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盛世京华 第五章 弘农杨氏
李玹与高耀二人缓步走到了曲江池畔。李玹看着在微风下缓缓流动浮现出丝丝縠皱的池水，不禁暗道春光之美。 身旁的高耀凑上前，小声说道：“刚才那位，是太子嫡长子，广平王李俶。” “哦？”李玹感到有些惊讶，算算辈分，这位与自己差不多大的青年竟然还得叫自己叔叔。 想到这儿，李玹不禁有些想笑。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琴声，如泣如诉，哀声凛凛，听着是琴声，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深夜里月光下，一支黯然吹动的竹箫，在如此浓郁的春光里，竟让人有种想要流泪之感。 李玹循声望去，只见一片空阔的草地上，一群仆人模样的人正忙忙碌碌的搭设烤架、帐篷一应物事，显然是一家富贵人家前来游春野炊。 在不远处，一位看起来约有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盘坐在草坪上，正出神地弹奏着手中的七弦瑶琴，悠扬的琴声不断传来，琴声时而悲怆，时而豁达，其音数变而不减悲意，竟似在悲伤之中又感悟到了不一样的人生哲理。 李玹不禁向男子那边走了过去，脚步很轻，而男子浑然不觉有人正在靠近，正一心一意地拨弄手下的琴弦。 已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个音符轻轻滑过，琴声依依而止，然而李玹却觉得余音袅袅，久久不绝，不禁抚掌称赞道：“好曲！” 中年男子抬头一望，只见一位年轻人站在自己身前数步之外，不禁笑了笑，说道：“粗陋小技，惹的公子见笑了。” 李玹拱手道：“先生这若是小技，天下间的乐师就再也无颜奏曲了。” 男子闻言哈哈大笑：“得公子这般人物称赞，王维幸甚，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李玹眉头一扬，王维？莫非是名闻天下的王摩诘？想到此，忙拱手答道：“晚辈李玹，见过先生，先生可是作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之句的摩诘先生。” “不错，”王维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在下。” 李玹心中欣喜，果然是他，不禁说道：“晚辈李玹，久仰先生大名，今日得见，真乃幸事！” 王维微笑着抚了抚颌下胡须，刚要说话，旁边却传来了一位女子清冷的声音：“叔父。”李玹循声望去，不禁呆了一瞬。 只见一位身材婀娜的女子盈盈玉立。 女子身穿一件月白色的宽袖短襦，外罩一件轻薄的半臂，一袭随风摆曳的长裙显得仙姿绰约。长长的秀发挽成一个优雅的云髻，两抹如雨后青山般黛翠修长的眉毛下面，是如两汪碧泉般清澈而又纯净的眸子，李玹望向这双迷人的眼睛时，竟像是在瑟瑟秋季看到了一望无际的长河之水，清冷而摄人魂魄。再看那挺翘而如玉般洁白的琼鼻，柔软鲜艳的朱唇。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仅仅是看这一眼，竟如同时光都停止了一般。 这满目红樱绿景，春水梨花，都在她轻移的莲步间黯然失色。 “其形也，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如轻云之蔽月，飘摇兮如流风之回雪。” 这一瞬，李玹的心头竟不禁浮现出这一段曹子建的《洛神赋》。这个女子，当真如洛水之神般完美无瑕，任何人在她那明亮而又深邃的双目注视下，都会觉得自惭形秽。 李玹为女子的美貌呆住了一瞬，旋即恢复了神色。王维看在眼中，不禁暗暗称道，于是哈哈笑道：“黛儿来的正好，这位是李玹李公子，李公子，这位是老夫故友之女，杨黛儿。” 李玹颔首，对杨黛儿拱手道：“在下李玹，见过黛儿姑娘。” 杨黛儿向李玹福了一礼，一双秋水眸子看着李玹的眼睛，清脆的声音如风铃响动，动听之极：“曾闻故薛王十一子近日从东都归来，想必就是这位公子了吧。” 李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自己昨日早上才到的长安，而眼前这位女子竟然已经知道了此事，她是什么人？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消息网？ 心中想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点头道：“正是在下。” “哦？”王维面上露出惊讶之色，拱手说道：“原来是薛王之子，宗室贵胄，老夫眼拙，还请公子见谅。” 李玹尴尬地笑了笑，说道：“纨绔身份，不值一提，先生切莫如此。” 王维闻言不禁哈哈大笑道：“你这性子，若是太白老儿遇见，定然也是非常喜欢，就冲你这句话，老夫敬你一杯。”说着便要过去拿酒。 这时，一旁的杨黛儿却道：“叔父，何必亲自去，您看。” 王维和李玹同时回首望去，只见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人右手提着一壶酒，左手拎着几只酒杯，大步地走了过来。 还未走到三人面前，一副大嗓门便已经喊了起来：“叔父，侄儿给您把酒拿来了。” 杨黛儿清冷如不染尘烟的仙子般的俏脸上罕见的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埋怨道：“大兄，你这粗枝大叶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青年呵呵一笑，说道：“你哥哥从小就是这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杨黛儿无语。 知道你一直这个样子，可你好歹也看看这儿有个客人在啊。 王维却是无所谓的笑道：“黛儿啊，你就别说你哥哥了，他这个性子，老夫最喜欢，来，大郎，这位是李玹公子。” 青年走上前来，将手中的酒坛放在地上，酒杯就放在酒坛上面。然后对着李玹拱手道：“在下弘农杨光程，想必这位就是小妹这两日挂在嘴边上的李玹公子了吧。” 李玹一愣，眼角余光却是瞄向一旁的杨黛儿，只见她原本淡然出尘的俏脸已是渐渐变得铁青，心中忽然了然，许是偶然间提到，被这位憨头憨脑的大兄听到了，于是到他的嘴里就变成了挂在嘴上。 心中如是想到，李玹也拱手回礼：“在下李玹，见过杨兄。” 话刚说完，忽然想起杨光程方才说的话。 原来是弘农杨氏！ 弘农杨氏，号称“关西第一望族”，乃是天下高门望族的代表之一。杨氏的第一代先祖杨敞乃是太史公司马迁的女婿，后来成为了西汉丞相。他的玄孙杨震官居太尉，人称“关西孔子”，著名的“天知，神知，我知，你知”就是杨震所说。杨震的儿子、孙子、重孙都官至太尉之职，人称“四世三公”。到后来的“西晋三杨”，再到隋朝时的杨素家族，历时千年经久不衰，甚至隋朝皇室都冒称自己为弘农杨氏。而如今的杨氏尽管没有当年之显赫，但依旧是关西之地数一数二的望族，其底蕴更是比号称“去天尺五”的樊川韦杜两家更加深厚。 如此底蕴，也难怪杨黛儿会了解自己的行踪，看这样子，这兄妹二人还是杨氏嫡房中人。 杨黛儿看见李玹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心中不禁思索起来。而杨光程却还是一副粗枝大叶的模样，拍开酒坛的封泥，先为王维倒了一杯，再是李玹，接下来是自己。然后目光斜睨着杨黛儿，说道：“女子就不要喝酒了吧。” 杨黛儿没说话，看着他的眼睛中却闪烁着些许危险之色，一旁的李玹都觉得有些后背发凉。 果然，杨光程连忙陪着笑，呵呵道：“开玩笑，玩笑。”说着将手中的酒递给杨黛儿，自己又倒了一杯。 王维看着三人，笑道：“今日老夫与公子相谈甚欢，来，我等敬公子一杯。” 李玹忙举杯说道：“得遇摩诘先生，实乃李玹幸事，当是李玹敬先生才是。” “哎呀，你们两位就别敬来敬去得了，直接干了不就好了嘛。”杨光程嘟囔着，说着便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然后一亮杯底：“看，先干为敬。” 王维与李玹不禁哑然失笑，李玹举起酒杯，对王维与杨黛儿说道：“在下敬先生与杨姑娘，请！” 王维和杨黛儿也同时举杯说道：“请。” 说着，三人便将杯中之酒饮尽，李玹与王维同时道了一声痛快。 杨黛儿一口饮尽杯中美酒，如雪般洁白的面颊上染上了一抹俏丽的嫣红，看起来极为可人。 王维笑道：“公子若是无事，不妨留下与老夫一同探讨音律之事，你等年轻人也多结交结交。” 一旁的杨光程也接口道：“是啊，李兄，你我一见如故，不如一起来多喝几杯。” 杨黛儿已经恢复了先前清冷如雪山般的神色，一双妙目却是看着李玹。 李玹刚要说话，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头一看，竟是高耀带着另一个人匆匆跑来，那人到了李玹面前，躬身道：“小人参见公子，宗正寺来人宣读皇上旨意，还请公子速速归去。” 一旁的王维说道：“想必是皇帝陛下为公子封爵的旨意到了，这可不能怠慢，公子还是快回去接旨，我等来日再聚。” 李玹心中有些遗憾，只好对三人拱手道：“既如此，只好来日再叨扰三位。” 这是，杨光程说道：“这样吧，明日光程在曲池别院做东，宴请叔父与李公子，这样可好。” 李玹与王维同时称好，李玹拱手道：“那，摩诘先生，杨兄，杨姑娘，在下这便告辞了。” 三人同时还礼道：“公子慢走。” 李玹颔首，带着高耀二人快步离开。