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平凡的世界
月色透过窗子照进书桌,微风吹着脸盆里的清水荡起纹络,一份空白的语文试卷被垫在脸盆下,只露出铅字印的一道填空题: “中秋赏月,天月圆,地月缺;(),(),()。” 重新铺好一张冰翼纸,师可可坐在书桌前,双手合在胸口,闭了眼,对着窗前的满月默默祈了个福,然后才提起钢笔开始写: 致mama: 据说在中秋节的这一天,在冰翼纸上写下的信会传到天堂思念的亲人那里,明明知道这只是个传言,但我无论如何都不能不‘不相信’这个传言,因为我想你了,mama。 在这七年里,我真正成长了,理解了你和父亲的不易,但也正是你和父亲这么多年来默默的付出,让我感到了由衷的幸福,此时此刻的我终于明白:幸福不是住大房子、吃山珍海味、穿名牌饰装就能得到的,名利场上一切都是浮光掠影,唯有岁月的流逝空洞了人这座躯壳,这个时候,回忆才显得弥足珍贵。在这个一切都过去的时刻,我才发现自己所忽略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这份珍贵是任何其他东西都换不来的;真正的幸福总是让活在幸福中的人浑然忘却,等到一切都过去了才突然想起来后悔。 每当想起以前,无论是多么清苦的日子都会感受到快乐,可那时却只注意到了生活的贫瘠和艰辛,只是一味的和别的孩子攀比吃穿,只是一味地埋怨自己的出身,由此而生的怨恨蒙蔽了双眼。在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刻,我才突然发现一个事实:原来星觉罗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星觉罗就是我,我就是星觉罗,星觉罗只是我脑海里的一个幻想:并不是我有一个弟弟叫星觉罗,而是年幼的我希望自己变成一个男孩该多好;并不是我总抢星觉罗的东西,而是年幼的我总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总被现实剥夺;并不是星觉罗不是母亲的亲生子,而是年幼的我怀疑自己不是母亲的亲生子;那个不择一切手段反抗的星觉罗、那个因为反抗失败而自暴自弃的星觉罗、那个与撒旦结盟放弃这个世界的星觉罗、原来都是我自己! 是星觉罗的存在感太强了,以至于我改名换姓,以一个男孩的打扮,为麦哲伦和他的大梦效力了七年;只有当我重新化作一个女孩的打扮时,才肯再度正视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做师可可。或许是命运的安排,或许是上天对我的眷顾,终于有一个人在冥冥中给了我救赎,而我也会用一生的时间来回馈这份情感。 星觉罗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我有了一个新的家,一切都将从新开始,mama,希望你能祝福我,也愿你安好。 师可可掏出一柄黝黑的铁锤,悄悄藏进书桌的抽屉;又把写好的信工工整整铺在洗脸盆,墨迹消失,一幅露着笑脸的长颈鹿的浮现在冰翼纸上—— 纸上画的长颈鹿和师可可衬衫上的长颈鹿一模一样。 师可可眼眶晶莹,满心欢喜在床上蹦,惊醒了床上流着口水正在做梦的向小晚:“mama祝福我了!竟然是真的,我收到mama的祝福了!!” 床上呼呼睡觉的向小晚猛然被师可可踩醒、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月饼?月饼煮好了吗?月饼在哪?月饼还没煮好吗!” “月——饼——来——喽——!”老何一手掐掉烟扔进灶膛,掀开锅盖,娴熟地将几十个月饼挑进刻着嫦娥画像的陶瓷盘中,兴冲冲把月饼端到院子的木桌上。 向小晚听到楼下老何的喊声急忙滚起来穿上鞋子:“你这傻丫头!今天是中秋节,这都忘了吗?还不快去抢老何免费发的月饼,不然,被哲仁吃光了!” 八月十五的圆月格外皎洁,在大地洒下一层银辉。 向小晚、师可可、哲仁、老何四个人围坐在院子里的小圆桌上。 “中——秋——快——乐!” 一声共同祝福后,哲仁率先从兜里掏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月饼,送给师可可:“可可酱,我刚才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一个卖月饼的,只剩下最后一块了,是豆沙馅的,正好是你爱吃的口味,要不要尝一口?” “不了,我要留着以后吃。”师可可接过月饼,冲哲仁甜甜笑,递给哲仁一张好人卡,神色感激:“阿仁,你真是个大好人!谢谢啦!” 哲仁嘿嘿挠着后脑勺笑,忽然看见师可可身边的盘子上也有一块奇形怪状的手工月饼,以为那是为自己做的,于是迫不及待夹到自己盘子里—— 师可可立即夺过哲仁手中的月饼,小心翼翼用袖子擦了擦,好像越擦越脏了:“阿仁,你虽然是个好人,但这个可不是给你的!” 师可可腼腆把月饼放进向小晚的碗里。 向小晚瞪着这丑爆的月饼,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难道是给我的?” 师可可点点头,一双水灵灵的丹凤眼满是期待地看着向小晚:“这是我手工做出来的、最漂亮的一个月饼,晚晚,快来尝尝。” 哲仁被抢了月饼,满眼狐疑:“晚晚??” “没大没小的!”向小晚一个脑瓜崩弹过去:“起码也要叫一声‘晚哥’!” 师可可委屈摸着头,看着向小晚,忽然把脸凑到向小晚眼前:“难道你是我亲哥?” 向小晚感到不妙:这下被向世雄老爹害惨了!若是承认了,那就等于告诉这丫头‘我是你杀父仇人的儿子’;可若是不承认反而更让人生疑:之前与麦哲伦对战时,分明把这傻丫头当meimei看的,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再否认就来不及了;到底该怎么办? 师可可的脸越贴越近。 向小晚脸上汗水直冒,情急之下,嚼了一口那丑到爆的月饼——馥郁的杏仁饱含着温脂的松香,细细品尝之下,一股森林的清新气息从口中直沁心脾,层层葡萄干散发着酸酸甜甜,连同被炒熟的黑芝麻一起,脆生生的香味在喉咙里绵延——向小晚拍案叫绝,掰下一块塞进师可可嘴里:“你做的月饼,真是好吃极了!” 师可可得了向小晚的夸奖,脸上渐渐泛起一阵红晕,嚼了嚼月饼咽下去,又带着一张红晕的脸贴到向小晚眼前:“难道你真是我亲哥?” 向小晚内心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转移话题也不起作用? 哲仁被抢走月饼,又被晾在一边,满脸带着不爽抱怨:“你们本来不就是某个神秘家族的兄妹吗?每年到了一个特定的时候必须同手同心,这样才能获得家族传下来的力量!这些难道不是你们说的吗!难道你们骗我?” 师可可哑口无言,呆呆看着哲仁。 向小晚忽然灵机一动:“你这傻丫头,就知道胡闹!我们本来就是结拜的兄妹,难道不是吗?我们立下了誓言,交付了彼此的生命和信任,这一点难道不是最为珍贵的吗?除此之外,难道还有比这更有意义的吗?” 向小晚说着,给哲仁夹了块月饼。 师可可虽然被抱怨了,但心中却没有脸上那么不高兴,也给哲仁夹了块月饼。 哲仁得了两块月饼,面子十足,挠头满脸歉意:“你们本来就是结拜的!” 微风吹动着庭院里窸窣作响的海棠。 老何重新叼起一根烟,坐在凳子上对着海棠说:“既然来了,就一起来吃月饼吧!”海棠后站着一身标准军服、戴着怪异墨镜、两手提着一盒月饼和二锅头的男人—— “爸?——”师可可手中的月饼惊掉在桌子上,吃惊得站起身。 这个小庭院里的所有人看着默默到来的鬼谷良。 鬼谷良终于摘下墨镜,一双眼睛被月色打湿:“七年了,你终于肯叫我一声爸,可可。”
师可可满脸难以置信:“你不是已经——” “是你坐在旁边的向小晚把我一瞬间送到医院,经过抢救,这才捡一条命回来,医生说再晚半分钟都救不活了。所以,特别带了月饼和酒来感谢。” 向小晚满脸疑惑,一边嚼着月饼:“什么医院?什么抢救?我怎么都不知道啊!” “装!你还敢不承认,你开了静止时空救人的事,我都在你记忆里看到了!再不承认,我就把你的过去的秘密都说出来!”师可可扑上去就要去抢向小晚胸口的怀表;向小晚两手赶紧制止:“女流氓!你乱摸什么?你知道我过去什么?” 鬼谷良看着闹腾的两人,笑呵呵一脸安心,一边默默起开一瓶二锅头,分别给向小晚、老何、哲仁和自己满上:“这些年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从当年那个腰缠万贯、只知吃喝玩乐的贵公子,摇身一变成了大时代下彻头彻底的失败者——当一个人没有什么东西守护的时候,会感到孤独,可有了值得守护的东西却又守护不住的时候,会感到痛苦——这是我的故事,这是我的人生。” “看着挚爱的人离我远去,却没有能力保护,这种痛苦让我发现自己灵魂深处的软弱,但我一个人却没有与它战斗的勇气;在这个军阀割据、山贼盗寇祸国殃民的大时代下,一定有千千万万个像我一样、想要守护却连一份宁静生活都守护不住的人,到底该怎样做?到底该怎样做才能保护自己、保护爱人、保护这片土地、保护这个风雨中飘摇的国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过了这么多年,我终于看透了自己人生的意义,是拉瓦尔的汉jian也罢,是拉瓦尔的走狗也罢,沉重的罪孽只有在重新获得信仰的那一刻才能得到洗濯,于是我终于知道了自己应该何去何从,做出了我这一生最重要的决定:我志愿加入革命军!!” 师可可惊愕! 向小晚惊愕! 老何惊愕! 哲仁惊愕! 月色豪情下,鬼谷良一碗二锅头一口干光:“从此以后,我将作为一名光荣的革命人活下去,为了千家万户的幸福活下去!军队明天就要报到,今晚,我是来向大家告别的。” “爸?七年来,你的辛苦我好不容易才理解,这一刻你又要离开这个家吗?”师可可难以置信,捂着嘴满眼是泪。 “可可,这是爸爸已经做好的决定,不要担心。爸爸始终不曾离开你,因为我们整个华夏就是一个大家庭。总有一天,等爸爸办完了事,就会重新回来!你要等着爸爸回来!——何主君、向小兄弟、还有哲仁兄弟,一直以来,我鬼谷良都受你们照顾了,千言万语不能表达我的感谢,如今要分别了,大家好好保重!”鬼谷良做了一个标准的立正,挺直了胸膛,右手举到头顶,粗犷的眼角流着泪自喊:“敬礼!——” 一声粗壮雄浑的吼声中,鬼谷良对着四个人敬了个漂亮军礼! 天空中炸满了朵朵灿烂的礼花,在为这个光荣的军人践行。 师可可、向小晚、哲仁三个人不约而同学着鬼谷良的样子,缓缓把右手举到头边,三个小青年以鬼谷良的方法对着鬼谷良回应,三个人齐声大吼:“敬礼!——” 三个人敬了三个歪歪斜斜、但却十足真诚有意的军礼! 老何挤了挤浑浊的眼泪,招了招手:“去吧!阿良,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那就放心大胆地去干吧!可可她,有一个全世界最值得骄傲的父亲!” 漫天礼花绚丽地飞舞,炮声阵阵雄浑有力。 鬼谷良流下一滴倔泪,一声不响转身消失了在黑夜中。三个人还是保持着敬礼的姿势,带着敬意,目送着那些灿烂的烟火顺着天际远去。 (师可可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