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可惜不是你(十四)
湖光粼粼,一尾小鱼跃出水面,在空中一个打挺,张开小小的鱼唇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如银月光洒在鱼鳞上,金芒四逸,随着扑通一声响起,小鱼落入湖中,湖面上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层层散开,经久不息…… 白枫和秋瑶并肩坐在湖岸上,两人目光一致地看着远方,不知各自想着什么。 秋瑶身上的血迹尘土已经被收拾干净,在枫替她收拾的时候,她仍旧没有动,只是静静地望着枫,一言不发,一声不吭。 自从服用了冰兽魂丹和血丹,血丹在体内把兽魂丹的伤害降到了最低,随着兽魂丹的消融,秋瑶的开始有了力气,可以转头,可以咆哮,等来到这片湖水边上时,她已经可以独立行走,一旦开始恢复,速度会越来越快,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实力。 白枫替瑶整理完毕,自身也整理了一下,除了左肩那一箭造成的伤口,其他都做了处理,唯独对于这一个伤口,他寻不得要领,找不到方法,只能驱使体内的黑暗斗气不断地流经此处,可喜的是,黑暗斗气能治愈那个伤口,可悲的是,伤口的愈合速度很慢,外人绝难发现的难。 恢复实力,是首要任务,无论秋瑶还是白枫,然而,在这一夜,秋瑶没有牵引体内新生的那一丝斗气,白枫也没有迫使黑暗斗气,两人体内的平静,跟表现在外的神情一样平静。 安静是一种美好。 他们默契地谁都没有打破这种美好,又或者说,他们都不知道该说该做什么来让这段时光变得更加美好。 皓月修剪了树的影,使其变得更短,小金鱼此起彼伏,描画出一幅湖面涟漪荡漾图,金属性的虫兽的叫声或持续或短促,或高亢或低沉,或兴奋或悲伤,谱写出一曲悦耳的之音。 树影婆娑,草儿清新,花儿妖娆。 这一刻,这里是一个世外桃源,美好是唯一的主旋律,连谈论杀戮,都是美好的。 白枫心绪平静,没有任何杂念,只是平静地望着黑暗的尽头,目光没有呆滞,只有如黑暗一般的深邃。 秋瑶的心绪却要复杂得多,她在回忆,从陲城糖泥人小摊带走一个糖泥人开始,到轩榭学院,到秋家那一晚的成婚之礼,然后就是噩梦般的事实,秋家家主,父亲被杀,她被推上了秋家之位,无论是从个人还是从秋家家主的角度来说,枫是非杀不可的。 各种蛛丝马迹昭示,枫消失在了外域,得知这件事之后,她的心悲喜交集,然而,正当她以为枫已死在外域而放弃寻找时,潜意识催促着她继续寻找,此后隔三差五地不断提醒她,最后的最后,她带着秋家的几个新晋斗王进入了这里。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其中一个斗王被他人收买,在他们的水中下了散灵花,散灵草是所有斗修的噩梦,可见开花的散灵草,对斗修又会有多大的伤害。 他们几个人轻而易举地被剿灭,正当她自己也被杀时,区哲来了,救下了她,然而却没有放她走的意思,事后从他们的交谈中才知道,收买那个斗王的正是区哲,目的就是她。 区霸虎是个真汉子,多次阻挠区哲对她的侵犯,这使得他们主仆之间有了间隙,也就造成了后面的局面。 第一眼见到枫,她就知道,区哲一行的末日到了。 心中仇恨的火焰一下子被重新点燃了,报私仇与家仇的强烈欲望,让她对枫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一定要杀了他,期间更是说过很多次这样的话,可枫对她仍旧是不离不弃。 回忆起来,她发现,其实,无论是在私仇还是家仇的角度上来说,她都抗拒杀枫。 一定要杀了他。 一定会杀了他的。 不会放过他的。 他是一定要死的。 他做再多对她再好也无济于事。 没有不杀他的理由。 杀了明妃再杀他。 听到明妃诉说枫的血海深仇之后,不杀枫的借口就变成了帮他报了仇再杀他。 她,一直在寻找的,不是誓必杀死枫的理由,而是不杀枫的借口。 直到方才枫替她整理那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此生,已经没有亲手杀死枫的可能了。 只因,从灵魂的深处,不愿意去做。 “枫,我杀不了你。”梳理了一遍,秋瑶心绪有了从未有之的清晰肯定,开口打破了安静,如大小珠落银盘,锵然有声,却不是清脆,而是沉闷。 “不是因为你变得多强,也不是因为你的背后有二重山,有猎门,还有明妃,更不是因为念在我们的夫妻虚名……这些或许都是导致我无法杀你的要素,然而我想,最大的阻碍是,从灵魂深处,我很是抗拒杀了你,比做其他任何事都抗拒。” “这一点,我很肯定。” “从我自己的角度上来说,父亲是你杀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我拒绝出手,更何况,现在的你,我连一丝把握都没有,更别说以后了。” “从秋家层面上来说,姐夫们都是你杀的,家主同样也是,可是,除了山巅之上的主家之外,其他分居在山腰或山底的分家都认你为祖,是他们的希望,不仅是免于被追伐的希望,也是重返中州的希望。” “可以说,各大分家,对我这个家主下的不惜代价杀你的命令,阳奉阴违,不屑一顾,敷衍了事。” “秋家的未来,应该由我创造,而不是你。” “我秋瑶,以秋家家主之名下令,从这一刻开始,你与秋家再无任何关系,井水不犯江水,老死不相往来。” 白枫没有动,神情平静,没有丝毫波澜,也没有说话,仿若泥塑。 秋瑶想起了当年买下糖泥人的时候,也对着糖泥人说过什么,对方也是不为所动,跟这一幕很像,如出一辙。 “谢谢多日以来的照顾,我们就此别过。”秋瑶重新恢复了平静,望着远方,喃喃说道。 声音很低,很沉,如同是深渊之下的蝼蚁之声。 白枫仍旧没有动。 瑶的话,他一直在听,心一直都在,魂也并没有游九霄,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听在耳中,记在心中,不说话,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残破空间里的真相,他不想说,安慰的话,他不会说,永别的狠话,他不能说,乞求原谅感蒙饶恕的奉承,他不屑于虚伪…… 因此,也就没有话说了。 既然没话说,就不说,就安静地坐着吧。 两人就那样平静地肩并肩坐着,望着望不到尽头的湖对岸远方,仿佛没有发生中间的那一段小插曲,一如过往。 一人要杀另一人,另一人不为所动,或者说,不知该如何,可就这样肩并肩地靠在一起,任谁都无法想象,这是一种怎样的情形,两人心里又是怎样的想法。 两个不共戴天的人平静相对,很难想象除了平静,其他什么都没有,就像无法想象,凤凰与孔雀相遇,能展翅比翼双飞一样。 皓月借月光之手,拉长了树的孤影。 这一夜,显得那么漫长,却又是那么短暂。 他们就那样平静地,或望着远方,或望着皓月,或望着繁星,或望着夜的漆黑,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又或许只是一刻钟。 时间,在这一刻,已经不再重要了。 空间,在这一刻,似乎已不在属性空间,而是秋家院落后的山巅,又像是轩榭学院某小院瓦舍的顶梁之上……空间一片混乱。 时间与空间的混乱,却没能混乱他们的心。 他知道,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她知道,他没说什么,没做什么,不想说什么,不想做什么。 天色一如既往地黑,仿佛没有了尽头,光明永远不会来临,黑暗成了永恒的代名词。 “枫,能告诉我残破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秋瑶第一次回过头,望向白枫。
白枫也做出了今晚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回应,轻轻摇了摇头。 在秋家分家出来的时候,瑶曾经问过一次,他没有说,这一次也不会说,以后更加不会说,无论瑶问多少次,他都不会说。 如果秋霖真的葬身残破空间,就让那些事腐烂在他的识海中,直到死,都不会跟外人吐露一个字。 不是因为他在里面做了什么错事,更不是因为感到愧疚,而是因为,他不想瑶知道,她的父亲是一个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 任何一个父母亲,都希望自己的的形象在孩儿心中是神圣伟大的。 秋霖身死,他不说,瑶永远都不会知道,维护瑶的信仰,保证道心不受任何影响,他愿意承受这一切。 倘若,秋霖没死,他不说,总有一天,瑶会知道。 同样是知道,结果却迥异。 即便瑶对他是千万分的信任,他也不会说,因为没有任何人喜欢别人去说他们家人的坏话,哪怕那些是赤裸裸的真实,死去的家人尤甚。 况且,直到此刻,白枫都无法肯定秋霖是否真的已经葬身残破空间了。 亲眼见到的尚有可能是假的,更何况秋霖的死亡只是推测,并非亲眼所见,亲手所为。 “你喜欢黑暗吗?”白枫开口,这是相伴将近一个月,他说出的第一句话。 这一次,轮到秋瑶没有说话,最后望了白枫一眼,把目光重新投入到无边的黑暗之中。对于黑暗,她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对光明的感觉也一样。 有黑暗才会有光明,有光明才能衬托出黑暗的存在,倘若只有黑暗或光明,谁知道有没有另外一种的存在。 没来由的一句,答非所问的一句,牛马不相及的一句,秋瑶楞了一下,思索一番,终究没想明白枫为什么会说出那一句话,只能以沉默回应。 “我喜欢黑暗。” “很喜欢。”白枫轻声开口。 秋瑶皱了皱眉头,隐约明白了什么,心中叹了一口气,把头撇向一边,“你走吧,再不见。” 白枫没有起身,连眼都没眨。 “走。”秋瑶的声音有了颤抖。 白枫起身,看了瑶一眼,举步离开…… 是时候离开了,是时候去跟那些人做个了断了,瑶的身体恢复得很快,此时已经恢复到了斗主巅峰,气息还在不断提升,相信不用到天明,就能破境,按兽魂丹兽魂的数量来计算,把境界提升到斗王后期,完全不是问题。 既然她已经恢复了,接下来就不再是他维护或拯救她,而是反过来,他不希望她陷入任何危险之中,而危险总是紧随他的步伐,是故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秋瑶希望他,最后以后再也不见,因为她与秋家都不会再追伐枫,倘若还有再见,那便是有了变故,那将是连她都无法掌控的变故! 可当他真的离开,她的心顿时变得无比空虚,仿佛心被人掏走了一般。 不舍得,又能怎样?只有他一个人走出残破空间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失去了所有在一起的可能。 她望着他的背影,眼湿湿的,心空空的。 孑然于世,孤独落寞,真正地一个人地活着,挣扎着,没有任何后援,没有任何依靠,没有任何信任存在。 有的,只是不断地挣扎,不断地突破,直到死去,或轰轰烈烈,或寂寂无名。 枫,跟明妃才是同一类人,孑然一身,重掌昆仑。 明妃也不是圣殿的人,只不过,因为资质实在太高,被圣殿赐予了“明”姓,而金可欣那种二流,只有保存本姓。 不管明妃是何许人,是一定要杀了她的。 杀戮道,就从这属性空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