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独善其身
“江源鬼？”一声惊呼。 幽暗地窟，廊道深邃，一名青年诧异道。青年衣衫不整，且长袍之上有多处破损，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更有多处擦伤，坐在地上一副难民的造型，却有不染尘埃的意味。 青年正是破镜而出的王羽。精通幻境的鬼物大多不擅长战斗，王羽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出乎意料的是，那片遮天蔽日的鬼物之中，竟然连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不过，王羽眼下惊讶的却不是鬼物弱不禁风，而仅仅是“江源鬼”一词。 鬼物种类众多，根据生存环境、死去方式等不同方法分门别类，又有不同的名称，再加上鬼物大多存在于人迹罕至的鬼蜮，要想知晓了解颇为不易。 江源鬼，名声不显，种种志异故事中也不曾提到，要不是王羽旧时恰好读过一本仓鬼说，怕是错过了这一次的，机缘？ “你是……江源鬼？”王羽再次问道。 那鬼影模模糊糊，好像一阵风吹过就会灰飞烟灭。仔细看去，那鬼物竟是一副中年人模样，稍稍发福，一身衣袍乃是江南款式，纹理自成一体，生前该是一位小有所成的商户。 “江源鬼三，三。”鬼物答道，四个字的功夫，那身影又淡薄几分。江源鬼极擅长使用迷幻之术勾魂摄魄，偏偏本身十分脆弱，若是天赋幻境被破解，多半会导致难以痊愈的致命损伤。 王羽眼见如此，却不想让眼前这鬼物就此消散。 江源鬼三，一二三的三？也就是说，那漫天鬼物之中，江源鬼不止一个咯？ “三，我可以这样叫你吗？”王羽小心问道，另一边，却将留灯石收起，石室之内，又是一片漆黑。 “当然可以。”江源鬼三答得飞快，王羽话音刚落，便急不可耐的同意。 只是，王羽却起了疑心。 人死后，灵不能归地府，逗留人间是为孤魂野鬼。淹死之人死后，常常化身水鬼，以活人一命换取自身投胎的资格。溺死者，若有重大冤屈，死后执念通天，郁积千日不散者，可为江源鬼。 江源鬼与普通水鬼不同，不仅可以自长夜内游行，勾魂夺魄的手段更不可同日而语，杀人日多，甚至可化为绝世厉鬼，拥有成为鬼王的潜质。要知道，鬼王可是与妖王、人类神圣领域相提并论的存在。 这江源鬼三死前明明是小富之人，商人逐利，更好面子，这小心翼翼的样子，是不是顺从的有些过了？ “你这鬼物，胆子可真小！”王羽道，嘴上满不在意，却多留了个心眼。 江源鬼三连道不敢，黑暗之中，身形凝实了几分。 王羽连连点头，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然后又隔空施以援手，一份真气稀释后足足有十份，才渡给江源鬼三。 真气慢慢飘过，逸散之后，宛如炊烟袅袅，在江源鬼三这里骤然停止。江源鬼三张开口，漆黑幽邃仿佛一口深井，将其呼吸吞食。 一道佝偻的身影又浮现眼前，王羽不禁自嘲，自己与“三”还真是有缘。在老头那里，遇到一个虽然活着却活像鬼的小三，在这地底，又碰到一个实实在在的鬼，也叫做三。 江源鬼三打了个饱嗝，这一口真气吞入腹中，足以抵过十人魂魄，这身形，竟然比没受伤时还要凝实几分。 “多谢……大人！”江源鬼三执手相礼，想要感谢，却不知以哪种称谓称呼王羽，稍稍顿挫，便以“大人”相待，这倒是一个万能称呼，既不逾越，也不会令人生疑。 王羽却不还礼，心安理得受此一拜，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江源鬼三一阵心惊：“倒不用谢。我的礼物，可不是谁都消受得起的。你可知，那真气之中，有什么？” 前朝、大唐，都是礼仪大国。面见，觐见，访友，不同的场合都有不同的礼节。一人行礼，一人还礼，更是刻进骨子里的东西。这时王羽不曾还礼，江源鬼三却没半点恼意。 “大人所赐，无非牢锁之物。”江源鬼三道。 “既然明知是枷锁，为何欣然接受呢？” 江源鬼三却不回答，神情隐在黑暗之后，躲了个干脆。 王羽了然，暗道一声，好一个江源鬼三，若是活着，必不是默默无名之辈。 对于江源鬼三本身而言，术法被破，本就受了重伤，若非王羽这一道真气，若非王羽撤去了留灯石，不多半日便要灰飞烟灭。这一道真气，既是枷锁，更是救命良药。 而且，若非是留着有用，谁会劳心救鬼？ 江源鬼三，是个审时度势的人物。 “大人，脊黄道宫，我认得路。大人要去何处，不妨说出来。”江源鬼三道。 王羽哈哈一笑，心道：小爷这眼光！ “脊黄道宫？”王羽又问道。不出意外，脊黄道宫便是这地底迷宫包括石头监狱的名字，只是，王羽对道宫二字十分敏感。 道宫一称始于仙古时代。仙人修仙道，仙人居所便称为道宫，不过后世对此称呼“仙宫”更多。 先人立道为教，史称道人。道人划地为宫，以奇门遁甲之术立址，分房炼丹、典籍、祭道、拜先等，后成道宫。 此地为大妖巢xue，妖怪素来自成一派，不修大道，为何会将自己的巢xue称为道宫呢？ “你可知，与我一同被擒住的其他人，现在何处？”王羽仔细思量一番，暂且将好奇放置一边，当务之急，还是要寻找同伴。 “大人，那几位，如今的情况，可不好说……”江源鬼三欲言又止。 “细细道来，快说，发生了什么！？”王羽急道。 “大人，切莫急躁。这里不安全，换个地方说！”江源鬼三匆忙制止王羽，然后将王羽一路带到一处更为昏暗的地界。 王羽一个趔趄跌倒在地，翻身坐起，手中传来粘稠之感，细细触摸，竟是一手的土。 “大人，此处乃是脊黄道宫边界，离此不远处便是晏流……”江原道三忍俊不禁，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罢了罢了。”王羽拍拍手，将掌心粘黏湿润的泥土抖落，说道，“我那几位同伴到底如何，速速道来！” 王羽突然想起，那晏流距离璟南城不足十里，北林距离璟南城可足有十五里开外，这脊黄道宫还真是恢宏！那璟南城外一片阔土，谁又会想道一马平川的大地之下，竟是一代大妖的栖息之所呢？ “大人，你与青衣小子气息较弱，功力不显，所以面对的只是像我这样的小鬼，另外几人，可就不好说了……”江源鬼三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王羽知道，江源鬼三是担心直面说出自己实力不济，会被责备，不过王羽此时并无此意。他淡淡说道：“继续说下去。” “是，大人。江源鬼除却迷幻一道，其余不值一提。不过，此番前来的鬼蜮大军之中，江源鬼仅仅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支。追逐另几人的，除去江源鬼，还有诸多凶厉之鬼。其中，尤属鬼饬、鬼隶两位将军，大人尤为需要注意。” 王羽刚要插嘴，江源鬼三接下来的话让他不得不用心谋算一番。 “北林平日里只是一处平淡无奇的林子，大人可知，北林，实际上乃是一方妖魔鬼怪的乐土。森林属于千年古槐，凶兽妖怪隶属白狼王，这地底鬼域，便是僧岩鬼王的天下。鬼饬、鬼隶两位将军乃是亿万鬼军之首、十大统领之二，他们出手，你那几位同伴，恐怕凶多吉少了……”江源鬼三的话语声渐渐低落，他站在土方洞口恭恭敬敬。 此刻听着江源鬼三缓缓道来，王羽的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一浪更比一浪高的巨浪，好像要将天空都淹没，风暴不停，将整片不久前才刚刚平复的心境再次风起云涌。 自从遇到老兵开始，这次秘境之行便走向了不受控制的地步。无论是在虎豹营里随波逐流，又或是在老汉的石阁之内苦苦求生，还是在密林之中重逢旧人，遭袭妖王，都没有这次来的凶猛，来的令人无从招架。而这一路，又好像有一条无形的线牵动着一切，冥冥中有一种感应，似乎踏入虎豹营的那一天，便注定了今天需要面对万鬼降临。 老兵，虎豹营，郑武阁，老汉，石阁，血脉古法，血莲花，朱雀祭坛，北林，三大妖王，还有脊黄道宫，这些，究竟有什么联系？这种联系，很可能就是解开谜团的钥匙。 这道联系，究竟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