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战火煮江茗
“先驱会已经彻底完蛋了,此时此刻,你作何感想?要不要紧随着先驱会的脚步、成立一个为国自暴的后驱会?”弦伯追问向小晚,笑容中满满嘲讽。 向小晚一屁股坐在原地发呆:“那你要怎么办?” “品茶。”弦伯盘心平气和地盘腿坐在净石上。 “品茶?!”向小晚吃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讲什么冷笑话!眼前有千千万万个无辜的人在垂死挣扎,你还有闲心这品茶?” 弦伯闭目养神。 沐芽默默收拾出一块空地,铺好干柴,点燃篝火,袅袅青烟渐渐散去,等干柴烧成红亮的木炭,这才端出一套紫纱茶具,将紫砂小炉放进鲜红的炭火中,冰块融成水露,在炉盖间慢慢袅袅鼓着蒸汽,待到露水二沸之时,取出茶则,将少量茶叶顺着茶漏轻轻拨入壶口,先冲入少量热水,稍加摇动,使茶湿润,再用高冲法将水冲至七分满,将茶汤分入公道杯,静置片刻后,这才分倒入两个品茗杯,端着茶盘呈在弦伯面前。 弦伯大拇指、中指握住杯子两侧,无名指抵住杯底接过茶杯,吐纳一口气,放在鼻尖闻了闻,缓缓将茶饮入口中,闭目凝息,细细品味。 沐芽将剩下的一杯端到向小晚面前。 “我没心情喝!”向小晚满腹懊恼。 沐芽愣愣盯着向小晚。 向小晚无奈,端起杯子大灌一口,噗吐在地上:“苦得舌头发麻!” 弦伯从品味中醒过来,缓缓睁开眼:“是茶名曰『江茗』:暗夜的雨露凝结成冰又融成苦水,饱经战火冲泡,反复为鲜血所洗礼,终成一壶恩怨情仇。不是茶难喝,是你喝的方法不对:喝入口中后不要立即咽下,而是应该先吸一口夜色之气,让茶汤与舌尖、舌面、舌根充分接触,连同战火之风一同在口中翻滚下咽,你再喝喝看。” 头顶是漫天的星光,脚下是炮火在嘶鸣。 向小晚愈发狐疑,但还是按照他的说法重新喝了一口。 茶水混着夜风一同流进喉咙:那是忧伤,一股忧伤的气息在味蕾中摇曳悠长,无可比拟的韵味在喉咙间升起,天际的孤舟在海中飘荡,泛起的浪花在月色下晶莹,婆娑的月影融化在水底,世界变得通透,nongnong的香郁之气如醍醐灌顶。向小晚再睁开眼,忍不住一脸凝重:“这茶的味道,像极了现在的江茗,应该叫『战火煮江茗』。” 弦伯站起身,缓缓睁开眼,瞳孔中六颗鲜红的十字芒在狂热旋转:“战火煮江茗既然已经喝过,接下来,是时候给拉瓦尔人点颜色看看了!” 西风从天际吹来,猎猎作响。 炽白的车灯晃得向小晚睁不开眼,大货车熄火,集装箱打开,数百套防毒面具和黑色披风从车箱里滑落地面,驾驶座上跳下一个身影:黑色披风盖住了全身,披风上赫然印着一枚银色圆月,正是沁茶。 “钟楼那边都准备好了么?”弦伯带着凌人的盛气询问。 “准备好了,君主!”沁茶抱拳行礼。 “什么钟楼?”向小晚疑惑不解。 鲜红的十字芒在瞳孔中散发着妖艳的光,弦伯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水晶球,双手向球体注入庞大的五阶灵力,灵力如火焰般熊熊染烧,水晶表面如同玻璃一样粘稠、变软、融化、露出千百个孔洞,黑气从孔洞中喷出,呈一百团黑雾浮在空气中;水晶球则越变越小,最后融化成一大一小两枚透明水晶戒指,戒指上雕刻着九个微小的蛇头。 弦伯将大戒指戴在自己手指,小戒指扔给沁茶。 戴上的那一刻,两枚戒指上的蛇头同时活了起来,深深咬进手指,空中浮着的一百团黑雾刹那间同时有了心跳!砰!砰!砰!一百颗心脏同时在跳动,一百个和沁茶一模一样的身影整整齐齐站在眼前!一百个黑色披风同时在风中猎猎作响! 向小晚吃惊:“到底是什么鬼把戏?” “这就是我们的王牌军团——『猛鬼军』!”弦伯脸上挂着得意,轻拍沁茶肩膀:“沁茶出身大户世家,天性聪颖,小小年纪便悟得四阶灵力,只可惜生父为拉瓦尔所害,这等忠义两全之士正是我光明社所需要的栋梁!而这一百猛鬼军,正是以她为模板进行复制、以你向小晚的五阶灵力作为动力之源、以麦哲伦的十万蝽灵作为原料,借此打造的无敌军团!只要灵力供应和沁茶本人安全,这些鬼影就在她周身一公里之内永生不死!” 圆月又大又亮挂在众人头顶。 弦伯看着远方,脸上渐渐露出狂热的笑,手里拎着的一只精致的龙头忽然高高抛向夜空:龙头在半空中翻转,千万枚刻着龙纹的黑白棋子刹那间从龙嘴里滑出,漫天的棋子在空中飞舞!地面如浪花般波涛汹涌,柔软的土浪在变化中顺势造型:山川、大地、河流、树木、建筑、孔洞,一切如同真实世界的缩影般呈现在眼前:那成千上万枚黑棋毫无疑问是拉瓦尔大军,而在向阳林中藏匿的一小堆白棋则正是眼前的猛鬼军。 “不同的人,不同的命运,不同的人生,原本没有任何相同交集;而如今,是什么我们站到一起?只因为我们无可选择!自大、残暴、狂妄,此时此刻,拉瓦尔人正压迫着世界;此时此刻,拉瓦尔人正在以造物主自居;此时此刻,拉瓦尔正在摧毁着世界!如果只有暴力才能抑制暴力,如果只有战争才能惩罚战争,如果只有杀戮才能抹灭杀戮,如果只有霸者才是世界一成不变的真理——那就让我借用光明的名义,用这条真理毁了它自己!”鲜红的十字芒在瞳孔中流出狂热的光,弦伯高高抬起手,刹那间挥下号令: “光明社——出动!” “得令!”一百多道黑色身影同时戴上青鬼面具、化为黑气消失在暗夜中。 战场上。一队拉瓦尔大兵正将一百多居民围堵在墙角——那是云长区的老人、孩童、妇女,以及一群手无寸铁的男人。十多名大兵整齐地举起一排冲锋枪:母亲把孩子的眼睛捂住;孤独无助的老人拄着拐杖悲伤闭了眼;牧师一手拿着经书,一手在自己胸口持续不断地画着十字;脑袋上缠着纱布的男人握紧了拳头,血红的眼睛布满仇恨紧紧盯着拉瓦尔人的枪口——扳机忽然扣动,干净利落的枪声中,反而是拉瓦尔大兵倒下一片! 十个身穿黑色披风、脸戴青鬼面具、手持和拉瓦尔大兵同样型号的冲锋枪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拉瓦尔大兵的尸体后。脑袋裹着纱布的男人满脸惊愕;老人喘着粗气缓缓睁开眼;经书和十字架同时掉落在地,牧师瞪着眼前这十个‘神派来的使者’说不出一句话;小孩揭开母亲的手,两颗水灵灵的眼睛一眨一眨,一口稚嫩的童音发问:“你是谁?” “我们是光明社!” 十个沁茶同时转身,黑色披风背后的十轮圆月在西风中猎猎作响,与天空那轮巨大的圆月构在一起,同时散发着煌煌圣光。 这银色光辉映在孩子眼里、映在妇女眼里、映在老人眼里、映在神的信徒眼里、映在愤怒的男人眼里,如此神圣,仿佛蕴含着足够撼动尘宇的一切力量! “云长区已经不复存在,所有想要加入我们的人,请前往向阳林等候!”十个沁茶的身影在月下行走,眨眼间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云长区居民。 猛鬼军手中的冲锋枪不断吐吐作响,弹片横飞,一片又一片的拉瓦尔大兵稀里糊涂地被身后冒出的子弹打倒在地。 拉瓦尔帝国豪华而宽大的作战指挥车里。 纷繁复杂的测绘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打码机嘀嘀吞吐着电波译码,十几名身穿拉瓦尔帝国军装的谍报员正坐在电子雷达和电报机前忙得焦头烂额:“报告少将!前线遭遇袭击!八三二小队已经下落不明!”“八四七小队下落不明!”“八四五小队下落不明!”…… “哦?怎么回事?”安西尔睁开花生仁一样大的眼睛,坐在指挥倚上责问:“难道清剿平民也会有伤亡?这样的‘精锐部队’也敢称作精锐部队?真给帝国丢脸!” “少将!根据现场传回的讯息,袭击者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光明社!”一名谍报员调出一幅战地监控画面:整齐的十个人站成一排,头戴青鬼面具,黑色的披风背印着一轮银色圆月。 “光明社竟然敢露出狐狸尾巴,自己送上门来!”安西尔猛然站起身来,脸色在极度兴奋中猖狂大笑:“光明社啊,天要灭你,要怪就怪自己运气不好!立即通知全军集合,自南向北地毯式清荡云长区,利用我一万大军的人数优势,将光明社一网打尽!!” “清荡?愚蠢!”弦伯两眼盯着棋局,一只手拿起对讲机下令:“猛鬼军听令:即刻转移到英皇大路,预计两分钟后将有一列三百人的小队从你正前方经过,给你三分钟时间迅速歼灭!任务完成后,立即从五点钟方向巷口撤退!” “三百人?英皇大路?”向小晚看着棋局反嘲:“英皇大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况且拉瓦尔大军的包围网这么密,他们又不傻,怎么会让你有机可乘?” 弦伯转身,一只明亮的右眼盯着棋局,手指“砰砰砰”有节奏地敲着身前一排几十个黑匣子;向小晚见弦伯不理会自己,无奈撇撇嘴,摆出一副鬼脸。 拉瓦尔大军重新聚集在一起:步兵、摩托骑兵、坦克、重型装甲运输车、全副武装的一万大军重整军容、潮水般紧紧围聚在一起,开始像一个抱团的蚂蚁蛋般自南向北穿过大街小巷逐一排查;向小晚盯着这庞大的架势,忍不住咽了咽喉咙。 一分钟后,队伍后一小队人马忽然停了下来。 西风吹得路边的火苗呼呼作响,一名肩戴两颗星的拉瓦尔军官与三颗星的军官短短交谈了几句,风声太大,以至于向小晚完全听不清楚。接着,一只小队竟然开始自行脱离拉瓦尔大军、沿着东西方向的马路、慢慢向猛鬼军埋伏的地点前行! 向小晚吃惊:“怎么回事?刚刚那两人说了些什么?不是说他们要包围清荡么,为什么会有一只小队莫名其妙地脱离出来?!” “马屁股。”弦伯右手中指“砰砰”有节奏地敲着钢匣,如心跳般怦怦作响:“这是马屁股的功劳:所谓并驾齐驱,就是指一辆马车里有两匹马同时拉车,一辆马车的宽度约为一点四米,两辆马车并行的宽度为二点八米,在华夏人口密集的云长区,马路的设计宽度一般为三米,而仿欧式设计的拉瓦尔装甲车宽度却是三点三米——试问比马路还宽的装甲车如何进入街巷?一个没有装甲运输的军队如何自我供给?有一只愚蠢的猪做指挥官,就算有再好的装配、再多的战力又有何用?不过是一个笑话!” 向小晚幡然醒悟:“就因为装甲车开不进巷子里,所以运输部队会从大部队里脱离、沿着英皇大路绕行;而你正是穿了这一点,便在敌人汇合之前计算出了行军路线和所需时间,并提前命令沁茶在预定的地点设下埋伏,只等敌人成为你的瓮中之鳖!”
弦伯静静地闭了眼。 英皇大路旁。三百人的小队不知不觉中已经进入猛鬼军的伏击射程;沁茶深吸一口气,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随风晃动,葱白而纤细的食指卡在扳机表面有节奏地触摸,韵律与弦伯渐渐地调成同步;远在十里之外的向小晚通过残光眼紧张地看着这一切,也跟着屏息凝气,虽然远在十里之外,却总怕此时此刻的自己会惊到草木皆兵的敌人。 夜色越是安静,反而越让人惊恐。 一个生性敏感的拉瓦尔士兵仿佛已经觉察到什么,一边前行,一边疑神疑鬼地左顾右盼,目光忽然转向向小晚的藏身之处突然满眼惊恐:树上的十几只乌鸦忽然带着恐怖的尖鸣向远方扑腾逃窜!向小晚也大吃一惊,转身骤然发现魔化的弦伯正盯着自己狂笑——漫天的杀气从他双瞳中散发出来,如妖似鬼,遍布天地! 扳机上有节奏的触摸刹那停止,一百只子弹在电光火石间从枪**出:短短百分之一秒,近百名拉瓦尔士兵被击穿大脑,那名感觉敏锐的士兵更是稻草般瘫倒在地! “有!埋!伏!——”拉瓦尔军官满眼惶恐,第一时间拉响了战斗的号角;剩下的两千多名士兵躲在装甲车后,向黑暗疯狂胡乱射击。 一百猛鬼军卸下沉重的弹梭,装上森寒的刺刀,阴暗中如鬼影一样缓缓走出去;子弹射在披风上,留下一串串烧焦的弹孔,而披风里的由黑气凝聚而成的鬼影却始终安然无恙! 天空中,一轮巨大的圆月奕奕发光。 一百具黑影在穿梭的枪林弹雨中从容地一步步向前迈进! “这!这!这!……这是什么鬼东西!”拉瓦尔大兵们吃惊地张大下巴,吓得枪托掉落在地上完全忘了射击:“上帝!这种不死的东西怎么打!” 黑影在向前迈进,死亡的距离在逐渐缩短。 一名拉瓦尔士兵受到极大的惊吓,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眼前的黑影如死神般站在头顶。大兵忽然拔出手枪,朝着鬼影的面门疯狂乱射——子弹射光了,枪就成了一具空壳。 大兵抬头:鬼影在月色下狂笑! 大兵双眼布满血丝,吓得全身瘫软、裤裆里淌下湿漉漉的液体,一柄毫无用途的空枪优雅地从手中滑落,带着悦耳的声响摔在水泥地上。 月色如银盘般又圆又大,鬼影高高举起亮晶晶的刺刀—— 刀起弧落! 生命之血如玫瑰般在银色的地面上散开,大兵毙命。 “虐杀,完全就是虐杀!”肩戴两颗星的军官声色剧变,沙哑的嗓子撕心裂肺:“撤退!全军撤退!”军官在慌乱中喊了两嗓子,自己趁乱跳上一辆装甲车,一脚踹开司机的尸体,踩足了油门、想要从这黑影的包围中硬冲出一条血路—— 弦伯的中指在黑色的钢匣子上已经敲了一百三十二下,反手打开钢匣子、拉出手柄、倒拧三圈按下,轰然一声爆炸:英皇大路边的一栋高楼忽然一角斜塌,整栋楼被定向爆破,如一座崩塌的山砸在装甲车前,不偏不斜正好阻断了出路! 军官猛踩刹车。 军官抽手擦了擦湿漉漉的脸,心下一横:既然前方去路已经阻断,只能原路折回逃生了。方向盘回打两圈半,军官回望:沁茶正披光明社的圆月披风、手持亮晶晶的刺刀,静静站在马路边等着与自己一战! 军官心头一堵,猛踩油门,一边撕下自己的两星徽章,扔出窗外:“我只是个小中尉,饶了我吧,上帝!” 弦伯的手指在钢匣子上敲了一百六十四下,抽出手柄正拧两圈按下,又是一声轰然爆炸,英皇大路突然如悬崖般裂开,下水管道坍塌,路中心坍出一个四米深的大坑——军官在惊慌失措中刹车不及,连人带车冲进崩塌的大坑里! 沁茶走到坑边,静静看着一切。 灰尘慢慢散去,细小的水泥沙土沿着断裂的缝隙缓缓下流。 军官满脸污血,下半身被卡在车里,睁开一只血眼,看着红色的月色,看着月色下红色的沁茶,声音微弱:“我……究竟在和……什么可怕的人……在战斗?竟然……被玩弄于鼓掌中!你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钢匣子上的手上敲了第一百六十六下,弦伯将手柄一口气直按到底! 大坑里突然传来二次爆炸——火山般的火焰自下而上喷涌出来,灰烬和血尘漫天飞舞,军官尸骨荡然无存,坟坑里只剩下熊熊燃烧的烈火,和一座焦黑的车骨架。 沁茶收刀,跳上装甲车,消失在漆黑的巷口,只留下三百多具拉瓦尔人的尸体和月色一同享受着死亡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