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神刀一现勾贪念
“神刀归属,由列位决定。”邓君泽将双手捧着的刀匣高高举起,缓缓接着道,“凡白虎集内大宋子民,有意者可取。”他一言作罢,把刀匣留在台上,匆匆转身,一步一步往擂台下走去,孙玉、那东瀛武士紧随其后、亦步亦趋。 丁谨大感诧异,只觉得此事大为蹊跷,但究竟哪里不对劲,他自己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前一刻还鸦雀无声的人群登时沸腾了起来,几乎每个人望向擂台的眼神都充斥着贪婪的异芒。不知是谁嚷了一句;“邓公子有心玉成,我们也不便推辞,诸位觉得该以何种方法定神刀属谁?” 众人东张西望,交头接耳,你一言我一语,白虎集内乱得不可开交。又不知是谁提气将声音远远送出;“大家都是江湖中人,自然应当按照江湖的规矩来办事。鬼哭神刀,谁的武功高就是谁的!” “可是这莫多人,要一个一个比,比到猴年马月才能决出最后的胜者?” “不用废那么多时间,每一派选出一个代表上台。” 随即有人附和道;“我等无名小卒,配不上这柄刀。所以鬼哭神刀,的确应当由各派掌门里实力最强者拥有。” “此举不妥,鬼哭神刀怎可以武力来定归处?倘若是落入宵小之手,那还得了?”话音方了,一条人影腾空而起,从层层人墙头顶越过,俨如飞鸟出林,几下倒翻,平平稳稳地落在了擂台中央。待这人落定,台下人群才看清他的面目。他正是阻止了沈凤眠、李梅林与凌素飞恶斗的巴山小顾道人,顾宁。 顾宁环顾四方,运起“隔空传音”的功夫将底下众人的责骂挖苦压了下去,说道;“鬼哭神刀乃亘古利器,如果被旁门左道得了岂非会致使生灵涂炭?与其争来争去,不如由名门正派暂行保管,日后谁要见识,且上巴山一览。” 这番话听来句句在理,台下却是哗声一片。擂台近处几个绿林出身的草莽汉子喝道;“小顾道人,大伙儿千里迢迢来到这儿都是为了得到神刀,凭什么你们白道可以堂而皇之地据为己有,我们黑道就不能?” 顾宁慢慢抽出剑来,在面前作势把玩。剑锋青碧如水,映得他面容冰冷似霜,他哼了一声,道;“难道草莽之流也配跟七大剑派相提并论吗?” 白虎集内因他的这番言语叫声此起彼伏,有的喝彩,有的大骂。喝彩声与叫骂声交织纠缠,仿佛烧开了锅的白开水。顾宁倒是不以为然,盯注剑锋,嘴角犹自含笑。 忽传来一声霹雳般的大喝,台下人流往两旁分开,现出一条道来,一个满脸络腮胡子、半截铁塔般的大汉跨步上台,他不由分说,挥舞着独脚铜人,以泰山压顶之势,往顾宁头颅砸下。顾宁叫声“来得好”,挽起一朵剑花,身随剑走,剑尖更胜御风疾驰。眼看着独脚铜人将要砸中顾宁的脑袋,那柄剑却先自大汉的前胸贯入,后心穿出。大汉扑面倒下,铜人打得擂台震动,尘埃飞扬。顾宁举剑作揖道;“刀剑无眼,贫道虽然极力避免,但还是误伤了绿林朋友。” 台下骂声又起,多是出自绿林之口。白道那边,反倒为顾宁暗暗叫好。丁谨心下困惑,不解制止沈凤眠、李梅林跟凌素飞大战的巴山道人为何上了擂台出手便是夺人性命的杀招。他正要询问宦喻楼神刀大会怎得演变为生死相搏,只听得崔玉兰悠悠叹息道;“丁大哥,待会儿我也要上台跟人比试比试。”丁谨吃了一惊,问道;“你来风铃不是为了……”他猛然想到这里耳目众多,只好改口道;“不是为了抓沈凤眠吗?”崔玉兰知他意思,眸里掠过一丝暖意,展颜一笑道;“丁大哥,要是沈凤眠上台,我就上台,好吗?”方务庸仍在他们旁边,崔玉兰撒娇般的语气入耳,他觉得刺耳无比,料想堂堂六扇门捕头怎么比小姑娘家还要rou麻。他倒不清楚崔玉兰作为捕头在江湖上行事,女儿之身多有不便,一贯是以男子装扮示人的。 “黑道不配拿这把刀,我百笑帮的名头,还比不上七大剑派吗?”宫甑桥见顾宁立毙那大汉,按捺不住火气,喝了一声。他本来离擂台甚近,但前番险些败给灵鹫尊者,这时有心卖弄武功,当下一拔三丈,在半空中翻了几个筋头,再使个“千斤坠”的功夫,才来到顾宁一丈处。 “原来是百笑帮力斗灵鹫尊者的宫坛主,失敬失敬。”顾宁明褒暗贬,“怎么,贵帮不满意七大剑派代为保管神刀吗?” 宫甑桥知他剑法超卓,并不回话,运起真力,一掌劈去。顾宁仗着巴山派绝妙的轻功跟他游斗,并不急于还手。宫甑桥一掌接着一掌,连绵不断地拍向顾宁。掌风霍霍,直把顾宁的身形笼罩。然而顾宁却不露惊慌,贴着他的掌缘,柳絮飘飞似的斜斜掠过。过了三十招,宫甑桥还是连顾宁的衣角都沾不到。 顾宁的声音自掌影劲风中透了出来;“宫坛主,你看贫道的剑法,比灵鹫尊者的武功又如何?”几乎连人带剑,幻成一道银光,往宫甑桥投去。宫甑桥退后几步,双掌平推,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奔涌而来。顾宁身形一偏,使出巴山派赖以成名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这套剑法一经展开,端的有如三月杨柳,随风摇摆,诗意盎然,暗藏杀机。宫甑桥虽然内功在顾宁之上,但也被他诡异刁钻的剑势杀得措手不及,若非他闪避得快,恐怕咽喉早被剑锋割断。顾宁见占了上风,一剑快比一剑,寒光闪动,纷飞柳絮似的削向宫甑桥周身三十六处大xue。宫甑桥且挡且退,暗生悔意。他原是奉大总管李冀南之命前来追查边傲山失踪的缘由,但争强好胜的心性使然,他妄想夺取鬼哭神刀,却不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先是折在了灵鹫尊者手底下,此番又是被巴山顾宁逼入死地。 宫甑桥一念飘过,顾宁的剑势一改新奇古怪,无迹可寻的飘逸,狂风暴雨般倾泄下来,剑剑不离他的周身大xue。宫甑桥抵挡的已然吃力,额头上早就滴汗淋漓,他心中叫苦,直叹“我命休矣”。 不待顾宁的剑尖触及他的胸口,一条人影飓风般卷来,甩手一抹乌光射向顾宁。顾宁不知暗器有否淬毒,只得回剑格挡。“叮叮叮”一串金属交击声甚是清脆,数十点寒星已被顾宁扫落。他要寻宫甑桥时,宫甑桥站在五丈以外,跟他遥遥对望。宫甑桥身旁是一个黑衣劲装、面容狰狞的精瘦汉子,这人显然就是那施发暗器者。 白道那边纷纷骂道;“两个打一个,还用暗器偷袭,算什么绿林好汉?” 嘈杂的声音进入耳里,宫甑桥一脸茫然,那精瘦汉子却咯咯笑道;“我乃蜀中唐门的唐万,看这姓顾的趾高气扬,瞧不起绿林豪杰,为江湖朋友出口气,有错吗?” 丁谨听到他自报家门说是蜀中唐万,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四大狂徒中的暗器王唐千。唐千,唐万,难道这二人之间会有某种关联? 一时念想终究被擂台前的一声厉叱打断;“两个对两个,也好。”一言既毕,一个矮矮胖胖的道士缓步走上台阶,在顾宁面前止步,向着宫甑桥、唐万二人道;“贫道海南派第六代掌门,海灵蛟。”不等二人回话,海灵蛟大喝一声,手中长剑刺出,犹如大江决堤,气势迫人。顾宁不禁拍手赞道;“想不到海南派居然有如此先声夺人的剑势!” 海灵蛟的剑尖刺到距二人还有一尺左右,突然脚步微错,身形展开,矢石离弦般倒飞回去。他的身子还在半空,反手一剑从肋下掷出。剑锋快似流星划破夜空,一闪即逝,紧接着响起细微至极的心脏破裂声,这声音立刻被惨呼盖过。 背后一个愤怒而虚弱的声音道;“你……” 海灵蛟回首,装作惊讶;“我……”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因这匪夷所思到极点的变化瞠目结舌,因为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海灵蛟的剑锋洞破的,赫然是顾宁的胸膛! 丁谨想不到,崔玉兰想不到,白虎集的白道跟绿林想不到,甚至连顾宁自己也想不到——否则以顾宁的武功跟应变,怎么轻而易举地遭到暗算? 由于海灵蛟的剑实在太快,以至于顾宁“扑通”一声倒下去的时候还是一脸的愕然。他的嘴唇还在颤动,可是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海灵蛟,你简直是禽兽!”白道中响起一片骂声,绿林群豪虽然讨厌自恃清高的顾宁,但也认为海灵蛟的作为实在是人神共愤。江湖中最不耻的事情,就是不够义气。这海灵蛟何止不够义气,对朋友下毒手简直是丧心病狂。转眼之间黑道们也大骂起来,白虎集瞬时被骂声淹没。 海灵蛟丝毫不以为然,哈哈大笑,笑容中夹带忘形的得意之色,道;“七大剑派怎样?九大帮会如何?贫道得了鬼哭神刀,就是武林第一人!”他对面的宫甑桥心中动怒,欲待发掌劈下,但想到自己差点丧命顾宁剑下,便罢手而退,纵身一跃下台。他知自己本事有限,不足应对群雄。可是他立足未稳之际,忽感背心剧痛,刚要回身,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也没了。台上唐万桀桀而笑;“我好心帮你,你却弃我而去。如此不够仗义,只能送你归西。”宫甑桥听罢方知自己一时不察,中了唐万歹毒无比的独门暗器。但此刻鲜血已从他的五官溢出,他想开口求解药,却连舌头也动弹不得。一阵撕裂心肺的痛感袭入脑海,宫甑桥软软地倒在了黄沙里,气绝当场。 百笑帮一行见坛主猝死,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面如黄土。其中一个侍奉宫甑桥多年的老卒叹道;“这小小的边陲之地,竟折了百笑帮两名坛主。”他看到宫甑桥的下场,已隐隐约约猜到边傲山必然也是同样遭了歹人毒手。 擂台上只剩下了海灵蛟跟唐万两个,他二人虽被铺天盖地的骂声包围,脸上却是洋洋自得。丁谨内心焦虑,眉头一皱,回顾宦喻楼道;“宦兄,由着他们自行发展下去,只怕会惹得武林大乱。”宦喻楼叹一口气,道;“神刀大会一事,都是公子定夺,在下区区一管家,怎敢自作主张?况且这里英雄众多,定有侠义之辈阻止海灵蛟与唐万。” 海灵蛟朝向台下,目光一览,又放声大笑起来;“还有没有人想试试贫道手里的剑快是不快?若没人上台,贫道再不取刀,岂非却之不恭了?”人群中似沈凤眠、李梅林之辈觊觎神刀已久,但一是离擂台稍远,二来畏惧唐万的暗器,这时尽管海灵蛟语中带刺,他们也不敢贸然抢夺。 只听唐万尖声喝道;“这柄刀,从今以后是海大哥的了。”他这一言出口,众人才知这二人早有预谋。但人丛中同时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七大剑派,同枝连理。海灵蛟既然背叛了当年的盟约,休怪老夫要替海夫子清理门户了。”但观空中腾起一个高高瘦瘦的老人,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这老人已到了擂台之上。谁也没有看清他是如何施展的身法,仿佛是变了个戏法就越过了十多丈的间距。 这老人提着一柄三尺六寸长的宝剑,剑未出鞘,却散发着咄咄逼人的浓郁杀气,就好像他本人即一柄无坚不摧的剑。 海灵蛟的瞳孔收缩着,挂在嘴角的笑容也渐渐僵硬,他的声音已略微有些发颤;“风莫离!”
老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千年以来伫立海岸的石像,他的眸子里射出两道似乎可以伤人身心的电芒,道;“海灵蛟,你有胆子对巴山顾宁下手,还怕老夫手里的三尺剑吗?” “风莫离,看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暗器快!”唐万不该说这句话的,这句话一经出口,他的灵魂就脱离了rou体。 漫天乌光乍现,千道万道,暴雨般射向风莫离。然而乌光转瞬消逝,台上一个人仰面倒了下去。 倒下去并不是风莫离,而是唐万,他倒下去的时候,喉咙已断,血水泉涌,将擂台染得鲜红。 唐万的眼珠凸得快要掉出,也许他到死也无法相信,这世上竟然有那么快的剑。 没有人看到剑光,没有人看到锋芒,可是唐万确实已经陨命。 风莫离还是静静地站在原处,好像他根本就没有动一步。风吹得他衣袂作响,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可他身上那股随意凝聚又无处不在的剑气,却令看客心胆俱寒。 海灵蛟自知非他敌手,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好,好,风莫离,贫道先走一步了,说不定我们很快会再见面。”他说罢把长剑往喉咙一抹,鲜血喷泉一般四溅激喷。他的人倒下去很久之后,血还在不住地流淌。 风莫离见他举剑自裁,一时感伤,捋须长叹道;“自知现在,何必当初。沦落于斯,何苦由来!” 台下有人劝道;“风老前辈何必为了宵小兀自神伤?依我等拙见,风老前辈武功盖世,侠义无双,不如就取走这柄神刀吧。”这话就像火石,点燃了白道群英的豪情,海浪般的喊声滔天而起,震耳欲聋;“风老前辈不必推辞,就收下鬼哭神刀吧!” 风莫离摇头叹息,又仰面看了会儿飘过的云朵,才千不愿万不甘地说道;“既然大家一致要将神刀送予华山,那老朽焉能不从?”他正要捡起刀匣,忽觉耳后一道锐风射来,但风莫离毕竟是成名已久的武林前辈,应变自是一等一的快。他猛一提气,往后一个倒翻,轻轻松松了避开了袭击。但这还不算,他听声辨位,身子空,扭身一转,便向施袭者的方位扑去。他终归是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自恃身份,不愿拔剑。不想对方已知行踪暴露,仓促间还能连环弹出几道锐风,显然并非等闲之辈。风莫离心念一转,对方弹出的锐风已破空射来。他晓得对方乃是用的弹指神通一类的功夫,若被指风扫中,纵然不死,也会半身瘫痪。风莫离不敢怠慢,连连改变身法,险险避开。对方见风莫离身法巧妙,不在自己之下,暗暗赞叹,但出手却没有半分停滞。风莫离又闪过几缕指风,已逼近了对方。可这人并不打算与他近身相搏,反而一个空翻,从他头顶上越了过去,轻飘飘地落在了擂台之上。待风莫离回首时,对方已手捧刀匣,施施然朗声而笑;“”多谢前辈成全,将鬼哭神刀赠予区区在下。是以区区,受宠若惊,感激不尽。” 这人现于擂台之上,引起黑道群豪喝彩声不绝于耳。这人身着一袭白衣,嘴角微微上翘,眉里眼里俱是笑意。他举手投足之间,潇洒从容,温文有礼,颇有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范,不是白马将军白如轩是谁?宦喻楼问丁谨道;“台上的那位公子,是白将军吗?”丁谨点点头,他心中百感交集,自己虽对白如轩好感不多,但白如轩对自己多少还是帮过忙的,他不忍此人倾客命绝于风莫离之手。他见过的人里,使剑的高手除了神剑薛亮与天南一剑,再无人比得上这风莫离。恐怕即便阴阳无敌还在世上,对上这前辈剑客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以唐万的歹毒与jian诈尚且不敌风莫离,何况是白如轩? 但丁谨忽略了一个问题,白如轩年纪轻轻能够跻身将军府,靠的绝非运气。论暗器的施发他或许比不上唐万,若比智计,白如轩则胜过唐万千倍万倍。 风莫离见他武功不凡,谈吐不俗,觉得他定然大有来头,便强压怒火,问道;“阁下是谁?为何这般不给天下英雄面子?” 白如轩笑道;“区区在下怎敢与天下英雄为敌?再说了,这柄神刀是前辈给的。要是反悔的话,会让大家耻笑。” 风莫离又问道;“老夫何时将神刀让给了足下?” 白如轩露出惊疑的眼神,道;“风老前辈明明把刀留给在下,自己下了台去,这会儿为何又要上来夺刀?” 风莫离一时语塞,不知该当如何回答。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确是去而复返,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便撒谎。若是失言,恐被当成笑柄,不仅自己有失身份,连华山派的名声也会蒙羞。他略加思索,心念电转,将指风来袭到神刀易主之间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电光石火间过了一遍,始知中计。这白衣小子如果强行夺刀不会在自己手底下走完十招,但他用如此伎俩虽然不够坦荡,却逼得自己进退两难。想到这里,他苦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