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刺伤瞳孔的流沙
白虎集外五里处,残垣断壁,乱坟岗,入目的尽是无边苍凉。 白马将军白如轩一个人面对着惨淡的空旷,吃力地喘息。 他已足足狂奔了一整宿,体内的真气早已用尽,往日神采飞扬、雷打不动的气质消失地无影无踪。他像是拼命逃避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对许留仙的恐惧。 无论投身西北将军府还是争夺鬼哭神刀,他都是为了寻求庇护。因为他实在怕极了许留仙,只要许留仙将他的秘密公诸于世。虽然天大地大,却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处。 白马将军的称号能够如雷贯耳,源于边陲守军与西夏党项人一场杀得天昏地暗的鏖战。那一次白如轩身披白袍、骑着白马,冲入敌阵,如入无人之境。他不仅割下了西夏元帅的首级,而且生擒了党项第一勇士。从那以后他白如轩成为边陲守军中的英雄,官职扶摇直上,做到仅次于黑将军的位置。 在这之前,没有人晓得白如轩的出身及门派,更没有人清楚他从何而来。但看他身法潇洒、风度翩翩,几乎无人例外地认为他定是名门之后。 除了许留仙! 许留仙掌握着他的秘密,并借此威胁他。所以当许留仙出现时,白如轩只能望风而逃。 他确定许留仙没有追上来,于是如释重负地呼进一口气,又慢慢吐出。这次神刀大会他一无所获,回到将军府等待自己会是如何痛不欲生的处置? 白如轩清楚黑将军这个人,黑将军武功盖世,眼高于顶,对部下苛刻,更容不得失败者。 他蓦地抬起头来,用目光搜索着,想找到一个可以去往的方向,企图寻求一丝心理上的安慰。 冷风呼啸着从头顶卷来,直吹得他头皮发凉、牙根打战。就像有冤魂翻开地层朝他爬来,向他索命。 视野的远方现出一个黑点,黑点几下起落,将与他的距离拉近了十多丈,变为了一团黑云。 白如轩盯视着飞速逼近的黑云,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入耳中,像是从四面八方一齐聚至:“小白,你跑得这么快,让老娘找得好辛苦啊!” 白如轩那张俊美的脸庞登时褪去了血色,他的眸子更加暗淡,英雄末路般的长叹了一口气:“原来是兔后鞠贝驾到,区区在下有失远迎。” 那团黑云里发出一声恶狠狠的嘲笑:“小白,死到临头了还咬文嚼字的,你不觉得可笑吗?” 白如轩垂下头去,目光又是一黯,道:“要杀在下需得兔后亲自动手,不枉自己在人间走一回了。”他说罢便阖起眼帘,似乎对人世再无任何留恋,决心奔赴黄泉。 那团黑云里透出一对枯瘦如柴却冷若铁铸的手掌,凌空向着白如轩的胸口抓去,且带着一股腥臭,刺鼻非常。 白如轩本来是闭着眼睛一派等死的模样,待到那双利爪逼近胸膛,他突然闪电似的一个转身,轻轻飘闪,便到了两丈之外。 利爪落空,那团黑云里射出两道异芒,闪动着投向白如轩:“小白,你胆敢耍老娘!” 白如轩叹了口气,并不搭话。 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小白,如果放在平时,你还能跟老娘过上二三十招,不过今天,被许留仙吓破了胆的你,连老娘全力出手的一招也挡不了!” 白如轩霍然把头抬起,目光迎上黑云里咄咄逼人的异芒,沉声道:“兔后好像忽略了一个问题。” “哦?” “在下初来乍到风铃时身边跟着六个帮手以及仙君季老师。为什么前番参加神刀大会,仅仅是我一个人到了?” 黑云里的鞠贝反复思量白如轩的言外之意,猛然间大吃一惊,正要施展绝世轻功,往后飞退。 可是她已来不及改变身形。 说时迟,那时快,空中响起一声震耳欲聋、仿如雷轰般的巨响,鞠贝周围六个方位的地面同时破开,六条人影矢石般射出。这六个人围绕鞠贝而站,隔着丈八之距源源不断地催发劲气,意图从气势上给鞠贝以心理打击和而站,隔着丈八之距源源不断地催发劲气,意图从气势上给鞠贝以心理打击和压力。 鞠贝忙收拢心神,运功与这六道真气相抗。 她现在有些后悔,她能感觉出这六个人非是易与之辈。若是与他们僵持下去,必然丧失了杀白如轩的最好时机。可是他们的站位与出手均配合得天衣无缝,自己强行突破难上加难。 在这六道真气之外,还有另一种气压从远处遥罩着她鞠贝。那种气压若有若无、神秘莫测,偏偏又无声无息地侵入自己的经脉,让自己的抵抗力大打折扣。 到底是谁有这般能耐?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挫伤她堂堂兔后? 一个道袍白袜的高瘦老者形象在她脑海里扶起,一闪即逝。 鞠贝忍着压力猛提一口真气,将声音远远送出:“既然是仙君季遥季老师驾临,为何不现身一见?” 事实上她并未看到季遥,只是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出他的存在。 那六人背后好整以暇的白如轩施施然挥了挥手,又恢复到了往日风度翩翩、潇洒从容的姿态,长笑一声,道:“季老师怎会见你这种为虎作伥的江湖败类?若区区在下猜得不错,你早就投靠了金风玉露楼的楼主,而且,是他授意你来追杀我的。” 鞠贝心头一震,待要反驳,便望见白如轩灼灼的目光直视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成竹在胸的自信。 白如轩继续道:“在下之所以从神刀大会中抽身而出,一是确实不想与自恃过高的许留仙正面冲突,二是看破了你们金风玉露楼的阴谋。” 鞠贝不解地问道:“你难道对神刀没有一丁点儿兴趣吗?” 白如轩洒然一笑,笑声中满是讥讽:“邓君泽要把好不容易得到的宝贝让给别人,他会有那么好心?你当我白如轩是第一次出来混吗?”说到这里,白如轩面色一沉,眼中杀机大盛,声音亦是低沉了许多,“你能追到这里,就意味着包括许留仙在内参加神刀大会的那些人都已经死了,所以你要清理漏网之鱼。不过,你要让我死,我先要你死!” “死”字刚刚脱口而出,白如轩就像一匹姿态优美的旷世名骏,脚步一滑,穿过那六人的缝隙往鞠贝冲去。鞠贝早料得白如轩会猝然出手,已拟定好对付措施。怎奈自己一连拍出七七四十九掌,均被那六人以真气凝成的无形墙壁阻挡。 白如轩仗着妙到毫巅的“白驹身法”游走于鞠贝身旁,令鞠贝无从出手。他瞅准了破绽,一指点出,锐风破空,直钻鞠贝的面门。鞠贝也是了得,在那六人真气的压制之下,还能听声辩位,侧身避开那道足以令人*迸裂的指风。 但白如轩怎容她从容进退,身形一改,衣袂飘飞,右手真力推到指尖,又是一指破空点去。鞠贝被六人气势锁定,处于重压之下,不得不使个“铁板桥”,让开了白如轩的指力。白如轩化指为掌,掌缘切向那团黑云当中,鞠贝拼着重压下经脉收缩,还了一掌。 白如轩嘴角绽开一丝诡异的笑容,只见他的右掌在接近鞠贝掌心的那一刻骤然回收,带的全力出击的鞠贝身子往前一倾。这一倾不要紧,白如轩的左手突然从肋下穿出,三指齐弹,看似是弹指神通的手法实则指尖泛着黑气,显然是一门邪异而歹毒的功夫。鞠贝难以止住进势,被白如轩射出的三道指风刹那间贯胸而过。 “三指绝音!” 鞠贝用尽最后的气力吐出四个字,从那团黑云里摔出,滚地葫芦一般落入了满地的白骨里面,这场景甚是骇人。 白如轩骄傲地凝视着自己左手的三根手指,目光瞬也不瞬,道:“”鬼哭神刀总有一天会被带到将军府,由区区在下。“” 背后的六个人中不知是谁应了一声:“”白将军神机妙算,智计无双,岂是他们那些酒囊饭袋所能比拟?“压力白如轩负手在后,沉吟道:“”倘若在下没有猜错,金风玉露楼的目的肯定是杀掉所有的竞争对手,然后独霸风铃。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下一步要对付自然是传说中的绝世高手不死冥王又或者人神共愤的兽老怪。“” “”我们要不要通知不死冥王和兽行门主,要他们有个准备?“” 白如轩柔和的眼神里现出少有的狡黠,他摇摇头,回复道:“不必了,不死冥王跟兽行门主死不足惜。你们要时刻牢记,将军给在下下达的指令,只是不择手段地谋取鬼哭神刀。因此你们现在要做的,是静观其变。与金风玉露楼周旋的事,由在下单独行动。” 东方的鱼肚白从天幕破出,照亮了四方。丁谨的心湖荡起了一丝涟漪,若是把臂同行的会是崔玉兰,那将是何等的惬意?只可惜……想到这里,心情的波动转为难以平复的伤痛。 凌素飞似乎注意到了丁谨的变化,冷冷道:“”以你现在这个样子,遇上不死冥王只有死路一条。“”丁谨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他沉思了好一回儿,方问凌素飞道:“”凌兄可知不死冥王这个人的来历?“” 凌素飞的眸子闪闪生辉,道:“”我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但我清楚的是,若他遇上我,死得一定会是他。因为……因为我一定会杀了他。“” 丁谨看着他兴奋的样子,清晰得感受到一阵逼人的寒意。 会不会有一天,他与这倔强的少年不再并肩作战,而是拔剑相向? 经历了一夜的奔走,两人虽是丝毫没有停歇,但体内真气回转,又加上他们深悉内功疗养的心法,现在内伤几乎痊愈,外伤也早已用独门手法止住了流血的趋势。
然而晨曦映照的,都是流水浊浪般随意飘滚翻涌的丛丛黄沙,举目四顾之下,并不曾见半条人影,要到哪里去找仿佛只存在于传说里面的不死冥王?要往何处去寻崔玉兰的芳踪? 每想到她毫无瑕疵的绝世玉容,每忆起她依依不舍的秋水眼波,他便心如火焚、难以抑制住冲击着神经的伤痛。 尽管只过了一个晚上,可是丁谨却像瞬间苍老了好几岁。他终于明白,春秋时期伍子胥一夜白头,并不是以讹传讹,皆因心力交瘁使然。 崔玉兰,崔玉兰!究竟还能不能救回崔玉兰? 两人一路前行,丁谨的心始终被崔玉兰占据着。黄沙上的风含着海洋上茫茫大浪的力量一个照面一个照面地迎头打来,纷飞迅疾的沙子碰在脸上又是火辣辣的疼痛,两人凝聚真力与狂风相抗,犹然站立不稳、举步维艰。待跋涉了四五个时辰,及日照中天,他们方走出黄沙漫野、触目生痛的沙丘。 沙丘之外,竟是另一片绵延无绝的沙丘,只是眼前的黄沙竟似自远古时期便留步于此地,在这里安居,从未想过去异乡迁徙。烈日的光芒尽情地扑将下来,使得整片沙丘都充溢着一种使人瞧上一眼便会失明的无形杀伤力。沙里深埋着乱七八糟的建筑,均已荒废了不知多少年月。时不时地还从废墟里传来几声夜枭般尖锐的鸣叫,任谁听来都不寒而栗。 丁谨强忍着瞳孔的刺痛,扫视着这片诡异之地。凌素飞却像完全不被影响,一步一步地迈了过去,丁谨见他弯下腰去,探手往左前方边挖。他用双手挖东西的速度全然不亚于出剑,只见他转身从黄沙里取出一个残破不全的墓碑,待他擦了几下,墓碑上面的字迹有一小部分呈现于两人眼前——“玄武岭,不死冥王立,擅入者永堕无间”!后面应该还有别的字,因为这位墓碑上尚有梵文,仔细观察无法连字成句,显然是其他的字在缺失的那部分中。 凌素飞没有考虑那么多,他把关注点放在了“擅入者永堕无间”七个字上。 但观凌素飞面冷如霜,锐利如刀的眸子里闪烁着令人遍体生寒的杀气,他自言自语道:“”依我看来,永堕无间的将会是不死冥王这装神弄鬼的独夫。“” 丁谨虽觉凌素飞戾气太重,可自己一联想到被不死冥王属下银舞掳走的崔玉兰,不免心生恨意,口中亦是念念有词:“”冲他纵容手下为非做歹而言,他这人便是罪不容诛。。 话音刚落,眼前深埋黄沙里的一些废墟骤然拔地而起,像被人施了法似的悬空飞转不停。 丁谨与凌素飞交换个眼色,都发觉蹊跷十分,便强提真气,一齐往后疾飞。 那些废墟裂成千万碎石,暴雨般朝着二人飞退的方向射来。 丁谨见碎石铺天盖地地洒来,晓得在当前的情形下两人稍有不慎就会有性命之微。便不由分说地扯起凌素飞,以自己独门轻功就二人内力不断来回输送,边避石而飘边互相支持。凌素飞虽对人颇有戒心,此刻却毫无保留地把信任交予丁谨,与对方进行真力上的共同支援。 半柱香的工夫过了,两人才轻烟似的穿过碎石群,立足实处,长吁了一口气。 想来这不死冥王当真了得,能在人烟罕至的黄沙里以假乱真,设计出鬼神莫测的机关。 憎恨之余,丁谨不免增添了几分佩服之意。 凌素飞倒不会对不死冥王产生敬意,他恨这个人,恨得无以复加。 其实他跟不死冥王从未见过面,简直可以说是素昧平生。 这是一种无缘无故的恨,若非要刨根问底,那这种恨就等同于身处江湖底层对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的仇视。 事实上,凌素飞要杀的很多人和他杀过的很多人都是他唾弃的一类人。无论是手握大权还是富甲一方,无论名满江湖还是武功盖世,都被他所唾弃。 他认为他们不配,不配发号施令,不配活得风光。 只有等剑锋划破他们咽喉的一刻,他才真正感到满足。 不死冥王,兽老怪,金风玉露楼主,方铁禅,沈虎翼,这些人于凌素飞看来都是一样地罪该万死,他要一个一个地向他们挑战在对招时领悟到他们地武功,然后用他们拿手的武功送他们下地狱。 他相信丁谨永远不会懂,现在的丁谨能懂的只有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把崔玉兰带回身边。 如果这次不能成功挽留崔玉兰,将不再有下次。 他必须孤注一掷,即使对方是无法战胜的不死冥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