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万物皆为空
纳古氏从地上幽幽醒来,山野清香气息铺面而来,竟然发现自己置身山野之中:远处,青山云雾缭绕,一块块块绿油油的龙脊梯田堆满山坡,如同几十根峰回路转的水带叠布在绿油油的山间,层层水面倒映皎洁天光,清泉自溪涧山石泄下,水声潺潺回荡,雾气蒸腾交错,不远处,一座村寨在云中若隐若现—— 纳古氏大惊,全身鸡皮疙瘩暴起:“纳古村!怎么可能?我的家乡早已经在十七年前被烧成灰烬,怎么会重新出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纳古氏刚想走过去查看,却忽然觉察到脚变了样:那是一双鸟爪子!纳古氏大惊、赶紧冲到水边查看:自己全身皮rou腐烂、骨骼残缺不全、冒着嘶嘶黑气、已经彻底变成一个恶魔!这时,一个挑菜的老农从路边走过来,仿佛没看见自己一样、径直从自己的身体穿插而过。纳古氏赶紧摸一下地面:地面如同浮光掠影、是通透的!纳古氏这时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不是站在地面、而是飘在空中:上天下地、前进后退、一切动作都只要一个意念就可以完成。纳古氏这才明白:原来现在自己是一只恶魔。恶魔本身就是一种虚幻的、没有实体的、邪恶意念的集合体,所以移动起来当然不需要消耗能量,更不需要靠吃食物维持自身生命,能够轻松做到来去自如、无所不在。 纳古氏定神思考:我最后的记忆是在圣梵大教堂,摩西大战独眼恶魔,之后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为何我会变成一只恶魔?为何我会突然出现在纳古村? 这时,村寨里忽然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 纳古氏决定先过去调查一下情况,于是沿着熟悉的路面、飘进熟悉的村寨、停在一户铁匠的院门前:院子里堆着农具、柴禾、竹条、木板、喂鸡盆,院子另一角是一个新盖的泥棚,正中心摆着大烘炉,旁边放着风箱、砧墩、水桶、铁钳、锤子,泥墙上挂着已经打好的犁、耙、锄、镐、镰、铲、锯、菜刀、刨刀和一些其他成品,地上堆着几块钢渣废料——纳古氏震惊:这是我的铁匠铺!这是我家! 木质的吊脚楼房檐下挂着大红丝带,门窗上贴着大红囍字。 鞭炮齐响、锣鼓齐鸣、一大队身穿纳古服饰的父老乡亲地叫喊着、吆喝着围着轿子送亲,欢天喜地好不热闹。四个纳古壮汉把轿子停在房门前,一个伴娘掀开轿帘,挽着一个头戴印花红头巾、身穿红色衣裙、腰系绣花红裙的新娘走出轿子,凑热闹的乡亲们围上来索要喜糖,娘家亲戚们赶紧拦住人群,盖着大红头帘的新娘在伴娘的搀扶下跨过火盆、走上阁楼梯子、走进正堂,左右太师椅上坐着男女双方长辈。 茫茫人海中,新郎回头,纳古氏见到这男子震惊——是我! 新郎完全没未看到恶魔,挽住新娘的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盛宴开始。新郎与父老乡亲喝酒对饮,酒过三巡后,回到婚房揭开新娘的头帘。新娘抬头:酒窝甜甜,一双顾盼琉璃的眼睛仿佛在怯怯微笑——纳古氏震惊流泪:“茹茹!” 纳古氏突然明白了:“这是我的婚礼,这个男人就是我,这个女人就是我的妻子:师茹!那我又是谁?难道我是恶魔?” 纳古氏伸手想要触摸、爪子却从新娘脸上穿过去,一切虚如幻影。而触摸到新娘面颊的,是新郎的手:“茹茹,我们终于结婚了!” 师茹伸手握住新郎的手,讪讪笑:“老铁,你这个闷蛋!都怀上你的孩子了,再不结婚岂不是要被我爹发现?你说,等将来生了,孩子叫什么名字好?” “叫二蛋!”老铁嘿嘿笑:“铁二蛋,这名字多响亮啊!” “去去去!”师茹生气丢开老铁的手:“你才二蛋!万一是个丫头呢?” 老铁笑嘻嘻握住师茹的手:“不如这样,要是个小子就叫铁二蛋;要是个丫头,我要是管她叫铁二丫,你肯定嫌我俗,那就你来起名。毕竟你读过几年书,比我有文化,给小姑娘起名字这事儿,你肯定行!” 师茹扶摸着自己小腹,想了想:“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有余馨,暗想芙蓉城下路,雾冥冥,花可可。如果是女孩,就叫可可!” 老铁摸脑袋:“嘿嘿!虽然不明白,但觉得很厉害!铁可可?” 纳古氏看到这一幕,潸然泪下:“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有余馨,暗想芙蓉城下路,雾冥冥,花可可。如果是女孩,就叫可可。” “不,跟你姓铁太难听,要叫就叫师可可。随我娘家姓师,谁让我爹是村长?你一个穷光蛋倒插门的女婿,能娶到我就不错了。” 老铁心灵受到两百点伤害,背过去:“不行,铁可可!”纳古氏在一旁看着十七年前自己那副土鳖样,破涕为笑。师茹上去安慰:“老铁,你生气啦?” “我没有!我高兴着呢!铁可可!” 师茹揉着老铁肩膀安慰:“是丫头是小子,现在不是还不知道吗?你那么快生气干嘛?万一是个小子,那以后就跟着你学打铁!你铁打得这么好,又便宜又结实,到时候村子里无论谁家少了的铁具都来咱家求咱儿子,你说好不好?” “那也得姓铁,叫铁可可!”老铁从柜子里掏出一柄漆黑的铁锤:“茹茹你看,我都准备好了,要是个小子就把这宝贝传给他!” “就是个锤子!能砸核桃吗?有个锤子用啊?” 纳古氏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杆一模一样的铁锤。 老铁爱不释手地摸着这杆漆黑铁锤:“唉!这你就不知道了:对于靠手艺活着的工匠人来说,一杆顺手的好锤就像一个合拍的搭档一样,是真金白银都不肯换的宝贝!我花费十年心血才打出这样一杆乌金锤,不管干什么铁活,都能像自己的手臂一样顺手,说是我的毕生杰作也不过分!这么好的作品,恐怕我这一生都造不出第二个了。” 师茹从身后抱住老铁的腰:“造不出第二个?老铁,你这个闷坏的家伙,在我肚子里造出来的作品,难道不比你的破锤好一百倍么?” 漆黑的铁锤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纳古氏看到亲热的场景脸红脖子粗,忽然想到一件极为可怕的事:“如果这是我的过去,接下来灾难马上就要发生!必须赶快提醒他们才行!” 纳古氏大喊,两人听不到;纳古氏想摔东西,却发现身体从物体中穿过去;纳古氏将全身五阶魔力收敛:一股大风吹开门窗、涌入纳古氏身体——看来魔力对于物体来说还是稍微有些作用效果的,不过很微弱。 老铁惊异回头,爬下床,给窗户插好栓:“真奇怪,今天的风怎么这样怪?” 纳古氏着急:“快点意识到,灾难马上就要来临!赶紧逃跑!再不逃跑一会就来不及了!”纳古氏对桌上花瓶爆发魔力,花瓶啪一声摔碎在地。 老铁愣愣看着陶瓷碎屑,一脸吃惊:“屋里没有风,花瓶怎么掉了?” 师茹不情愿坐起来,扎上头发:“肯定是你没放牢呗!” “不是没放牢!而是我存在!”纳古氏爆发魔力将茶水吹出杯面、使劲晃动桌椅、将窗帘吹得鼓鼓、晃动挂在墙上的风铃、摇动镜子、使出浑身招数制造异象;老铁看到屋子里明明没有风,茶水却被吹出杯面;桌椅周围明明什么都没有,却独自左右摇动;窗户明明已经关了,窗帘却被风吹动;风铃不但在响,而且还是三长三短有节奏地持续作响,就要像有人在摇晃一样;穿衣镜里,老铁发现自己正站着一只恶魔! 老铁直接吓晕过去。 “老铁!老铁!”师茹赶紧起身搀扶,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惊慌喊叫声,紧接着屋门忽然被一脚踹碎,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站在师茹面前:年龄四十来岁,一身元帅军服,浑浊的脸上带着拷打留下的恐怖烙印,两只鹰眼中散发着杀气,一只脚早已被砍掉,断脚处镶着的铁钩假肢,盯着新娘师茹大笑:“小娘子,既然你的丈夫是个胆小鬼,不如跟我向世雄好了!我堂堂向家军大元帅,正好缺个压寨夫人!” 师茹惊慌退后:“你去死!你滚开!” “哈哈哈哈!我偏偏就喜欢你这样的个性!我向世雄刚丢了一个貌美如花的老婆,马上就有第二个送到我眼前,我要定你了!今天就是我们的大婚之日!”身材高大魁梧的向世雄不顾师茹的厮打反抗、强行抱起师茹走出门。 这时,一个国字脸、倒八字胡须、精悍瘦小的将军前来请示:“向元帅!这个村寨里有大量粮草,但是村民不肯交怎么办?” 向世雄一边抱着师茹打道回府,一边下死令:“除了我怀里抱的美人,剩下的全部杀光!如果我们心慈手软,那就等于给别的军阀留下机会,特别是我们的敌对军阀!这群刁民会因为我们抢光他们的粮食而加入到敌人的阵营里,这对我们很不利;斩草要除根,不管是人还是粮草,都一个不要留!即便我们不这样做,其他的军阀也会这样做,乱世中最快的崛起之道就是竭泽而渔,将军你应该懂!这里就交给你花百仇了!” 花百仇抱拳领命:“是!” 师茹大惊:“你这个混蛋!你敢害我的家人,我跟你拼了!” 向世雄大笑:“美人儿,你还是省点力气留在床上挣扎吧!” 老铁这时才醒过来,看见自己的新娘被掳走,差点气炸了肺,拎起铁锤照着向世雄的后背砸去:“你这个恶棍!我杀了你——” “啪”一声枪响! 老铁砰然倒下,铁锤无力掉在一边。 花百仇一枪在老铁的后背开了个洞,然后默默离开。 大股大股的血流在地上,老铁感到自己的力气越来越小,向世雄的身影越来越远,村寨里硝烟四起,木质的房屋噼噼啪啪燃烧,四处都是滔天大火,到处都是哭喊声、逃跑声、呼救声、央求声、呻吟声:那些曾经和自己一起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们、那些逢年过节给自己发糖果和年糕的婶子们、那些每年打工回来后都能从外面的世界带回来稀奇好玩东西的叔叔们、还有那些夏天时坐在房檐下一边乘凉一边给自己讲大山里恐怖故事的阿公阿婆们、都在一声声脆决的枪声中随火苗化成虚无,甚至就连婴儿的哭叫都在枪声里突然中断!这群惨无人道的畜生连幼小的婴儿都不放过! 满嘴血沫的老铁趴在地上抽搐着、流泪着、张着嘴、吼叫着、撕心裂肺抠着泥土:“啊啊啊啊,畜,哇哇,呜,生,这群畜生!!我杀了你!我要呜仇!哇要复仇!我诅咒你们,恶魔啊,给我复仇的力量吧!” 在一旁同样痛哭流涕的纳古氏上前、张开惊人的两米宽的血盆大口、一口将老铁的左半部分身体活生生吞掉、然后与老铁融为一体—— 左脸、左臂、左胸、左腿、左半边身体是散发着死亡之气的恶魔,右脸、由臂、右胸、右腿、右半边身体完全是一个正常的人:半人半魔,纳古铁。
纳古铁静静站起来,拎起铁锤,走到十几名正在杀戮的向家军背后,一个十米大的黑色半球空间忽然把十几名向家军罩住——这就是『恶魔空间』,只要在这个空间里,恶魔可以和现实世界进行完全接触! 地狱的风在十米大的空间涌动。 漆黑的铁锤狠砸地面,猛烈的白色光芒从地面激射而出,地面劲爆开裂,缝隙下忽然挣扎着爬出一群高大的恶魔,狠狠掐住十几名向家军的脖子!纳古铁宣判:“你们是支配一切罪恶的元凶:嫉妒、贪婪、敲诈、虐待、谋杀,你们以万物灵长自居而公然在世间行凶作恶,面对创世神的抛弃而毫无悔改之意,既然你们以为世界上不存在良知的审判,不如让恶魔来吃掉你们的灵魂!”十几只恶魔在咒语中变得越来越高大,恶魔们开始狰狞大笑,十几名向家军喉咙被恶魔掐住弹喘不过气:眼睛翻白、口水乱流、脚在空中乱踢、枪支盔甲散落满地;恶魔们忽然将这群人纷纷吞进体内! 这时,黑色的恶魔空间忽然消失。十几个向家军跪在地上呼呼喘气,其中一个人惊魂未定地摸着自己喉咙:“可怕!吓死我了,还以为是真的!” “这不是幻觉,而是你的罪恶!你们已经死了!”纳古铁打了个响指,十几名向家军忽然同时捂住心脏、面露惊骇、砰一声倒地暴毙。 “向家军听我军令:全体住手,都给我收军,到村寨口待命!”说这话的是向氏军阀的将军花百仇、上千名向家军面面相觑,纷纷撤走。 花百仇见四下无人,走到纳古铁身前:“别动手!我们不是敌人,而是朋友!没想到你中了一枪还能活下来,不过像你这样一次只杀几十人永远也杀不掉向世雄!要想杀掉向世雄,唯一的方法就是跟我花家合作!” 纳古铁惊愕:“我不信!你为什么背叛你家元帅?” “我家元帅?”花百仇冷哼:“我姓花,不姓向!我花家原本在山都县过着平静日子,结果有一天突然冒出个向世雄来,杀我兄长、霸占我世家财产不说,还逼我和他定下婚约:十六年后,我要把自己亲闺女嫁给这老家伙当小妾!我闺女才五岁!就算我花百仇再禽兽,也绝不会拿自己女儿给这老家伙祸害!” 纳古铁盯着花百仇怀疑:“我怎么知道你说这些不是骗我的?” 花百仇双眼闪过一丝刚毅:“这个简单!你只要假扮士兵跟随我到花家看一眼就会明白!怎么,还是不信任我?那我就把向世雄的弱点告诉你好了:向世雄有六阶灵力,不过他的六阶灵力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视手下士兵的人数而定:现在向家军有十万大军,他就是个六阶大元帅;等到他手下只有一万人时,他就会变成五阶师长;相应的,一千人是四阶团长,一百人是三阶连长,十个人是二阶班长,等到他变成孤家寡人,就只剩下一阶灵力,你只需一脚就能将他踹倒!” 纳古铁愤怒:“我老婆还在他手里,我等不及了——” “稳住!”花百仇稳稳握住纳古铁右肩:“他现在是个六阶灵者,你五阶是打不过他的!如果贸然反抗,不但救不了你老婆,而且还会暴露自己!你永远不能替那些死去的人报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依照向世雄的性格,凡是抢来的女人,只要玩过一次就会被他抛弃,过几天,我会暗中派人把你老婆送到江茗,给她一些钱财,让她在江茗生活。江茗是拉瓦尔人的地盘,向世雄不敢到那造次。至于剩下的复仇,就要靠你和我来完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谋略不如向世雄,你武力不如向世雄,那我们就更不能急,一定要稳住、稳住、再稳住,直到合适的机会出现!” 纳古铁紧握铁锤:“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老婆被人玷污!” 花百仇放开纳古铁肩膀:“那你就自己去送死吧!我看错你了,你这个不成大事的家伙!刚才是谁口口声声说为了复仇不惜一切?就是因为你还保留着一半人性,所以才只达到五阶,如果你被恶魔完全吞噬,早就到六阶,可以直接找向世雄复仇了!” 半人半魔的纳古铁恨恨闭上右眼,松开手中的铁锤,咬牙:“茹茹,我对不起你!我救不了你!我不是个男人!我所能做的,只有漫长的复仇,你一定要活下去,等我复仇归来就去江茗找你,等我们一家团聚——” “『曼陀罗封印』!” 纳古铁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自己背后被刺了一针、全身魔力尽失! 纳古铁惊慌回头——背后刺他的,是花百仇:“伙计,对不住了!我们现在所身处的情况不允许有任何闪失:如果我不把你捉住,如果我不把村寨彻底毁掉,必然会有风声传出去,到时候向世雄难免会怀疑我的忠诚:为了我女儿花葵十六年后的幸福、为了我们花家老老少少百十口人命、为了纳古寨已经死去的人的血海深仇,我必须把村寨剩下的活人全部杀光!这是复仇的代价!如果作为人类的你理解不了,我相信你体内的恶魔一定能理解,之后我会路上假装不小心放走你,我们的大计划正式实施!” 纳古铁眼前的一切渐渐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这就是真假空三世——万物皆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