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节 烂兵
在迁安通往遵化的道路上,一队队骑兵疾驰而过,已经进入四月下旬了,路旁的村庄里又有了人气,田里还有农夫抢种些庄稼,这一带好长时间没有兵来过了,庄稼人看不得地老荒着,在外躲避战乱的百姓陆陆续续回到家里,重新忙起自家的生计,这支骑兵的到来引起过一阵沿途的恐慌,但百姓很快就平静下来,有人见过这支打着黑鹰旗的兵,告诉大家说,这不是金兵也不是官兵,而是关外来的黑鹰军,从来不sao扰老百姓,还给躲在山里的人发过口粮呢。 老百姓想不到的是,举着飞虎旗行军的两列纵队之间,却恰恰走着一列金军纵队,不过他们没敢打出旗子,而且把辫子都盘在头盔里,在他们身后则是打着飞虎旗的行军纵队,被夹得严严实实的金兵一点也不恐慌,还主动和两边的丰州汉兵、蒙古兵说笑,白格的手下是真的把丰州军吃熟了,打仗打不过人家,抢劫也不如人家,那大家一同给额鲁巴图鲁当小弟算了,白格在他们出发之前,又给他们描绘出一幅发财的景象,遵化是座大城,比迁安更大更繁华,降官也更多更有钱,跟着额鲁巴图鲁就有钱赚,金兵们对他们的未来充满期望——金军的抢劫是有组织的,抢来的财物要交公,层层分下来落到他们手中三成就不错了,迁安那次合伙抢降官是黑吃黑,上不了账可以私吞,大家尝到了甜头,憋足劲要与丰州的兄弟在遵化合伙干一票更大的。 “前面就到三屯营了,那里有明军驻扎,我不好再带你们了,让阿萨里陪你们在前面走,明军应该不敢惹你们,我们在后面五里外跟着,遇到危险就发号箭,我会设法接应你们。”李榆对一直赖在身边的白格下了逐客令,三屯营住着杨肇基一伙,这老家伙眼睛太毒,李榆怕他瞧出破绽。 “没事的,我们从来就不怕明军,我们就先去遵化了。”白格满不在乎的答应道,招呼一声阿萨里,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部队很顺利地过了三屯营,驻防明军紧闭城门不出一步,路旁的几个哨所里也没有一个哨兵,估计是被白格他们吓跑了。不过,三屯营的荒凉景象让大家吃了一惊,他们在三月初从这里走过,一个多月过去了,这里还是满目疮痍,村子里空着,田地也荒着,走了许久也没见到一个人,白显志不住地叹息,这里的老百姓受苦了,有金兵的地方百姓过不下去,有官兵的地方百姓也同样过不下去,这苦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刘兴祚想起了辽东的百姓,眼圈也忍不住红了。 走到早已废弃的遵化铁厂附近,突然发现前面的村子浓烟滚滚,隐隐约约能看见有人正向这边奔逃,丰州军的号声随即响起,铁骑进入备战状态,几组斥候纵马驰向着火的方向。 “白格想死了吗?我对他说过绝对不许碰老百姓。”李榆恶恨恨地骂道。 “不会是白格的人干的,他们没这个胆子,金军在行军途中也严禁离队,会不会是明军干的,难道满柱、侯世杰吃了豹子胆。”白显志沉吟一会儿说道。 “不管是谁干的,我们看见了就不能不管,”李榆大手一挥,高声下令,“各营以骑阵沿官道搜索推进,任何劫掠百姓者一律拿下,敢企图攻击我军者格杀勿论。” 斥候很快回来报告,前方发现有明军劫掠百姓,看旗号是驻扎在三屯营的山东镇官兵,人数大约有一千人,以步卒为主骑兵很少,他们似乎与前面的金军发生战斗,正携带着掳掠的妇女和财物向我们退来。紧接着阿萨里的随从也跑来报告,白格所部的排头兵遭到明军伏击,阵亡十余人,白格发起攻击后,明军被迅速击溃,白格正在追击溃逃明军。 白显志苦笑道:“这下热闹了,抢劫的友军被金兵追击,向我们退来,我们打还是不打,要打可就是我们与金军联手打明军了。” “为什么不打?我们没有攻击明军,而是诛杀祸害百姓的烂兵,”李榆冷冷地答道,随即再次下令,“骑阵向前疾进一里,占领前方开阔地带,列横阵封锁溃兵退路。” 山东参将刘泽清这次出来不容易,滦西一战后杨肇基与尤世威等人合兵退守三屯营,但三屯营里粮草有限,数千人马只好找城外的老百姓筹集粮饷,等把三屯营周边的老百姓祸害跑了,尤世威等西北军头再也熬不住无粮无饷的苦日子,拔腿去滦州了,杨肇基人单势孤,从此打定了死守三屯营的决心,再也不敢有出城一战的妄想了,时间一久山东兵也受不了了,刘泽清领头闹事,声称金军最近活动频繁,有借道三屯营、遵化攻击玉田、丰润,断我山海关粮道的企图,他要出城与敌一战,杨肇基当然知道他的真实意图,山海关的陆路粮道早就断了,目前依靠海运输送粮饷,但刘泽清这人背景太深了,他也不好得罪这个小老乡,犹豫再三后只好把这只饿狼放了出去。 刘泽清出了城就直奔遵化,三屯营周围已经抢无可抢,迁安一带有金兵驻扎更不敢去,只有去遵化了,那里的金兵被围困在城里出不来,大多数老百姓都回家了,城外的义勇又不敢惹他们这些正牌官兵,正好可以大抢一把。 刘泽清还真来对了,遵化的义勇被刘之纶管得严,带队的满柱、侯世杰从来就没有欺负老百姓的念头,所以遵化的老百姓日子还过得下去,谁也没想到会突然来了一大帮畜生,老百姓家中的一点口粮、财物被一抢而光,有反抗的老百姓被杀头烧房子,抢了东西不算还抢人,山东官兵顺手抢了上百年轻妇女回去当营妓。白格从这里路过并不想惹事,明国的官军祸害明国的老百姓又不关他们的事,冲开一条路就走了,可白格也太不把明军当回事了,他的排头兵走得太快,正好被刘泽清的亲兵发现,刘泽清的家丁和亲兵都是他的曹州老乡,有些战斗力,仗着人多势众打了个伏击,杀了白格的十几个手下,这下把白格惹怒了,带着人就对明军大砍大杀,明军忙于抢劫根本无力抵抗,刘泽清抢下了十几个被杀的金兵首级,带着家丁、亲兵首先逃窜,明军几乎一触即溃,各自带着抢来的财物、妇女拼命向三屯营方向跑,正被李榆堵个正着。 丰州军与山东官军的战斗没有任何悬念,拒不缴械的烂兵被乱箭射杀,随着丰州铁骑与金军的前后突击,明军纷纷弃械投降,逃窜的明军也没跑掉,愤怒的老百姓看到有人给他们撑腰,拿起锄头棍棒四处追杀明军,打死了活该,没打死的捆起来交给丰州军、金军。白格突然有了一种为民做主的感觉,在老百姓的怒吼声和欢呼声中,砍下了一百多颗烂兵的人头,要不是刘兴祚叫他快滚,这家伙还要干下去。 押送辎重的刘之纶、那木儿赶到时,李榆正杀得起劲,丰州军把俘虏一排排押上来,让老百姓指认,干了坏事的立即拖出去砍头,地上已经摆满了尸体。 “李汉民,你疯了,他们是官军,你杀官军想造反吗。”刘之纶冲上去一把抱住李榆。 “他们不是人,是畜生,你看看他们干了些什么,”李榆指了指堆在地上的财物、怒火燃烧的百姓还有抱头痛哭的妇女,又转脸对士兵大声怒吼道,“你们愣着干什么,给我继续杀。” “刘大人,救救我吧,这个北虏发疯了,他和建夷一起打我们,还要把我们都杀光。”一个满脸是血的军官被两个大汉按着跪在地上,朝刘之纶哭嚎求救,刘之纶一看,竟然是山东参将刘泽清,刘泽清拼命挣扎着向刘之纶爬过来,“刘大人,山东镇就我们这点精锐,杀了我们谁守三屯营,这个北虏是建夷的jian细,他要害我们大明啊!” “狗日的,干尽坏事还胡说八道,老子今天就打死你了!”李榆一脚踹上去,刘泽清惨叫一声仰面倒地,幸亏刘之纶死死抱着李榆,刘泽清才没被踢死。 “不要打了,老夫求求你了,你杀的人够多了,他们好歹也是皇上的兵,皇上还得靠他们保大明江山啊!”刘之纶苦苦哀求着,他什么都明白,但这些畜生还是得救。李榆手又举起来了,几十个烂兵被推出来跪下,身后的丰州兵已举起了大刀,刘之纶放开李榆,猛地冲到烂兵身旁对李榆大喊道:“汉民,我知道你的心思,可你真的不能再杀了,你把他们都杀了又有什么用,皇上和朝廷又会怎么看你,这些你想过了吗?你要是再杀下去,就先杀了我吧!” 刘兴祚、白显志、那木儿赶忙拉住李榆劝解道,已经杀了三百多人了,把山东参将也打得不成人形了,应该收手了,李榆喘了几口粗气,恶恨恨地吼道:“算这帮够日的走运,让他们都滚,用鞭子赶他们走,给我狠狠地抽,叫他们长长记性。” 丰州兵一涌齐上,皮鞭雨点一样抽向山东兵,烂兵们狼嚎鬼叫般地逃窜,刘泽清的家丁还算有良心,忍着鞭打抬起刘泽清就跑,看到烂兵们跑远了,刘之纶叫那木儿去安抚百姓,自己无力地坐倒在地。 天色渐晚,丰州军到了前面的村子,这里被刘泽清祸害的不轻,死了好几个百姓,还放火烧了十几间房子,李榆命令全军在村外休息,各营派些人随那木儿到周围各村安抚百姓,顺便帮着百姓收拾家什、搭建窝棚。满柱、侯世杰这时带着两百来人急匆匆地赶到了,李榆对他们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俩人都很委屈,他们要对付城里的金兵,哪里抽得出人手管这头,再说谁又想得到三屯营的山东兵会这么狠,刘兴祚安慰了满柱、侯世杰几句,拖着李榆就走,李榆的怒气还没消,边走边大声喊:“老子就在这里扎营了,我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再敢到我的地盘!” 刘之纶缓过劲来了,把白显志、张传捷叫到一边训斥——丰州军里也就他俩是正儿八经的明军将领了,刘之纶非常不满,李榆和他那帮夷兵夷将野性未驯也就罢了,这两位不但不去劝,也跟着滥杀一气,山东军吃了大亏肯定会告状,等朝廷追查下来,看你们如何收场。
张传捷很不服气地说:“这怎么能怪我们,我们都是老军务了,客军祸害异地百姓的事没少见,抢点财物也就算了,可他们干得太过分了,杀人、放火、劫掠女人,比建奴、盗匪还要狠,我们实在看不下去才动了手,朝廷要查处也随便,反正老子在关外怕个屁!” 刘之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白显志开口了:“刘大人,我听说这个刘泽清在滦河西边那仗临阵脱逃,这狗日的怎么还活蹦烂跳在外边干坏事?朝廷早应该拿他下狱才是。” “这种人当然该下狱议罪,本官的奏疏也早送到朝廷里,听说朝中有不少人为他讲好话,称他是个难得的将才,又是主动求战不宜处罚,许他戴罪立功以补前过,”刘之纶说完,白显志、张传捷忍不住笑起来——这种货色还算是将才,大明也不怕丢人,刘之纶也有些丧气,把留在京师的好友金声来信相告的事讲给了这俩人,“此人不过是曹州泼皮出身,既无身家也无背景,官职也不高,却在山东官场上如鱼得水,朝中为他说话的人也大有人在,本官对此也甚是奇怪,所以才更担心,汉民和你们得罪了这种泼皮小人,后患无穷啊!” “这年头大明的怪事就是多,不过我们又不想升官发财,他那帮熊兵也打不过我们,我们才不怕他呢!”张传捷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大人,我手下的兵在搜他们身时发现了这帮家伙藏了白莲教的邪书法器,还听到他们有人在对白莲邪教的切口,我猜这帮家伙八成和白莲邪教有关联,如果是这样的话……”白显志早就留了一手,丰州军中的板升子弟不少是出关逃难的白莲教众的后代,白莲教那些鬼玩意瞒不过他们。 “快派人去把白莲教的邪书**收集起来,一件不许放过,把村里的里长、粮长也找来画押,这下我们有话说了,朝廷若派人查问,我们咬死就说山东军里有邪教乱党作乱,被我们一举剪除。”刘之纶马上来了精神,派张传捷去收集山东军的罪证。 白显志想走却被一把拉住,刘之纶冷笑着向白显志问道:“你们与金军合击山东军是怎么回事?别以为本官真的耳聋眼花了,白参将,把你们做的事也说说吧。” 白显志心里一惊,马上就叫了起来:“大人,我们杀的建奴还少吗?您若不相信我们,那我们马上就走,我们这千把人无粮无饷,能打到今天全靠汉民的面子,出卖大明还轮不到我们。” “本官当然信任你们,否则也不会容你们到今天,你以为本官不懂吗,兵书上讲这是用间计,汉民和刘副将是从辽东出来的人,自然有些建夷朋友,只要对我大明有益,私下里有些往来本官也不会怪,”刘之纶马上示意白显志小声,随后也小声问道,“你说汉民能不能拉几个建夷过来投降?本官可以上奏朝廷给他们官作,那朝廷脸上可有光了。” “这个吗,大人还是自己去找汉民说吧,我有事就先走了。”白显志怪怪地看着刘之纶,然后赶快溜了。 丰州悄悄到了遵化,被围在城里的金军一无所知,明军主力向迁安开去之后,范文程、察喀喇组织人马出城打过几仗,每次总能占点便宜,可就是人太少经不住消耗,损失了六七十个人后,察喀喇打死也不出城了,任由满柱、侯世杰带着一大帮义勇在城下耀武扬威。 白格的到来让遵化的金军士气大振,虽然人是少了点,不过对付城外的义勇足够了,范文程从城里剩下的四百人中抽出两百人会合白格的援军出城应战,义勇果然不堪一击,见到金军人多立即一哄而散,察喀喇这回再也不敢走远了,没追几步就想往回跑,范文程却胆子大了,催着白格、察喀喇追杀了十里才肯罢休。 打跑了义勇,范文臣马上决定趁此良机驱赶城中百姓在城外填沟铺路——城外被挖得实在不像样子,三条一丈多宽的壕沟把城围住,几条进出城的道路更是坑坑包包,金军的马匹、车辆必须靠人拉肩扛才能通行。白格坚决反对,说是容易混进jian细,察喀喇也觉得城里的汉人靠不住,俩人没能说服范文程,干脆撒手不管了,任由范文臣自己去折腾。 范文臣确实能干,每日带着一帮金兵和原明降兵押着老百姓干出去干活,两三天的功夫就把城外平整的差不多了,范文臣非常得意,明军的诡计落空了,再有一两天就可以把活干完,大金的骑兵又可以在城外驰骋了。 然而,就在他觉得大功即将告成的时候,明军却神出鬼没地攻进遵化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