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安集
7、安集 这一天清晨，邓宏第一个到了工地上，他从财叔家取了工具正准备去采石场忙活，不远处文叔家的榨油厂已经开门营业，在大门口，停着一辆胶皮轮的马车，几个财叔家的伙计正在往马车上搬运着一些机器部件，旁边站着财叔和唐瑛。 “邓宏，你好早呀。”唐瑛眼尖，远远就看到推着手推车，拿着钢钎的邓宏。 说话间，财叔也转过头，笑眯眯的看着站在门口的邓宏。 今天瑛子穿着一身镶花边的深蓝色上衣，白色的竖领包裹着圆润的脖子，邓宏冲唐瑛点点头，放下手里的工具，走到马车前面。 “财叔您早呀，这是要出远门？” 财叔指身唐瑛笑着说：“是要出远门，去安集上进些货物，这不，正在装车，等会就出发了。” 瑛子在一边对财叔说道：“什么远门呀，来回不就是40多里地儿，还说是远门。” 财叔“呵呵”一笑，对瑛子道：“不远，是不远。”说着，他转头朝自己家的店辅走去。 “这样。”邓宏看了看唐瑛，问道：“瑛子，你也去？” “不呀，这是财叔家的生意上的事哟，可轮不上我去。” 旁边快走到自己店门口的财叔这时突然像想起什么，他转过身对邓宏说道：“我差点给忘了，邓宏呀，前几个月，我和你文叔正是在去安集的路上遇上你的，那会，没想到今年冰化得这么快，要不是你出现，我们可就惨喽。” “去安集的路上遇上你的”，这句话像子弹一样击中了邓宏，几个月前梦幻般的冰天雪地记忆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这记忆显得那么不真实、模糊而又陌生，种种奇怪的感觉在他心里涌动，只到他想起衣服上的累累弹孔。 “嘿，打呼噜的，想什么呢？”前面的唐瑛转过头，看着邓宏，嘴里小声说道。 邓宏的思绪被打断，他毫不犹豫转头说道：“财叔，要不，我和你一块去吧？” 唐瑛偏过头，提高了嗓门说道：“财叔，您不是早上说啦人手不够吗，正好邓宏要去哟。” 没等邓宏说什么，后面的财叔马上识趣的大声说道：“邓宏，等会你就和我们一起去，今儿你就不用上工啦。” 没一会功夫，财叔家几个伙计就翻身上了马车，一个梳着整齐的偏分头，名叫满财的伙计熟练的驾着马，马车在“得尔得尔”的马蹄声中上了路。 随着马车走出屯子，行走在一条林木两边围绕，地面都是压实枯草丛的路上。走出不远，马车就走在一条沿河的路上，财叔指着小河对邓宏说道：“你还记得这里么？当初，我和你文叔为了赶急路，就是走在这条结冻的河面上的。” 河两边满是黄绿相间的草丛，清澈的河水在早晨的阳光下闪闪发光，这里早已不复当初冰天雪地的风景，邓宏不由得茫然的摇了摇头。 一路颠簸着走了差不多1个多小时，前面的路慢慢和小河叉开，分别向不同的方向沿伸开，财叔靠在马车上，和伙计满财交待着店里的事儿，他看着邓宏一直凝视着河流的方向，就说道：“呵呵，当时，我们就是在这个转弯的地方遇上的你，当时我的马车陷到河里，你一人从河的转弯处冲出来。” “财叔，这里距方集还有多远？” “不远了，5，6里地吧。” 邓宏脑子里闪过想下车去，去一步步重走当初路径想法，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周围自然环境的变化太大了，他脑海中残留着的记忆印像碎片，已经无法和眼前的这一切联系到一起，而更现实的是他甚至无法徒步渡过眼前的河流。 仿佛看透了邓宏的心思，财叔在后面说道：“别急，别急，等我们在安集上的事儿办完了，回来再寻条路看看也不迟。” 马车转了个弯，顺着满是草丛和落叶的山路走着。 没过多久，马车就来到了安集，这是个不小的集镇，街上挤满了各种作生意的人，像卖菜的、卖布匹的、卖些小玩艺的，街上人声鼎沸，一片热气腾腾的气像。 财叔的马车在人群里费力的穿过，来到正街转角的一处店面前，一到这里，店面里就出来几个热情打着招呼的伙计，看上去他们和财叔满财都很是熟悉的样子。 没一会功夫，财叔带着满财进到店面里去谈生意了。 “邓宏，你去街转转再来吧。”财叔这样说着。 邓宏从马车上跳下来，他看着四周热闹的集镇、川流不息的人流，有点茫茫然的感觉。 一头钻进人流里，在喧嚣的街头上穿过，不过，街上的人却没人注意到邓宏，在他们眼里，穿着一身破棉袄的邓宏最多像个乡下的帮工而已。 “让让，让让。”一辆马车挤到人群中，车夫叫喊着，周围的人慢慢闪开一条通道，邓宏往人群中退让，缓缓移动的马车帖着邓宏的身边走过，马车上一团黑色的毛皮从他眼前划过，一股腥膻味儿冲鼻而来。 真是股奇怪而熟悉的味道，这味道让人头晕目眩，甚至刺激着背上已经痊愈的伤口也开始隐隐发痛，邓宏迷茫的抬起头，正在这时，坐在马车车头上的车夫也转过头，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 恍惚间，车夫的眼睛非常吃惊的睁大了，他仿佛被邓宏惊呆了一样，目光里透出一股惊恐，邓宏有些莫名的看着这个车夫陌生的面孔，这是个50岁上下的男人，穿着还不及换季的黑色袄子。 车夫的嘴抖动着张了几下，但没说什么，他猛的扭过头，狠狠抽了几下马，马车向前跑了，街上的人流像是木棍划过水波般迅速又围拢在一起。 邓宏站在街头，他侧过头看着周围的一切，刚才的马车正在慢慢远去，不经意间，马车上的车夫又扭转过头回望了邓宏一眼。 该死的，邓宏下意识的骂了一句，他拨腿就追上去。 一边跑，一边用力分开面前的人群，前面的马车也跑得快起来，马车已经穿过了正街上的人流，转到一个避街上，在转弯处，车夫又侧头看了这边一眼，然后马上驾车离开，动作显得慌张而又忙乱。 三下五去二的分开人流，跳过几个小菜贩的摊子，甚至引起背后一片骂声，邓宏从街边迅速跑到那条避街的路口，等他跑到时，这条路上已经看不到马车的影子。 看着空荡荡的街道，邓宏意识到马车不可能跑得太远，一定还在这附近，但车夫的表情似乎说明了什么。 难道他以前认识我？这怎么可能？邓宏近2个月一直在呆在封闭的霍家屯里，认识的人屈指可数。 不对，那只有一种可能性，他认识的不是我邓宏，而是认识邓炜风，想到这，邓宏一个激灵，先前关于邓炜风的迷题也许答案就在这时。 “老人家，您看到刚才进来的一辆马车走到那去了？”邓宏问道街边一个晒太阳的老婆婆。 老人用不解的目光看着邓宏，好像没听明白。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旁边一个7，8岁模样的小女孩跳出来。 邓宏转了身，他摸摸口袋里，可惜没带巧克力出来了。 “你看到了？就是一辆上面有黑毛皮的马车，车上有一个年长的车夫的。” “什么黑毛皮子，车上就是一大块熊皮的，那车刚才冲进来，差点撞到我，往那边去了。” 小女孩用手指着方向。 邓宏注意到是街道前面向东转了，他立即转向上前追去。 沿着街道一路向前跑，不知不觉中，居然就跑出了镇子，站在镇子边的路上，居高临下向远处看去，一辆马车已经跑在不远处的小路上，车夫正用力鞭打着马匹。 邓宏从路中间直接抄直路跳下来，一边跑，一边大叫着：“马车，停停，不要跑。” 路上的马车在邓宏的喊叫声中跑得更快了。 这到是更加坚定了邓宏追赶的决心，他跳到大路上，迈开大步跑起来。就这样，在山路上，马车和人的追逐战开始了。 不过，这场追逐战很快就拉近了距离，在狭窄的土路上，马车的速度根本快不了，根本不及大步追上来邓宏的跑步速度。车上的车夫越来越急，他一边用力抽打着马，一边回头看着后面追上来的邓宏。 隐隐的，邓宏听到车夫嘴里在说道：“二少爷，二少爷......” 马车转了个弯，突然间失去重心轰的一声横倒在地上，车上的人和物件顿时都倾倒地上，拉车的马受了惊吓，一声长嘶向前自顾自冲了出去。 可以看到车夫从马车上摔下来，滚到路边的草丛里。 邓宏停下脚步，缓了两口气，再信步走上前来。就在这时，从草丛里伸出一支枪管，颤巍巍的指着邓宏。 草丛里的车夫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呼呼的喘着粗气，脸上划开一个大口子，血流了出来，但这些他都顾不上了，这会他平端着手里的一杆鸟铳，眼睛里闪着惊恐的盯着走上前的邓宏。 “二少爷，二少爷，你别过来，别过来，你不要逼我，我，我要开枪了。” 在距车夫3，4米的地方，邓宏停下了脚步，他凝视着车夫并不说话。 “二少爷，二少爷，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老爷，我犯下了滔天之罪，我，我都是没办法呀。”车夫嘴里的话由命令式的变成近于哀求式的悲鸣。 邓宏这会已经多少是猜到了几分，车夫嘴里的二少爷只有可能是邓炜风，这个车夫一定和邓炜风在三个月以前被伏击有关。 看到邓宏凝视着自己却又不说话，车夫到了越来越慌乱起来，他端枪的手抖动着，肩膀也抖动起来，脸上的肌rou不由自由的抽动着。 “二少爷，我，我没办法呀，我，我都是被逼的呀，你，大难没，没那啥，必有好福，贵人有贵量，放过我吧，我一家老小都不容易呀。” 邓宏根本没看车夫手里的鸟铳，这时车夫脸上的血慢慢流出来，邓宏低声说道：“你受伤了。” 车夫的嘴动了动，突然全身一颤，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筋骨，一下跪倒在地上，他扔了手里的鸟铳，低头“呜呜”的哭起来。 邓宏平静的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干？” 车夫低着头，小声说道：“是日本子，日本子逼着我呀，二月里他们就来到我家里，逼着我带路，逼我去找到你，说如果我不帮他们，就要杀我全家，杀我全家呀，我，也是没有办法。” 邓宏轻轻向旁边走开，他从侧面看着车夫的脸，这个可怜的人已经彻底崩溃掉了，可这一切，又到底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 “别哭了，继续说下去，把这事的前因后果都说出来。” 听到邓宏的话，车夫又哭泣起来，他小声说道：“听那帮日本人说，老爷的邓记商行生意作得太大，尤其是和俄国人的生意让日本人很生气，所以他们决心要掐断商行和俄国人联系这条线，正巧，他们找到了你，发现你正在和俄国人联系买卖，于是他们决定要干掉你，他们认为干掉你就可以切断邓记商行和俄国人的联系。可没想，没想到现在，您还活着呀。” 邓宏的脚在草地上踢打着，回味着这一番话，慢慢理清了脑子里的脉络，是这个车夫出卖了邓炜风，成为日本人绞杀邓氏商行的一个走卒，而邓炜风自己，他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这场商战中的一个牺牲品。 可还有一个问题没弄清，邓宏低下头，问着车夫：“这之后，日本人是不是去了哈尔滨？” 车夫抬起满是眼泪和鼻涕的脸，茫然的说道：“不知道，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那些日本人是什么来历，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他们后来对邓记商行有过什么举动？” “不知道，不知道呀，我别的事，都不清楚呀，他们没和我说这些，那次雪地里打了你以后，他们以为打死了你，就急匆匆的离开了，再也没回到这里来。” 说到这，车夫看着邓宏满是疑问的脸，他知道邓宏是不可能相信自己的，突然间，车夫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鸟铳。 “二少爷，老爷，我对不起你们，我......” 邓宏看出车夫的语气不对，伸手去想抓住车夫的手，就在这时，“轰”鸟铳响了，白烟冲出。 鸟铳从下方，打在了车夫自己的脖子上，他脖子上喷出一大股鲜血，晃了几下，滚倒地上，然后顺着山坡一直滚下山去...... “哎哟，这一路折腾的。”财叔扭了扭胖胖的身躯，他看到马车上的邓宏依然是心事丛丛的样子。 “怎么啦？邓宏，等会我带你去那个当初我们第一次遇上你的地方，让你看清那地儿。” 片刻，邓宏说道：“不用，财叔，我们直接回屯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