的半月红,那块地半年干燥半年潮,是极佳的藏酒之地,至今已有三百年,是本店镇店之宝,从来没有人饮用过。”说道这掌柜一个眼色,小二迅速揭开封瓦,顿时一股浓重的酒香从里面飘散出来,四溢在空气中引来无数人的观望,掌柜见薛景依旧没有什么反应,他亲自舀了一碗递在薛景面前,笑眯眯的说:“今日就请公子替我曾祖父了了那一段情意吧。” 薛景一怔,看来此酒也应该是有着一段往事吧,他能够从酒香中闻到一股淡淡的忧伤,一念之下时间追溯三百年,才知道原来埋酒时,爱人已故香消玉殒,那埋酒人一生不曾饮用,后人思亲不敢动,故存留至今。 他不再多说,端起酒碗看了看,一饮而尽,闭上眼睛,香醇腻骨,淡味思愁,确实是好酒,他又直接捞了一碗送入腹中,尽情品味那种意味,掌柜终于松了口气,他躬身正准备带着小二离开,谁曾想薛景突然一拍桌子,木屑飞舞,碗已经碎成粉末! 所有人都吓到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掌柜一个踉跄摔到地上,恐惧的看着薛景,可薛景也不说话,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愤怒,只有独自品味着那抹忧伤,呆呆的望着那扇窗户。 酒虽好,却没有他要的味道。 …… 入夜,薛景陷入了酣睡,这是许久来的第一次,没有人敢来打扰他,酒楼已经没有了客人,掌柜小二一个个困得不行,寒冷的天气冻得他们脸色发青,但薛景不走他们根本不敢提打烊二字,只得暗自算着时间,往日里差不多这个时候薛景就该走了,一直要到第二天夕阳落日才会再来。 但今天显然是不可能了,薛景真的睡深了,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琴声,有一抹模糊的白色身影,他就循着琴音去追寻。 夜深了,川蜀的冬季是冷入骨髓的,掌柜不敢回家,已经去二楼阁楼睡去了,留下几个小二酒保在这守着,他们只得裹着厚厚的被子躲在墙角的位置,薛景不走他们是不敢私自关门的,曾经有一个人怕冷将大门关掉,却不想瞬间惊醒了薛景,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威压镇的现在还身陷在死亡的恐惧中走不出来。 忽然,街道上出现一个人,修长苗条,白衣胜雪,披着厚厚的白色棉袍,她的一切都是洁白的,包括那张绝世仙颜,唯独及腰的黑色长发给这白里增添了几许生命。 她静静走来,脸上看不见表情,眸子里也不再有哀伤,清冷温柔,是的,很矛盾,但真的出现在她的眼神里。 小二没有阻拦,他们站起来,心想这女子终于出现了,或许之后那位客官不会再来这里买醉了。 女子走到薛景身旁,看了他很久,终是没有开口,解下系在胸前的棉袍,轻轻的盖在他的肩背上,又看了一会儿,她回过头,轻声道:“烦请各位将他照顾好,不要将他着凉了。”说着,她留下一袋黄金。 “别走!”薛景徒然惊呼,本能似的伸出手抓住了女子冰冷细嫩的手,女子一震,长长的睫毛颤动几下,才发现薛景依旧沉沦在睡梦之间。 一袭寒风吹来,女子的脸更苍白了,她叹了口气,抽出了手,转身离去,可就在走到门口的时候,薛景睁开了眼睛。 “你真的要走吗?” 声音冰冷而孤绝,毫无酒意,那原本凛冽的寒风瞬间惊跑,石瑶脚下似有千斤重力,再也迈不动步伐。 “公子又何必如此,石瑶不过一介凡胎,蝼蚁尔。”石瑶亲启红唇,声音不悲不喜,她背对着薛景,没有继续走但也没有转身。 薛景砰的站起来,怒道:“既为蝼蚁,那么我命令你,立刻转身,来我这里!” 石瑶转过身子,却没有向前走一步,她淡淡道:“天道尔,鬼道尔,人道尔,皆不过刍狗矣。”顿了顿,她的声音更加悠远:“在天的眼里,我们确为蝼蚁,可在蝼蚁眼中,又何曾有天?” 薛景一震,张口无言,石瑶向前迈了一步,道:“七百三十一口人命,你饮了我七百三十一杯断肠酒,恩怨已了,你我再无瓜葛,你依旧为神,而我,还是蝼蚁。” 她又倒着退了一步,两步,愈走愈远,直到消失在那条街道里,没入了黑暗,薛景至始至终没有再说一句话。 了了么?那一晚在她的心里,就真的这么不值一提,甚至连恨自己都不愿吗?薛景无法接受,可是他又无力反驳,是啊,在她的心里,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那一杯杯毒酒,不正是一条条性命么,她报了仇,了了恨,还会对自己有什么想法呢? 可能真的该回去了吧,一千年,什么东西都会被消除,原本就不是这个时间的人,又如何能在这里留下什么呢,徒留伤感。 …… 第二天,薛景是被天香楼老鸨给叫醒的,他声音沙哑低沉:“有事么?” 老鸨情绪很急,她不顾心中害怕,直直递上一封信给薛景:“瑶姑娘进宫了,皇帝陛下亲下圣旨要纳她为妃,今早走的!”
薛景脑袋轰的一声,大脑只觉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像是石化了,老鸨焦急,她道:“宫门深似海,帝王更是无情,瑶姑娘虽被卖入我天香楼,可她是个可怜人,我虽然丧尽天良,但也不忍她进宫去枯耗芳华,公子,我知道你不是凡人,更知道你真心爱她,求您救救她吧。” “呵呵。”薛景惨然一笑,有些放空自己:“她若是愿意跟我走,又有何人能阻我,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又有什么权利去干涉呢?” “公子!”老鸨音量提高了一些,有些刺耳:“您真是糊涂啊,瑶姑娘守身如玉,但唯独对你不曾抗拒,这是为何?自从见了你,我知道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你知道她之前是怎么样吗?” “怎么样?”薛景问。 “以前,瑶姑娘空有身体却好似没有灵魂,只有在面对你的时候,她才有情绪波动,眼睛里才有了神气,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之前有过什么,但就凭这封信,我便知道,她深爱着你啊公子!” “你又不知她写的什么,如何断言。”薛景自嘲一笑,这真是弥天大笑,爱?她以前对自己还有恨,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我就算不看信也知道写了什么。”老鸨越说越激动,甚至都忘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一个"神",“瑶姑娘流了一早上的泪,写下这封信我见她又变回了从前那般,最后她告诉我一句话。 “什么话!”薛景一下子警醒,莫非自己真的误会石瑶了? “她说,若想留她,强取又如何。石瑶不喜欢这个帝国,就如当年,屠国又如何?” …… “屠国么?” 待老鸨走后,薛景苦涩一笑,看来她还是忘不掉那一场屠杀啊,也是啊,血海深仇又怎么会轻易淡忘,并且自己还强行的占有了她,只不过,薛景居然想笑,这说明什么?说明她表面的淡然都是伪装的,她根本无法忘记自己,哪怕是恨,也将刻骨。 薛景仰天一叹,石瑶啊石瑶,你真是给了我最大的报复啊! 是的,石瑶利用薛景对她的爱,赌上自己的一生,若是想要留住她,那么就要与这个帝国为敌,屠掉它便是唯一的选择,届时她是他的,不然,她将彻底成为别人的女人。 石瑶的记忆中,只知道薛景是神,是俯视天下众生的神,殊不知阴阳律司不可妄造杀虐,更不可违背律的意志,很显然,一国之君的圣旨便是人界的国律,律典是认可的,他若真的屠国,必被律所制裁,万界都容不下他。 宿命还是轮回已经无法辨别,从薛景看见她的那一瞬间,这一切都好似已经注定,无法逃避,一句报复赌上万千生灵,两世轮回终成千载遗恨。 屠国,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