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千生缘（三）
那是一支神奇的笔，画下想要的东西，就能变成现实拥有的东西，然而，少年却没有这样的机会，提起的笔杆还没来得及落下，就醒了。 拒绝了金山银山、人间至尊、天上人间的诱惑少年醒了，躺在老者床上的少年醒了，躲在茅草屋角落躲雨的少年醒了，悬丝钓鱼的少年也醒了。 “白枫，这个名字不怎么好听，不过说来怎么听着那么熟悉？”少年坐起来，晃了晃迷糊的脑袋，使劲搓了搓双眼。 很单纯的一句话，少年没有深入想什么，只是觉得梦中那个少年，或者说是自己，名字似曾相识，仅此而已。 那终究只是一个梦而已，这梦中又有梦，感觉好累啊。少年起来开始打扫茅草屋和整理茅草屋寥寥可数的几件物品，这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之一，除了喜欢那种感觉之外，他讨厌屋子乱糟糟。 屋子整理完毕，少年坐在门外银沙上，等着看日出，日出比不上日落那么美，但也别有一番韵味。 旭日东升，少年推着小舟出海钓鱼，烈日晴空白云，平静如镜的海面，悬空的鱼丝，一切跟昨日一样。 日落西山，少年划着小船回茅草屋，黑夜皓月之下，堕入梦乡，跟所有的夜晚一样，漏雨的小茅屋，老者的窝窝头，各种诱惑之后的笔，跟所有夜晚的梦一样。 时光流转，行万年不留痕，少年从一个懵然不懂的少年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沧桑老人，这是这个世界唯一的改变。 出海，钓鱼，休息，梦乡。 终于有一天，少年老得动不了了，在小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呼出了最后一口气，至于那个梦，该被雨淋的还是被雨淋着，该向老者找窝窝头吃的仍向老者要吃的，该拒绝诱惑后得到那支笔的还是拒绝着诱惑。 每一天，是重复的出海钓鱼，每一晚，梦也是重复了。 几十年过去了，梦中得到笔的少年，笔在手，却始终没能画出任何东西，哪怕是一点。 钓鱼的少年逝去了，闭上双眼，呼出最后一口气…… 这是少年的第一世，很简单，很踏实。 …… ……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一年，或许是无法计数的岁月，少年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低头看向手脚，他没有变老，没有死去，难道那只是一个梦？ 更不是轮回重生，因为几十年的钓鱼生涯，几十年做的同一个梦，都很清晰地印在脑海之中，如果死后轮回重生，应当不会记得才是。 少年也只是稍微想了一下，然后不再纠结，想不通的事情就不去想，何必为难自己。小船还在，鱼竿断了，鱼丝还在，他重新做了一根鱼竿，重新投入到无穷尽的钓鱼生涯中。 到了夜晚，那个梦如期而至，准确地来说，有点不一样，或者说是多了一环…… 少年梦到在茅草屋角落躲雨的少年，躲雨的少年梦到找老者要窝窝头的少年，要窝窝头的少年梦到拒绝诱惑后得到笔的少年……这是以前做的梦。 如今在得到笔之前，重复了最后一个梦境，也就是少年拒绝各种诱惑之后，老者什么都没给他，少年失望地睡着了，在梦中，老者重新向少年展示了所有的诱惑，被拒绝之后少年最终才得到了那支笔…… 得到了又如何，笔始终没能落下。 这个梦还有点不同，在茅草屋角落躲雨的少年，不再有他的娘陪伴，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人，躲雨少年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欺骗他自己，娘出去给他找吃的了…… 除此之外，整个世界没有更多的不同，出海钓鱼，休息做梦，一样没钓到鱼，一样没有画下任何东西。 人生匆匆不过几十年，钓鱼少年垂垂老矣，跟第一世一样，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呼出最后一口气，撒手人寰。 如果这里算是人寰的话…… 这是少年的第二世，简单中带有一丝不解。 …… …… 少年仿佛跌入了一个无穷无尽的死亡循环，每一次年老死去，醒来后变回了一个少年，每一次年老重回少年，梦境就会加深一层。 更加痛苦的是，以前所有的出海经历，所有的梦境都记得一清二楚。 钓鱼少年试过不休息，然而一到特定时间，即便是站着也会睡着，然后开始那个循环的梦境…… 躲雨少年想出去找娘，发现根本无法站起…… 少年试过了所有可能的方法，都无法阻止梦境的来临，每一晚都是同样的梦，一做就是一生，从不间断…… 这就是梦魇！ 梦到妖魔鬼怪，梦到蛇虫鼠蚁，梦到被人追着跑最后跌下万丈深渊，梦到进入森罗地狱，梦到遭人劫杀…… 如果不是每天都做这样的梦，如果不是每天都重复同一个梦，大可一笑置之，不作理会，这些都不能称之为梦魇。 每天重复同一件事，每晚重复同一个梦，还要带着所有的过往，那才是真正的梦魇！ 每重活一次，少年的梦便深一层，然而结果却没有太大的区别，鱼丝依旧悬空，笔仍旧没能落下…… 一世又一世，一生又一生，无穷无尽，无限循环…… 第三百七十世，那支笔终于落下了，留下了一个点，然而就只是一个点而已，没能画下更多线条。 第五百六十三世，笔终于能画出一条线条了，也仅仅只是一根线条而已。 第八百四十三世，鱼丝终于触碰到了海水，梦境增加到了八百四十六层，面对八百四十三次的各种诱惑，少年都毅然拒绝，最终得到了笔，提笔而落…… 如果把钓鱼少年几百世的日复一日的钓鱼拼接起来，然后以千万倍的速度快速播放，可以看到鱼丝的那一端在下落，于八百四十三世没入海平面下。 第九百一十一世，执笔少年画下了一个窝窝头，然而窝窝头却没变成真实，画饼充饥罢了。 第九百九十世，一尾鱼上钩，等钓鱼少年反应过来时，鱼已经跑了，九百九十三层梦境之中的少年，笔下的窝窝头，逼真得如真的一般，可到底还是没变成真实的窝窝头。 …… …… 第一千世，钓鱼少年日复一日的出海，执笔少年夜以继夜地画窝窝头，鱼没上来，窝窝头没出来。 日子在重复中过得很慢，无论再如何慢，时光仍在流逝，只要时光没有静止，少年总会有老去的那一天。 年迈的少年脱掉鞋子躺在床上，明天很有可能是他第一千次轮回重生后的最后一次出海了，一千世的死亡轮回，让他对死亡的来临有一种很强的预感。 今晚一定能做个好梦的…… 一千零三层的梦境之中，执笔少年最后时刻得到了笔，这一次他没有急着伏身下笔，而是抬头望着静坐门槛的老者，面容始终模糊不清，让人无法看清。 执笔少年下笔，一个窝窝头挥手即成，跟以往一样，然而，今晚却有点不一样，惟妙惟肖的窝窝头活了，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可啃可吃的窝窝头，执笔少年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拿起窝窝头，走到门槛下坐下，递给老者。 “谢谢。”老者接过窝窝头，举起轻轻咬了一口。 老者的面容终于显露出来了，执笔少年仔细一看，怔住了，那不正是他自己吗…… 千层梦境轰然溃碎，躲雨少年醒了过来，梦中那支笔赫然就在手中，他掀开头上的凉席，挥手点下，动作看似随意，实则暗藏规则，不久，茅草屋不再漏雨，准确地来说，暴雨落不到茅草屋上。 躲雨少年走到门前，看着门外的暴雨，神情很悲伤，“娘，你怎么还不回来？” “你不在，这一切，是那么的毫无意义。”躲雨少年凄然一笑，梦境消失…… 年迈的钓鱼少年醒了过来，举起右手，那是一支笔，血笔！ 这个梦比往常的梦要长，醒来已经到了中午，少年不想错过今生最后一次出海，蹒跚着脚步，推舟出海，鱼丝入海，不到一个时辰，一条比小船大数倍的鱼咬住了鱼丝，没有挣扎，就那样静静地咬着…… 钓鱼少年拿起木桨开始往回划，那条大鱼跟在后面，他的力气不多，小船前行的很慢，这可恼了后面那条大鱼，只见鱼尾一甩，小舟被甩上半空，然后重重摔在沙滩之上，那尾几倍于小舟的大鱼，紧跟着小舟扑到沙滩上，落在年迈的钓鱼少年旁边。 大鱼没有挣扎，没有闹腾，很平静地躺在少年旁边，少年伸出皱纹满布的手，拍了拍大鱼的鱼鳍…… 少年身上没有任何气息的波动，然而，这一拍之下，大鱼灰飞烟散，然后是整个梦境溃碎…… …… …… 白枫缓缓睁开双眼，右手上握着的是血笔，左手握着规则线的一端，脸上露出一个意蕴难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